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風泠橋畔只有他們四人,吳天德放聲大笑時,三人已一齊轉頭望向他,聽到他說已想出救人的法子,不禁都喜上眉梢。
任盈盈已一個箭步躍了過來,急切地道:“你想出了辦法啦?快說來聽聽!”
吳天德心中有數,不慌不忙地道:“我們一直想不出辦法救出任教主,只不過因爲我們把目光一直盯在那座地牢上,如果我們把目光放遠一點,膽子放大一些,嘿嘿,那便可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
他得意洋洋地一指西湖水面,放聲吟道:“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高峽出平湖。”
任盈盈有些幽怨地對他道:“吳兄,你若有甚麼好計策,便告訴了我好麼?盈盈心中實在實在焦急得很。”
任大小姐這一軟語相求,百鍊鋼也化作了繞指柔,吳天德被一聲“吳兄”叫得心中一蕩,他轉過身來望着任盈盈那雙波光瀲灩的眸子,柔聲道:“你莫着急,我這想法雖然來得突然,但是一定行得通。這裡總有遊人往來,我們尋一處安靜的地方,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幾人折身往回走,不一會兒來到了‘樓外樓’,此時雖是冬季,因爲天氣暖和,酒客亦多。樓前便是西湖水,幾處亭臺架在水面之上,水中隱見一些竹欄,裡邊放養着許多鮮活的大魚。
四人未在樓中就坐,而是徑直來到一處小亭,亭中放着一張洗得發亮的白木桌子,亭邊的紅漆雕杆旁豎着兩支魚杆兒,本來是備給酒客自已釣取鮮魚的,此刻幾人自然沒有那個閒情逸致,直接喚那店小二去撈了兩條肥魚送進廚房去了。
計歪歪點了‘西湖醋魚’‘東坡肉’等幾道‘樓外樓’的拿手菜,又要了一角陳年竹葉青,四碗蝦爆鱔面,一時間菜香四溢,淡綠色的酒液倒入細瓷酒杯中,引人食慾大增。
任盈盈卻無心情動箸,她坐在桌旁,望着吳天德輕聲道:“吳兄你的法子快快說來聽聽”
吳天德笑笑,四下一望見無人靠近,便向殘荷半垂的水面一指,對任盈盈道:“大小姐,計靈前輩設計的這座大牢,巧借天險,的確無懈可擊。不過凡事有利必有弊,這座地牢最大的憑仗便是西湖之水,若是這道障礙不再存在,要救人那便容易得多了”。
任盈盈三人彼此互望,不解話中之意。計歪歪想了半晌才疑惑地道:“障礙不再存在?西湖在這兒都千百年啦,如何才能不在?你還能把它搬走不成?”
吳天德搖頭笑道:“搬走自然不成,就算真的能把西湖搬走,被梅莊四友聽到風聲,搶先對任教主下手的話,我們還是救援不及”。
他指着那條長長的堤路道:“我記得剛剛你說西湖兩條長堤,都是前朝地方官員治理西湖,清理西湖淤泥時形成的,其中一條還是蘇東坡修的,是爲蘇堤,可是麼?”
計歪歪道:“正是,但這與我們救出任先生有什麼關係呢?”
吳天德微笑道:“大有關係,救任教主出牢的關鍵便在於西湖水,若要淘幹西湖之水,恐怕沒有人能夠辦到,而且想瞞過梅莊四友的耳目也是萬萬不能。但是如果地方官府清理西湖淤泥,此事古已成例,且由官府出面,必不至引起梅莊四友懷疑“。
他又遙指雷峰塔尖道:“梅莊修在那處山腳下,地牢探入水中不足半里遠,而且那裡恰是西湖一角,如果官府在清理西湖時,將清理的淤泥堆積在那附近,也是合情合理的。用那些淤泥隔斷西湖水,再趁夜深人靜之時扒出一道缺口,放出堵塞在內的湖水,用不了多大功夫,這道障礙便不復存在了”。
計歪歪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喃喃地道:“我和老爹想了這麼多年,那個地牢被我們翻過來掉過去不知琢磨了多少遍了,現在恐怕閉着眼睛在那地牢裡都能如履平地,怎麼就從來沒有想過舍了地牢去想西湖,你這傢伙還真是個天才!”
