外海。
海浪滔天,波濤洶涌,海面風浪之大足以令任何樓船傾覆。
但沿着海面一路往下深入,洶涌的海潮則漸漸平息,待落到百丈深的海域後,這裡幾乎已沒有太大的暗潮,目光所及一片深藍,到處皆是游魚,生命極其豐富。
而就在這蔚藍的海水中,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前行,速度遠遠快過游魚,幾乎一剎那就劃過百丈路程,在海水中留下一道清晰的白線。
這身影正是陳牧。
他依舊是那一襲樸素的布衣,但行走於海底,整個衣衫卻都始終乾燥着,身邊的海水看似將他浸泡在中央,但實際上卻相隔着一層微乎其微的尺度,肉眼幾乎無法分辨。
就在陳牧一路遁行之際,在下方的深海中,忽的有一雙猩紅的眼瞳睜開,視線悄無聲息的盯着上方遁行的陳牧,繼而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陳牧神色平淡,若無所覺般的繼續前行。
嘩啦!!
忽然海水暗潮澎湃,一下子炸裂,就見一頭體型足有數丈的巨大魚妖,從黑暗中一衝而來,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將陳牧一口吞下。
這頭魚妖氣息恐怖,散發出六階大妖的威壓,令附近的魚類短暫凝固後,皆是瘋狂的向着遠處逃竄,剎那間數百丈內便再無活物。
砰。
陳牧卻是眼神毫無變化,看着那襲來的魚妖,僅僅只是擡起右手,向前屈指一點,霎時間一股罡勁迸發出去,劃破海流,一擊將那魚妖的頭顱徑直貫穿!
鮮血霎時間染紅四周,但陳牧僅僅只是衣袖一甩,這頭魚妖的屍體連同猩紅的妖血便隨着一股海流往下方的深海墜落。
“好手段。”
也幾乎就是在陳牧彈指間滅殺這頭魚妖之際,一個聲音忽的從不遠處傳來。
陳牧將視線看去,就見一道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海流中,正遙遙望着他,其人穿着一襲上等的綾羅綢緞,身姿玲瓏,卻是一個女子,神態間顯露出幾分從容,幾分驚訝。
“閣下這罡勁運用精妙,收放自如,竟能半點氣機不外泄,想必在宗師之中也非尋常人物,在下燕虹,來自大宣中州,見過這位兄臺。”
女子落落大方的向陳牧拱手,打了個招呼。
燕虹。
來自中州?
陳牧目光掠過去,打量對方一眼,倒並不認識這個名字,不過也不在意,畢竟如今的他也就只有天下宗師榜上,排行靠前的一些宗師名姓,他略有印象,中州之地乃天下中心,物廣人稠,宗師繁多,他也不可能記得所有人。
何況對方所言也未必是真,就如他,現在也是以斂息易容之法,改換了一副面貌,他的斂息之法也許不及血隱樓主,但也不會相差太多,只要不展露乾坤之力,等閒換血高手都難以看穿他的身份,除非是天人層次的高手,纔有可能辨別出他的廬山真面目。
“在下牧塵,見過燕姑娘。”
陳牧衝着燕虹拱手。
燕虹見陳牧客氣迴應,不由得灑然一笑,道:“我看牧兄前行方向,似也是要去龍木島,或也是要赴龍木島主之邀?我也正是要去,只是對這外海海域並不熟悉,倘若順路,牧兄可否指引一二。”
龍木島主。
這個人物陳牧倒是知曉,在夏玉娥給他送來的情報中,就有龍木島主這位人物,其人乃是外海三大勢力,聽潮崖的太上長老之一,常年居住於龍木島,因此又被人尊稱爲龍木島主,境界雖未達天人,但也幾乎是外海幾位天人之下最強的換血存在之一。
恰好花弄影、花弄月姐妹探尋到的關於定海珠的情報,就是來自於龍木島主,疑似其手中有一顆上品定海珠,至於消息的真假,姐妹倆則仍在龍木島海域探查。
陳牧此行便也是爲了定海珠而來。
不過。
他所瞭解的也就僅止於此,對什麼龍木島主之邀則並不清楚。
“龍木島主之邀?”
