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座上所有人都驚呆了,怔怔的看着綠舞艱難的滿臉油污的從桌案上爬起來。髒兮兮的臉上還沾着湯水。都半張着嘴巴,呆若木雞。
“哎呀!你幹什麼啊。”梅妃大聲叫了起來,她從臉上摸了一手油漬。
容妃也站起身來抖着身上華貴袍服上的油污,臉上怒氣升騰。
“我……我對不起,對不起容妃娘娘,梅妃娘娘。我給你擦,我給你擦。”綠舞驚慌失措,下意識的上前去,伸出油污的手便要給容妃擦拭衣服上的污垢。
“走開,還不走開。”容妃身邊一名女官大聲斥責道。
“那裡來的這麼莽撞的人?誰家的家眷?”梅妃叫了起來。
“啓稟梅妃娘娘,她是樑王府郡馬爺的側室。”宮人們回稟道。
“樑王府郡馬的側室?這種人也進來赴宴?誰准許的?”梅妃怒道。
“是……皇上准許的,頂替樑王府郡主的位置的。”女官忙道。
“簡直笑話,這宮裡以後什麼人都能來了?瞧瞧這樣子,這是在做什麼?還不將她給拖下去,拖走!這麼冒失之人,弄污了本宮的衣衫和妝容,容妹妹的衣服被她弄成了這樣,還受了驚嚇。打鞭子,拖下去打鞭子。管他什麼郡馬?這都搞什麼?”梅妃跺腳叫道。
幾名內侍衝過來,抓着綠舞的胳膊便往外拖。綠舞口中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拖出去,打十鞭子,攆出去。”梅妃一邊擦着臉,一邊斥道。
“饒命啊,我不是故意的。”綠舞絕望的叫着,身子卻被人拖着往庭院外而去。
容妃本來皺着眉頭任由身邊的宮女擦拭着身上的油污,打算趕緊去換了衣服。這個冒失的女眷的行爲也應該得到懲罰,梅貴妃替自己出頭那是最好了,自己也省的落個刻薄的樣子。她漠然的看向被拖走的那個冒失女子,眼睛裡並無絲毫的憐憫。但突然間,容妃的眼睛掃到了綠舞因爲拖拽而露出來的雪白的小臂上。她的眼睛忽然睜大,手中的絲巾也掉在了地上。
“貴妃娘娘,回去沐浴更衣吧。”身邊的宮女低聲道。
容妃恍若未聞,忽然顫抖着嗓音叫道:“且慢!”
衆人嚇了一跳,容妃說話從不大聲,都是細聲細語冷冰冰的樣子,也不會大聲的呵斥人。此刻她的嗓音不但大,而且尖利。
“怎麼了?妹妹?是不是嫌十鞭子少了?呵呵,也是,妹妹這衣衫是新做的吧,團花牡丹紋蜀錦的料子,確實可惜了。這油污怕是……”
梅妃的話沒說完便被打斷:“她是無心的,饒了她吧。她也是國戚之家的女眷,這麼做不好。大過年的,不要鬧得心情不好。只是一件袍子而已。饒了她吧。”
梅妃呆呆的看着她,半晌訕訕道:“妹妹既這麼說,那還說什麼。你都不怪罪,我更是不怪她了。污的也不是我的袍子。”
容妃點頭道:“那好,饒了她。我去沐浴更衣,來人,帶她來我寢宮見我。”
幾名宮女垂首稱是。容妃向梅妃點頭道:“姐姐,我去沐浴更衣去。”
梅妃笑道:“去呀,快去。”
容妃轉身快速離去,一羣女眷齊聲恭送。梅妃看着她的背影,冷笑嘀咕道:“假慈悲,你明明不肯饒了她,要私下裡懲罰她,還怕人知道。就知道裝好人,有什麼用?你以爲你還能有機會麼?”