任盈盈聽了神色大振,一雙美目中已露出激動、興奮的光芒,她剛要說話,計歪歪忽又皺起眉頭道:“還是不行,你可知清理西湖那是多大的舉動?第一,我們沒有那麼大的財力、人力,而且官府對西湖十分看重,也不會允許我們私自去清淤掘湖,萬一破壞了西湖盛景,他們也擔待不起。第二,地牢內的情形我雖十分熟悉,但是這條地牢當初是由地底挖入西湖之中的,從西湖上邊我也無法探知地牢的確切地點,我們如何掘開地牢?到時放光了湖水,只消多耽擱些功夫,仍不免被梅莊四友發覺,他們如果用毒藥或者炸藥搶先對任教主下手,我們又如何阻攔?”
吳天德自懷中摸出一塊金光閃閃的牌子,向他微笑道:“清理西湖,我是既沒錢又沒人,這件事當然要交給官府去辦,這塊東廠廠督的牌子,足以讓那位知府老爺拱手聽命了。至於第二件事”
他徐徐地掃視了任盈盈、藍娃兒三人一眼,笑呵呵地道:“我們當然不必四處挖掘地道,只要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候在西湖上面,另一路人馬一直攻進梅莊裡去,梅莊四友自會替我們指出那地牢的所在”。
計歪歪擊掌道:“不錯!原來我們就怕梅莊四友引燃炸藥,現在西湖水乾,還怕甚麼呢?若說怕,那便只怕梅莊四友不肯引燃炸藥,否則,炸藥燃起,便是給我們炸開一條下去救人的通道了!”
吳天德頷首道:“正是,其實放幹湖水後硬攻梅莊也是一個辦法,只不過我擔心的正是不知梅莊四友如何應對,如果他們開動機關,卻發現湖水沒有瀉下,若是搶在我們前邊衝進牢中下手,只怕我們來不及阻止。不過那炸藥設在第二道和第三道門中間,如果在湖上炸開一個洞口,我們直接從洞口躍下救人,便可搶在他們的前面”。
藍娃兒拍手喜道:“吳大哥好棒,這一來炸藥本是殺人的利器,現在反而成了救人的寶貝了!”
吳天德微笑道:“不錯,我們需要注意的只是一旦炸藥爆炸,必須儘快進入洞中,至於剩下兩道鐵門,那時便不足慮了,從裡邊打不開,從外邊用巨斧劈斷鐵鎖,或者乾脆也用炸藥炸開,就可以闖進囚室。囚室的鐵門有個一頭寬的門洞,鋸掉門洞的鐵欄,腦袋鑽得出來,人便出得來了。
爲了爭取時間,我們還可以找個擅長縮骨功的高手,進去攜助任教主鋸開鐐銬。所以要救任教主實在再容易不過,我們現在什麼都不必做,只管每日待在小南園裡飲酒賞月,坐等任教主重出江湖便是!”
任盈盈一把抓住了他手,眼中沁出晶瑩的淚花兒,感激地道:“吳兄,大恩不言謝,此恩此德,盈盈銘感於內,永世不忘!”
吳天德看了看她抓着自已的纖纖素手,乾咳了一聲道:“事不宜遲,我現在便去見杭州知府,任大小姐可是要與我把臂同行?”
任盈盈赧然放手,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是嗔也不是,怒也不是,不禁暈生雙頰,那張臉蛋一時猶如初綻的牡丹,雖然她一身男裝,還簡單地改變了容貌,那種羞澀的美態仍是看得一向只對石頭木塊感興趣,從來不近女色的計歪歪都爲之目眩神馳。
藍娃兒看在眼裡,圓溜溜的眼珠兒微微一轉,心中暗想:“大事不妙,好象任姐姐也要對吳大哥動了心了。吳大哥看來也着實喜歡她呢,唉,他怎麼就對我視若無睹呢?難道是因爲我是異族相貌,他不喜歡我麼?”。
她一面想一面偷偷打量任盈盈,只覺她五官柔美,眸如點漆,越看越如畫中仙子,而自已高鼻樑,藍眼珠,好象真的沒有辦法和人家相比,心情頓時有所失落
吳天德不知這女孩兒心思,施施然站起身來,對三人道:“你們儘管寬心,吃罷便回小南園去,我現在立刻去知府衙門走一遭!”
