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万俟曄一身鎏金紋銀的金章玄袞走進了消暑宴的園子,入目皆是裙裾繽紛的窈窕少女和峨冠博帶的青年俊傑,花圃之間,水榭之中,廊橋之上,四處站滿了人,只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万俟曄的身上,万俟曄面色冷峻的揮揮手,徑自走向園中八角亭,万俟暖一身火紅的宮裙正等在那裡,見他出現連忙笑着迎了上來。
“哥哥,你終於來了!”
万俟曄並不喜這類宴飲,更何況他深知今日這宴會的目的,心底自然更爲排斥,在長樂宮磨磨蹭蹭許久方纔過來,四目一掃,卻發現自家母皇大人未至。
“母皇還未來嗎?”
万俟曄問一句,万俟暖頓時撇撇嘴,“恐怕是來不了了。”
万俟曄眉頭一挑,万俟暖便靠近他些低聲道,“母皇早前帶着吃食去御書房看父皇,本說送完了吃食就過來的,可是剛纔母皇身邊的人來傳話,說是母皇被父皇留下了。”
万俟曄聞言頓時瞭然,看了看這四周的數道目光笑意無奈,“這可怎麼辦,人都被母皇請進來了,可沒個人主事,阿暖,我還有公務在身,這裡我就交給你了。”
万俟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万俟曄,“哥哥不許走!母皇派過來的人特意交代要你留下。”
万俟曄只覺的頭疼,卻又不能拂了自家母皇的意思,只好一嘆點了頭,万俟暖便是一笑,忽的眯眼滿是神秘的看着他,“至於主事之人,哼,今日只是消暑宴嘛,又不是朝會,你放心吧,母皇早就安排好了主事之人,那人馬上就到。”
万俟曄眸帶疑惑,“是誰主事?哪位皇嬸嬸還是皇姑姑?”
万俟暖聞言嗤笑一聲,“不是不是,今日全都是年輕人,兩位皇嬸嬸和皇姑姑一來這些人都不自在,母皇找了一位和咱們同齡的,哥哥你待會兒就知道啦!”
不知怎地,万俟曄只覺得万俟暖的眼神頗有幾分意味深長,他正覺得不妥,忽聞幾聲喧譁,万俟曄轉身一看,便見秦律一身藍袍走過來,秦律家世顯赫,人亦生的俊美,性格更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因此在長安貴族圈子裡很有幾分受歡迎,他一來便有許多貴族才俊上前打招呼,更有好幾個貴族小姐上前,那眉梢眼角沁着的情誼,便是万俟暖離得這樣遠也能瞧得清楚,万俟暖眯了眯眸,冷哼了一聲。
“諸位自便諸位自便,在下今日有事在身就不多陪了。”
秦律一邊對着身邊圍過來的人拱手一邊朝万俟曄這邊來,秦律素來和太子公主交好,衆人聞言知雅意當即褪去,秦律這才沁着笑意走到了万俟曄兄妹二人身前。
万俟暖見秦律過來已沉了面色,秦律對着二人拱手一拜已笑着湊到了万俟暖身前,“阿暖,我從外頭尋了好東西來,咱們回你宮裡瞧瞧?”
万俟暖脣角微彎,“不好收世子的禮,今日諸位世家小姐皆在,世子送給旁人吧。”
秦律脣角一搐,輕咳一聲,“我從不給旁人送禮。”
万俟暖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朝着從後宮往着“尋芳園”來的廊橋之上看,那廊橋直通後宮,其上掛着綾羅簾幕,還設了桌椅,若是夏侯雲曦到了便該坐在那可俯瞰園子的位置,而今日夏侯雲曦不會來,該來的是夏侯雲曦派來的主事之人,万俟暖似乎在等那人!
