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怪大限來臨之際，一直拖拖拉拉念念叨叨的便是，若是他走了，她一個人無法照顧好自己，那該如何是好？
他原本打算將她送到故人那邊去寄養着，據說也是條白蛇妖。素素聽也沒有聽完，便斷然拒絕了。
一來，那白蛇並不在妖界之中，這梧桐居是她從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她是不捨得長久離開的。
二來，即便是老妖怪不在了，她定然也能夠照顧好自己……她可是強悍的妖怪啊！被這麼寄養託付那叫什麼事啊！實在是有辱名聲。
……
“你放心死吧。”她極認真地說，“我可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蛇妖，定然是不會給你丟臉的……我定是能夠活得好好的，比現在還要好。”
她當時便是信誓旦旦那般說的。
……
這話可能有些虛……因爲一開始的幾年裡，她生活得確實很悽慘，全然沒有在老妖怪面前誇下海口時那般瀟灑肆意。連頓飽飯都吃不上，經常捱餓受欺負。這日子實在與“好”沒有一點的關係。
好在，她終於沒有辜負當初的那番話。
她現在真的過得不錯……瀟灑，自由……就是突然之間身邊少了一個嘮叨的人，難免有那麼一點寂寞。
騩山蛇族，她是回不去了的……她一直都知道。
果然是吃太飽了，竟然會有種心裡空蕩蕩的錯覺。
素素晃盪着粗大了一圈的大尾巴，看來改天還是得餓一餓才行啊！
……
不計歲月，如此又是匆匆百年。
素素滿兩百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也就是這件事情，徹底打破了她無比平靜的生活。
她窩在梧桐居里熬了三天三夜，終於褪了一張蛇皮。新換的皮十分光鮮，漂亮得很。素素晃了晃尾巴，左右扭動了下，發現自己整個腰身都粗了一大圈，強壯有力了不少，比當初的蚯蚓身材可是好看豐滿了許多……天天這般辛苦地海吃胡塞，總算是有了成效，素素甚感慰足！甚感慰足！
蛻皮是個艱辛的過程，雖然看着並不是那麼難。但是每每那個時候，都有種下地獄的感覺……這當然是種錯覺，事實上，妖怪是不會下地獄的。素素斷然是不會知道下地獄究竟是何種感覺。
但是力氣耗盡卻是真的，素素只覺得腹內空空如也。她將那皮收好，搖頭擺尾便出去捕獵。
……
運氣並不是很好。
素素連着走了好幾座山頭才終於碰到了一隻羅羅鳥，這玩意兇猛得很，絕對不是吃素的……因爲它吃人，而且不吐骨頭的。
它長着一身彩色鮮豔的羽翼……有點像雉雞，但是個頭比雉雞不止大了十幾倍。有着一張紅色尖利的好像是塗了蠟的喙，保準一戳一個坑。動作又快，實在是很難對付……更重要的是肉硬且柴，咬起來味同嚼樹根，根本就不好吃。素素原本不想理會，打算再找找看有什麼更好的……結果那鳥卻突然發現了她，一隻眼睛牢牢盯住她，歪着脖子一寸一寸地扭動，在素素還在怔愣不明之際，它已經一聲長嘯，撲騰着翅膀主動送上門來……估摸着是素素妖格太差了，羅羅鳥雖然兇悍，但是一般是有分寸得很，一直以來都秉持着“敵強我弱，敵弱我強”的八字箴言，不會主動攻擊其他妖怪……尤其是比它強大的妖怪。
這麼強悍不要命的行爲，還是第一次。
素素晃盪着尾巴，心裡暗歎，難道是今日個的自己看起來格外欠抽？……還是換了一張新皮之後看着分外美味可口呢？
這不科學……
她明明一直都長得挺和善單調的。
……
雖然羅羅鳥不好對付，但是也不是不能對付的。
作爲一隻有兩百年修爲的妖怪，對付別的大妖怪可能有些難度，但是對付一隻連人形都幻化不出來的羅羅鳥，那還是綽綽有餘的。顧及到自己換了一張嶄新的新皮，不想就這般弄髒了。素素廢了一些時間，用最小的傷亡一尾巴將它拍死之後，無奈地嘆了口氣，打算拖着它回去烤了吃了……一番折騰之餘恰好發現那羅羅鳥附近居然還有個巢，她心裡一動，吧嗒吧嗒爬上前去一看，那巢裡竟是個碩大無比的白色鳥蛋。
素素於是樂了……她最喜歡吃蛋。但是妖怪們最重視的便是自己的蛋，一旦有人對她們的蛋有不軌企圖，那瞬間出來的爆發力絕對是十足十的，便是拼死也要將敵人拖到殘。
素素雖然喜歡吃蛋，但是也不喜歡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兩相權衡之下，也就並不是經常吃到。
如今這意外的收穫，實在是讓她驚喜萬分。晚上可以加餐了，她怎能不開心？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此話真的不假，開心之極的素素很快便樂極生悲了。
……
她原本想着將那鳥蛋煮了吃了，熟料剛剛架起了鍋子注了水，那蛋才放進鍋中，沉浮了兩下，便“咯吱”一聲裂了開來。