陳牧也並不隱瞞,看向燕虹,簡單的說道:“實不相瞞,在下並非外海中人,乃來自大宣偏僻之地,對這外海亦不熟悉,你所說龍木島主之邀,我卻是並不知曉。”
燕虹聞言,頓時略微驚訝的看了陳牧一眼。
剛纔陳牧一指點殺魚妖的手段,雖然任何宗師都能輕易做到,但那種輕描淡寫,舉重若輕,以及罡勁凝練無絲毫散亂,至少也的是宗師中極強的人物,甚至有可能是一位頂尖宗師。
而頂尖宗師在大宣天下,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名號的,她基本都知曉一二,因此才一眼判斷陳牧是外海的人物,卻不想陳牧也是來自大宣。
不過燕虹也只是短暫驚訝。
畢竟大宣地廣物博,九十九州浩瀚天下,某個偏僻之地出來什麼人物,她不知曉也很正常,再加上陳牧如今顯露的未必就是真實面貌,說不定隱藏了身份,也就不足爲奇。
“原來牧兄也來自大宣,倒是我冒昧了。”
燕虹也並不探究陳牧的身份底細,只笑了笑說道:“龍木島主乃聽潮崖太上之一,一身武道修爲已至極境,天人之下幾近最強,坐擁府庫,收納各種天地奇物無數。”
陳牧聽着燕虹的介紹,這些他倒是知曉,不過此時並不打斷,等待燕虹的下文。
燕虹略微停頓了下後,便繼續說道:“龍木島主之邀,實則便是聽潮崖之邀,聽潮崖每隔百年,皆會相邀各方宗師匯聚,共探‘尋木洞天’。”
“尋木洞天?”
陳牧對這個地方倒略有耳聞,他知曉外海的特點,便是有一些洞天存在,這些洞天與他在地淵中遇見的石脈洞天不同,乃是真正的大型洞天,內部空間極大,堪稱小世界。燕虹點點頭,道:“不錯,那尋木洞天,僅在百年之期,天地變化之時,才能進入其中,其內部世界頗爲奇特,乃是一株參天巨樹,據說其龐大浩瀚,比及一片陸地,而這株尋木巨木的樹心靈液,便是天地奇物之一的尋木靈液,效用繁多。”
陳牧聽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道:“既然如此,那聽潮崖又爲何要邀各方宗師彙集一同探索,憑他們那麼龐大的宗派勢力,只需獨吞便是了。”
燕虹搖搖頭道:“牧兄有所不知,尋木洞天內部之廣闊,堪比大宣一州,除了尋木之外,還有一種異族生存其中,號稱‘靈人族’,這靈人族勢力本也不強,可尋木洞天天地環境特殊,武者一旦淬鍊武血,修成換血境後,便無法踏入其中,會受到內部天地的劇烈排斥,實際上宗師練成武體也會遭到排斥和壓制,但勉強能夠進入其中。”
“而這靈人族,雖說高手並不多,但卻有一尊堪比換血境的老祖,且壽命極其悠長,據說已存活數百年,如今或許仍然活着,這等人物便遠非等閒幾位宗師所能匹敵了。”
聽着燕虹的話。
陳牧終於是有所瞭然。
這尋木洞天比他預想的還要更大一些,堪比一州之地,其內部甚至能誕生出堪比換血境的高手,可偏偏其內部天地又極其排斥大宣的武者,使得換血境無法進入,能強行進去的只有洗髓宗師,這就使得如聽潮崖這般大型宗派勢力,也要謹慎行事。
像三四位頂尖宗師,聯手能匹敵一位絕世宗師,而四五位絕世宗師,聯手也勉強能與天妖老祖那樣的人物一戰,但這並不代表十幾位頂尖宗師,就能敵得過天妖老祖了。
多位絕世宗師,能迎戰天妖老祖,那是因爲他們的實力不會被宇文顥一招斃殺,勉強能抵擋一二,這纔有聯手的餘地,可頂尖宗師在宇文顥這種存在面前,根本接不下一招。
因此哪怕是十幾位聯手,也不過是被對方一一斃殺。
那尋木洞天內的靈人族,有一尊堪比換血境的老祖,對於聽潮崖這種大勢力來說,自然就屬於是極其棘手的存在,哪怕他們勢力龐大,遠強於大宣的許多門派,麾下宗師數十,可尋常宗師在靈人老祖面前,彈指就會被滅殺,除非組結戰陣,否則毫無意義。
但戰陣也不是那麼容易組結的,像軍陣之所以強大,那是因爲整個軍卒下到士卒,上到統率全部修煉的同一種功法,全部修的同一種意境,才能如臂指使,氣機統一。
而聽潮崖這種大宗門的諸多宗師,顯然不可能全部修行的同一種意境和功法,縱然是勉強組結一些戰陣,也不會如軍陣那邊緊密串聯,對上換血境依然風險極大。
像如今的陳牧便是。
數十位尋常宗師,即使零零散散能組結起一些戰陣,他也完全能各個擊破,來去自如,要想全部擊斃,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所以聽潮崖纔會光邀各方宗師,一併探索這尋木洞天,實際上是爲了聚集人手,協助他們同靈人族交戰。”陳牧想了想便即說道。