……
綠舞不知所措的被兩名宮女帶着出了宴會現場,陽光照在頭頂,相當的刺眼,綠舞感到頭暈眼花,身體冷的發抖。胸前雙手沾滿了酒水湯汁,新穿的錦緞長襖已經面目全非。
“這袍子花了二十兩銀子呢,這下全毀了。”綠舞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但忽然間醒悟過來,這時候可不是心疼袍子的時候,自己犯了大錯了,怎麼還在心疼這身衣裳?自己衝撞了貴妃,也不知要受什麼懲罰。自己怎麼這麼蠢呢?公子一再叮囑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自己還是犯了錯。
公子呢?他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等他知道了,自己也許被打死了。可憐自己連公子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也沒給公子留個一兒半女的,便這麼糊里糊塗的死在這裡了。
綠舞的小腦瓜裡亂成一團,牛角尖鑽而彌深,最終認定自己一定會死在宮裡了,腦海裡都設想了公子得知自己死訊後傷心的樣子,不知不覺,兩行淚水已經掛滿了臉頰。
也不知走了多遠,反正繞了幾道宮牆走了幾條迴廊,最終,兩名宮女將綠舞帶進了一個大宅子裡。那宅子門楣上的三個字綠舞在淚眼朦朧之際還認得。那是《容秀宮》三個字。
進了門之後,一個大大的滿是花樹假山的院子,過了迴廊之後,綠舞白帶進一間小屋子裡,兩名宮女道:“就這裡呆着,不許亂走動。”。說了這話之後,她們就這麼離開了。
綠舞呆呆的站在屋子裡,不知怎麼辦纔好,心中既害怕又自怨,眼淚止不住的流,暗罵自己愚蠢的很。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了,幾名宮女端着熱水盆,拿着衣服進來了。
綠舞心中一涼,心道:“真是要殺了我了,熱水盆都準備好了,那是趁熱放血的。在杭州時,看到人家屠宰牲口的時候都弄個熱水盆來候着。據說是放血用的。我……我要被她們像豬狗一樣的殺了。”
“幾位姐姐,麻煩你們……給我個全屍,傷口切小一點,我不想……死後太難看了。要不……你們給我一杯毒酒,讓我死的體面些好麼?求你們了。嗚嗚嗚……我不想我家夫君看到我死無全屍的樣子,他會傷心的。求你們了。”綠舞眼淚汪汪的道。
幾名宮女面面相覷,對視幾眼,忽然捂嘴笑了起來。
“我家貴妃娘娘命我們給你送乾淨衣服來,你淨面淨手,擦洗乾淨了後,我家貴妃娘娘要見你。”一名宮女笑道。
“啊?不是……不是殺我麼?”綠舞訝異道。
噗嗤!幾名宮女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就算罰你,也不會殺了你啊,你在想什麼啊?我家貴妃娘娘是那樣的人麼?快些洗乾淨,換衣服。娘娘沐浴更衣之後便要見你呢,不要磨蹭了。”領頭的宮女笑道。
綠舞將信將疑,幾名宮女上前來,替綠舞脫了髒衣服,給綠舞抹上皁角用熱水沖洗乾淨手上的污垢。又用香噴噴的熱毛巾將綠舞哭花了了臉擦洗趕緊。穿上乾淨袍子之後,一名宮女還用一個小噴壺朝綠舞身上噴了一圈香霧。綠舞全身上下煥然一新了。
綠舞像個木偶一般任她們擺弄,心裡滿腹疑惑。看這樣子,似乎不是要懲罰自己的樣子。容貴妃要見自己,難道只是責罵幾句了事?總之,一會兒見了她,要好好的認錯,不要再惹惱了她。這件事是自己的錯。
“走吧,貴妃娘娘怕是等急了,跟我們來。”領頭宮女仔細端詳了綠舞一圈,微笑道。
綠舞跟着她們出門,七歪八扭的過了幾道迴廊,終於在後首一庭院東側的一間精美的房舍門前停下了腳步。
“啓稟貴妃娘娘,人來了。”宮女首領站在門前對着厚厚的門簾道。