素素正窩在鍋子底下甩着尾巴添柴火，聽到那清脆的碎裂聲，下意識擡起眼來，望向那鍋中。
那蛋碎成了兩半，一隻毛絨絨的……鴨子破殼而出，甩着小尾巴在裝滿了水的大鍋中游轉了兩圈，又是戲水又是玩鬧……倒像是在洗澡。半晌，它從水中鑽出小小的腦袋來，一隻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牢牢瞅着她，像是確認了似的。“呱呱……”
素素一向尚算靈敏的腦子一時便反應不過來了……話說，她一直以爲這蛋是那羅羅鳥下的，可如今，怎麼就鑽出來只小鴨子？——還是一隻殘疾的小鴨子？！
這太詭異了。
“呱呱呱……”鴨子撲騰着翅膀想從鍋裡爬出來朝她撲來。
素素終於反應過來，面無表情地擡起尾巴將好不容易爬到鍋邊的小鴨子戳回鍋裡，“噗通”一聲，鴨子落水，在水裡掙扎了片刻，翹起來的小尾巴不停地晃啊晃，撲蹬着橙色的爪子，好不容易纔恢復了平衡，這纔將腦袋從水裡擡起來，再次堅持往鍋沿爬去。素素抽了抽眼角，繼續用尾巴將它戳回去。
如此反覆幾次，那鴨子終於悟到了是素素不想讓它從鍋中出來的心思。擺了擺小尾巴，睜着一隻迷濛不解的大眼疑惑地望着她。
“呱呱……”
素素幾乎淚奔。作爲一條高貴的蛇妖，她爲什麼要聽懂一隻鴨子的呱呱叫？……爲什麼爲什麼……
“呱呱……”
“呱呱……”
“呱呱……”
這叫聲就似沒完沒了了。
……
素素的蛇耳不堪重負，終於是爆發了。“你有完沒完，吵死了吵死了！臭鴨子，老孃還是黃花大閨蛇呢，怎麼可能會有你這麼一個鴨子兒子！再說了，我們一點都不像！一點點都不像！你沒有看到我是這麼優雅的條狀麼？你長得這麼不優雅的一坨，怎麼可能會是我下的蛋？！”
鴨子眨巴眨巴眼睛，“呱呱……”
素素抓狂。“不許再叫我娘！不許再叫我娘！說了你不是我生的！不許再叫了！……”
“呱呱……”
她惡狠狠地威脅。“你再這麼叫我就吃了你！”
“呱呱……”
事實證明，無論如何，都不能小瞧一隻鴨子的決心。
……聽說這些個玩意都有亂認孃親的不良前科，素素表示很揪心。平白無故多出個鴨子兒子……實在是太毀形象了。
她也是第一次遇見這般纏人這般聒噪的食物，食慾瞬間減退。要再將它煮了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自從它開始叫她孃親之後，此鴨子已經在素素腦海中被劃出了食物的範疇，屬於不可吃的範圍。素素嘆了口氣，暗歎此蛋生不逢時，若是再早一點點的話，就不會這般浪費掉了。素素一尾巴將它從鍋裡撈出，隨手甩在一邊的草地上，自顧自開始處理那隻羅羅鳥。
不料那鴨子竟然不怕死似的吧嗒吧嗒地跑上前來蹭她……
“呱呱……”
素素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一尾巴將它甩開。
那傢伙連翻了好幾個滾，又不死心爬起來蹭她。
素素又是一尾巴……
鴨子自然沒有放棄，依舊堅持不懈地爬過來蹭她……“呱呱”之聲不絕於耳。
素素腦門一片黑線，她真的有種將它一巴掌拍死的衝動。
……
羅羅鳥烤熟的時候，素素已經徹底放棄了理會鴨子的慾望，扒拉扒拉一門心思開吃。摔了無數跤蹭了一身泥全身上下都是灰撲撲的小鴨子就那樣眨巴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素素別開眼睛……非禮勿視非禮勿聞非禮……勿理會。
半晌，受到嚴重精神騷擾的素素終於是怒了。“看什麼看！看什麼看！你一隻鴨子要吃什麼鳥！速度閃到一邊給老孃吃草去！”
鴨子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呱呱……”
素素頓時頹廢了，全身癱軟成了一堆麻繩。她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爲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懲罰她？
“給你……”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扒給它一隻翅膀尖尖，惡狠狠地補充威脅道：“不許再吵了！……不然我就吃了你！”
“呱呱……”鴨子眨眨眼，乖乖聽話。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素素的視線從歡快地啃着翅膀的鴨子身上淡定地收回來。這貨……看來是要逆天啊！
嘖……素素砸吧砸吧嘴巴，當然，她是不會承認的，這貨怎麼看，都是很有她當年的風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