吳天德舉步走出亭子,沿着湖岸走出幾步,一個小二急忙迎了上來,點頭哈腰地道:“哎喲,客官,你纔剛來,怎麼這就要走呀?”
吳天德咳了一聲,端起架子道:“這個西湖有多少年沒有維修啦,嗯?你瞧瞧岸邊的湖水,都不足三尺深啦,這樣下去怎麼成呢?西湖毀了,你就成了千古罪人啦!”
那位可憐的小二哥被他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嚇了一跳,迷迷糊糊地道:“回大老爺,這個這個是因爲冬天,等春雨一來,那水自然要深得多啦!”
吳天德一瞪眼道:“等下雨?難道天不下雨,就任由西湖水乾麼?知府衙門怎麼走?我去和知府老爺理論理論”,那小二哥聽了連忙說出知府衙門的去路,吳天德聽了振衣而去。
店小二呆呆地看看他揚長而去的身影,又望望碧波盪漾的西湖,不禁莫名其妙地想:“西湖這麼大,怎麼會說幹就幹了?這人是什麼人,居然要去找知府老爺,莫非是京裡來的大官兒?咳,我一個店小二,管那個幹嘛呀”“,他將毛巾往肩上一搭,又屁顛屁顛地迎向一個路過的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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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是富裕之地,這知府衙門也氣派得很。吳天德站在門口的石獅子旁,等着衙役通報,過了會兒,只見一個白袍書生隨在那衙役身後急匆匆走來。看這人年紀不大,頂多二十七八,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身穿白長袍銀藍對襟短褂,腰帶上垂着一個荷包。
吳天德見了微一皺眉,他方纔要那衙役進去通報,就說京裡有人來了,料想那位知府大人一定親自迎出來,想不到只派出個年輕的師爺來,看來這位知府不畏權勢,是個清官兒,如果他不吃魏忠賢那一套,自已又不便強逼,那可不好辦了。
那書生走到門前,見了吳天德模樣,自已並不認得,也不禁爲之一怔,狐疑地打量他兩眼,拱手強笑道:“這位先生自京中來?啊呀,快快請進,請到堂上奉茶敘話!”
吳天德隨着他走進知府衙門,進了偏廳,自有僕役奉上香茗,那位白袍書生自在一張登上坐了,打量着吳天德道:“不知這位先生是京中哪位大人所差?有何要事來見崔某?
吳天德聽他自稱姓崔,不覺爲之一怔,難道這位年輕的公子就是杭州知府崔呈秀?他還當知府老爺都是些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想不到這人如此年輕就當上了掌管人間天堂的杭州知府。
吳天德從懷中摸出那枚東廠令牌,向他亮了一亮,說道:“閣下便是知府大人?你可識得這塊令牌?”,那書生定睛看了一看,嚇得一下子跳起身來,將屁股下邊的登子都帶翻了也顧不得去扶。
他走上前又仔細看了一看,忽地翻身拜倒,趴伏於地道:“哎呀,原來是忠賢公的貴使,失迎失迎,下官有眼無珠,還望貴使恕罪!”
吳天德想不到堂堂的一個知府老爺,見到魏忠賢的牌子居然如此惺惺作態,心中不免有些蔑視,他收起令牌,擺了擺手道:“大老爺請起來罷,你是一方知府,我怎敢要你如此多禮”。
那位知府大人又磕了兩個響頭,這才爬起身來,滿臉讒笑道:“應該的,應該的,見到您,下官就好象見到了忠賢公他老人家。下官在京時因忠賢公日夜操勞國事,不能常常聆聽他老人家的教誨,來到杭州半年多來,時常想起他老人家,下官一直以忠賢公爲楷模,盡忠職守,不敢懈怠呀”。
吳天德目瞪口呆,這樣俊逸瀟灑、看起來年輕有爲的青年知府,居然是一個不知廉恥的馬屁精,這反差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