不久後,門簾掀開,一名圓臉大眼年輕宮女探出頭來道:“貴妃娘娘有命,讓林家側夫人覲見。秋葵,你帶人守在院子裡,沒有娘娘之命,任何人不得來打攪。”
“遵命!”那宮女首領連忙應諾道。
圓臉大眼的年輕宮女對着綠舞笑道:“請進來吧。”
綠舞懵懵懂懂的進了屋子,屋子裡溫暖如春,只是光線有些暗淡。窗簾和門簾都拉上了。只有頭頂上明瓦射下來的陽光,和屋子裡一盆炭火紅紅的暗光。綠舞眨了眨眼,好一會才適應了光線,她看見在一張案几之後,容貴妃正端坐在那裡,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眼神中有一種讓綠舞說不出來的東西。
“貴妃娘娘恕罪,綠舞衝撞了娘娘,請貴妃娘娘責罰。綠舞不懂規矩。娘娘的袍子弄污了,綠舞會賠償的。”綠舞忙走過去跪地磕頭賠罪。
容貴妃無聲的笑了,朝圓臉大眼的宮女輕聲道:“你去門口守着,別放人進來。你也不許偷聽。”
“是,娘娘。”那宮女掀簾退了出去,屋子裡瞬間寂靜無聲。綠舞心裡噗通噗通的跳,鼻子尖上冒出了汗。
容貴妃突然伸手,拉住綠舞的手臂,手掌一捋,將綠舞的衣袖褪至臂彎處。綠舞左手臂彎處一塊梅花胎記頓時顯露出來。容貴妃湊近仔細端詳,呼吸有些急促,手掌也似乎在顫抖。
“你脫了衣服。”容貴妃顫聲道道。
“貴妃娘娘……”綠舞不知所措的叫道。
“脫了!”容貴妃喝道,她的聲音裡有一種不可置疑的威嚴和急切。
綠舞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明白娘娘爲何要自己脫衣服,但此時此刻,卻也沒什麼辦法,只的慢吞吞的解開外袍的扣子,將袍子脫下,只穿着中衣。
“繼續脫。”容貴妃催促道。
綠舞再脫掉中衣,只剩下貼身的內衣了。好在屋子裡溫暖的很,倒也並不冷。
“脫光上身衣服。快。”容貴妃叫道。
“娘娘!”綠舞叫道。
“叫你脫你便脫,你敢抗命麼?”容貴妃顫聲喝道。
綠舞心裡害怕的要命,她響起了林覺在被窩裡跟自己說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公子摟着自己親熱時,喜歡跟自己說些風話。他說,這世上有些男人不喜歡女人,只喜歡男人,還有些女人不喜歡男人,只喜歡女人。他們或她們在一起一樣的能纏綿恩愛。綠舞沒聽到這些話都羞臊的不行,事後總是想,這些人是不是瘋了。還是說公子是騙自己的。但眼前的情形,綠舞忽然意識到,自己怕是碰到一個喜歡女人的怪物了。這容貴妃喜歡自己,要對自己不軌?
“還不脫?”容貴妃伸手抓住了綠舞的內衣:“你莫怕,脫了,我瞧一瞧便好。”
綠舞無奈之極,倘若只是被容貴妃瞧一瞧,那應該也沒什麼的,她是個女人啊,瞧了身子應該不打緊。倘若……倘若她再有什麼動作,自己拼死也是不同意的。
綠舞又將內衣脫下,只剩下一片貼身的翠綠色的小衣。也許是林覺滋潤有功,過了年才十七歲的少女的身體已經甚爲茁壯,肌膚吹彈可破,白皙如玉。看上去甚是誘惑。
容貴妃雙目死死的盯着綠舞的胸口,綠舞羞臊的抱緊臂膀,竭力遮掩露出的肌膚,臉上羞得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拿開手,拿開手,我瞧瞧。”容貴妃急促的道。
綠舞豈肯,抱得反而更緊。容貴妃伸手抓住她的雙臂用力拉扯,綠舞力氣很小,根本拗不過貴妃的力量,小腦瓜子裡一片慌亂。心中慌亂的想道:她要用強了,我該怎麼辦?我要不要叫救命?可是,這裡是宮裡,這是她的地方,我叫了有什麼用?我……我乾脆一頭撞死算了,免得受她之辱。
綠舞正腦子裡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容貴妃顫聲叫道:“你……你胸口這顆硃砂痣……是打小便有的麼?”