燕虹笑了笑,道:“牧兄這麼想也對,不過聽潮崖乃外海三大宗派之一,屹立數千年,甚至比大宣還要悠久,他們府庫之中各種天地奇物無數,絕大部分我等所想所需之物,他們這裡幾乎都能尋到,因此便是要我等出力,奪取尋木靈液,再以此換取所需。”
陳牧微微點頭,道:“不過這聽潮崖數千年曆史,也該和那靈人族打過上千年交道了吧,與其以諸多天地靈物爲代價,邀我等諸多宗師聯手,強攻靈人族,倒不如直接同靈人族交易,還不需付出這麼多風險。”
燕虹聽罷,搖了搖頭,目光幽幽的道:“此事我倒知之,聽潮崖並非不想,而是不能,他們和尋木洞天靈人族之間,彼此殺伐已有上千年曆史,有諸多宗師乃至護法身死於尋木洞天,亦有極多的靈人族被他們所殺,早已成爲不可化解的千年血仇。”
陳牧默然不語。
他倒並不憐憫靈人族什麼,一方面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另一方面,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本就是天地之道。
倘若大宣天下才是那個洞天,而換作靈人族的尋木洞天,乃是更比大宣大上數百倍的廣闊世界,那麼便是大宣遭到靈人族的侵襲,燒殺搶掠。
同族之間,尚且勾心鬥角,不能共存,何況異族。
燕虹見陳牧默然,於是也短暫停頓,爾後輕聲說道:“正如我大宣與關外異族,世代血仇不可能化解,我等皆非漫天神佛,所能顧及的僅自身而已。”
陳牧搖頭道:“我非迂腐之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靈人族佔據尋木靈液這種天地靈物,自身實力又不足以守護,引來覬覦理所應當,我只是忽的想到,倘若我等生存這世間,也不過是比尋木洞天更大一點的‘洞天’,有朝一日也有來自更廣闊天地的異族,侵襲入這片山河,那時又當如何?”
聽到陳牧的話,燕虹頓時怔然。
這個角度她是從來沒有思量過的,也從來沒有去想過,短暫怔然之後,也是目露幾分訝異,因爲生存於大宣之世,誰不認爲這天下便是蒼穹寰宇之中心?
似尋木洞天之類的洞天世界,皆不過是依附於大宣生存而已,可陳牧卻會比及思索,想到大宣或也是一處洞天,這很是出乎她的預料。
她本能的想要反駁。
但作爲堂堂宗師,她卻也知曉一些隱秘,只不過過去從未像陳牧這般想過,而今陳牧一提,她卻一時覺得無法反駁,因爲無法證實沒有這種可能。
不過她終究是堂堂宗師,武道意志堅定,在短暫的默然之後,便緩緩道:“我等習武,本就是爲庇護一方淨土,護持想要呵護之物,若真會那般,便如靈人族一樣,盡己所能,爲這世間拋灑一片骨血,也不枉這一生的武道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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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出來,倒讓陳牧多看了她一眼。
世人習武有多種多樣的意志,有人是爲了劍道稱尊,也有人是爲了橫行天下,爲了得自在超脫,但同樣也有人是爲了庇護心中一方淨土。
他的意志是要世間一切,皆從心欲,這是由於他的經歷所致,若非他曾來自另一方山河,而是就誕生於這方世界,那或許他的意志和理念,也會是庇護身邊的一方淨土。
這種意志本身,也並不算稀奇。
只是陳牧從和燕虹的短暫接觸和觀察來判斷,她多半不僅是來自中州,還得是世家出身,甚至有可能就是大宣的皇室中人,那種舉止之間的微小氣質,尋常人判斷不出來,但執掌乾坤的他,對此最爲敏銳,
皇室中人會有這種武道意志,倒是略微有些稀奇,不知是如何誕生的。
不過陳牧倒也沒有深究,只衝着燕虹微微頷首,道:“燕姑娘所言甚是,若真有那種事情發生,爲這山河四海,唯一戰便是。”
說到這裡陳牧話音一轉,道:“這龍木島主之邀,我多半會去,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些瑣事要處理,也在龍木海域附近,正好能和燕姑娘同行一段。”
“好。”
燕虹收斂心中的漣漪,衝着陳牧點頭,不過看向陳牧的眼神中,仍然不自覺的帶上幾分好奇和訝異,畢竟她至今所接觸的所有人中,無論地位高低,武道強弱,無不認爲這世間便是蒼穹寰宇之中心,唯有陳牧的想法,可謂有些驚世駭俗,也不知是如何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