綠舞愣了愣,茫然的點了點頭。綠舞胸側隱秘之處確實有一顆淡紅色的硃砂痣。公子和自己親熱的時候還笑話自己這裡長了三個豆蔻。又說什麼此處有痣,必生貴子之類的話。綠舞當然是認爲公子在調笑。這顆痣自己記事的時候便生在這裡了。身上長痣,其實也是見尋常之事。只不過這顆痣是粉色的罷了。
“回稟貴妃……這痣自然是生下來就有的。”綠舞低聲道。
“你……你胳膊上的梅花胎記也是天生的是麼?不是張大後弄上去的?”容貴妃顫聲問道。
大周朝有人喜歡紋身,綠舞知道榮貴妃是問那胎記是不是紋上去的。綠舞怎麼會這麼做。事實上那胎記在臂彎處,每次洗東西的時候綠舞都不肯挽起袖子來,因爲那黑色的印記實在破壞自己雪白的胳膊的美感。綠舞都爲之煩惱的要命,又怎麼可能紋上去。
“是天生的,怎麼會特意弄上去。”
“你……你……今年多大。”榮貴妃急切問道。
“我……過了年……十七歲了。”綠舞低聲道。
榮貴妃美麗的臉龐露出思索之色,手指輕輕的掐動着,口中喃喃道:“十七歲,今年……慶豐六年……往前十一年……錦繡二十七年……正是那時候,正是那時候。對的上,對的上。”
綠舞疑惑的站在那裡,抱着光溜溜的臂膀,身子微微的發冷。
“貴妃娘娘,我可以穿衣服麼?我……有點冷!”
容貴妃不答,轉頭急促問道:“你的生辰是哪一天?你……你家裡還有人麼?你爹爹是不是姓陸?”
綠舞茫然搖頭道:“我記不得了,我七八歲時便到了林家伺候我家公子,之前家裡的事情很模糊,都快忘光了。”
容貴妃扶着綠舞的肩膀搖晃道:“你好好想想,你以前家裡是什麼光景?七八歲,不可能什麼都不記得吧。你好好想想,這很重要。”
綠舞張了張口,容貴妃期待的等着她說話,但等來的卻是個大噴嚏。
“對不住對不住,我又冒犯貴妃娘娘了,綠舞該死,綠舞該死。”綠舞忙跪地磕頭,因爲離得太近,這個大噴嚏直接噴在了容妃臉上。綠舞悔之不及,更加惶恐。
出乎意料的是,容妃一點也沒生氣,掏出香帕擦去臉上的水點,伸手拿起衣衫替綠舞穿上,口中自責道:“都怪我,讓你受涼了,快穿上衣服。我給你倒杯熱茶喝。”
綠舞有些發矇,不知道怎麼容貴妃突然這麼平易近人起來,眼神裡竟然充滿了慈愛。當下趕緊將衣服穿回去,這才心裡安穩了些。
容貴妃親自動手爲綠舞沏了一杯熱茶,拉着她在身旁坐下,家熱茶遞到綠舞手裡道:“喝幾口暖和身子。”
綠舞道了謝,喝了兩口茶,心中更加的安定了。
“細細想想你小時候你家裡的情形。好好的想一想。”容貴妃殷切的看着綠舞。
綠舞被這眼神看的有些發慌,但還是放下杯子仔細的回憶起以前小時候模糊的記憶。那段記憶太過久遠,也很久沒有回想過這些,確實有些迷糊了。記得在杭州的時候,有一天公子跟自己看戲回家,走在雪後泥濘的街道上的時候,公子曾經問過幾句自己以前家裡的事情。當時綠舞也是沒有想起來多少的。
實際上,綠舞知道,自己有些刻意的迴避回憶小時候的事情,畢竟那似乎是自己心中最懼怕回憶的東西。總覺得突然間天翻地覆家道傾覆之感,留給自己的只是恐慌和無助以及一些難以言狀的不愉快的回憶。所以,綠舞平時也根本不去回憶這些事。
而現在,當真認真的去回想起來,似乎有些片段慢慢的清晰,有些漂浮在記憶之海中跑來跑去老是抓不住。有些忽然被抓住了,頓時便連帶起一大片的記憶的恢復。有些在雲霧中的東西也慢慢的被連接成片,形成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