消暑宴的玄機能來的人自然都知道,太子選妃非同小可,是以今日來的世家女子皆是用了許多心思的,且備了許多才藝,然而那主事之人未來,也沒個人說什麼時候獻藝,是以所有人雖是一副閒適模樣卻都將目光時不時掃向那廊橋。
不多時,那廊橋盡頭忽然出現了一行依仗。
那儀仗乃是皇后之制,前面是未央宮的引導太監,後面是舉着華章紫蓋的青衣婢女,扇形的玉屏牢牢將走在最後的正主兒遮了住,一時叫衆人只以爲是夏侯雲曦到了,衆人撲簌簌跪倒在地正要呼“曦皇萬歲”,那走在最前面的引導太監卻尖聲道,“搖光郡主到——”
衆人一愕,一時有些詫異,擡眸去看,卻只看到玉屏之下偶爾露出的月白裙裾,那宮裙並非曦皇禮制,顯見的來的並非曦皇,衆人面色尷尬的陸續起身,而那邊廂的重重儀仗已經上了廊橋第一階,同一時刻,底下的私下議論同時響了起來!
“搖光……搖光郡主?!”
“東海王前些日子歸朝是不錯,可沒聽說郡主也回來了啊!”
“郡主多年不回長安了,這次回來莫非是……”
“別瞎猜了,你沒聽說嗎,當年曦皇就想將郡主配給太子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太子卻拒絕了,不然爲何現在都未指婚?”
“還能爲什麼,東海王在朝中聲望頗高,太子殿下必定是怕外戚做大,太子的心性手段和皇上相比有過之無不及,老一輩的都有些忌憚太子呢。”
“有些道理,卻不想這位郡主正是敗在了自家權勢太大之上,這也是皇上和陛下一直倚重東海王,否則今日也沒咱們的份兒了!”
“看,太子殿下臉色不好呢……”
“哎呀,有好戲看了……”
搖光乃是東海王之女的閨名,搖光乃是北斗七星之一,亦成爲了郡主的封號,此女乃是曦皇的侄女,又因爲東海王的權勢,素來最受曦皇夫婦寵愛,然而東海王在十多年前就時常雲遊海外,而這位郡主亦一直隨行,是以這位郡主和東海王一樣都常年不在君臨,許多人都只聞其名未見過其人,如今郡主忽然出現,自然叫人深思,然而朝中許多人都是知道的,早在四五年前太子剛剛十五歲的時候曦皇就動過這個心思想要來個親上加親,卻是被當時的太子十分果斷的拒絕了,據聞還是當着晉王和洛王兩位皇叔的面。
從那以後曦皇再未提此話,可這事不知怎地還是在貴族圈子裡流傳過一陣。
在場之人皆是長安貴族世家出來的,這件陳年往事沒有人不知,那太監的呼號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万俟曄的身上,果然,万俟曄的面色微凜。
秦律也意味深長看了万俟曄一眼,“夏侯搖光,上次見面還是七八年前了吧,殿下,你應該是在北境打仗的時候見過她吧?那時候可是東海王在北境坐鎮……”
万俟曄的氣勢本就冷峻,此刻那雙幽深的眸子釘在不斷等到廊橋最高處的依仗之上,廊橋兩側都掛着薄紗,再加上依仗的緣故,他並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可便是憑着這朦朦朧朧的視線,他心底竟然生出了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因爲北境之戰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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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曄思緒一飄,彷彿想到了很久遠的事情,可又看了看今日這場景,忽然就覺得這位郡主的歸來似乎意味着什麼,而近日這主事人的身份更昭示了什麼,万俟曄攏在袖中的拳頭微微一攥,一時間,他的面色更爲冷峻了幾分。
“你這臉色表現的太明顯了啊!東海王歸朝,你怎麼也要賣東海王面子!你現在這樣,明日傳出去的話不知道多難聽,再說陛下只是讓郡主來主事,並沒說旁的話,東海王位高權重,說不定人家還看不上你這太子妃的位置。”
秦律低低的勸着万俟曄,卻見越說万俟曄面色越冷,只叫他也不敢再說,一邊的万俟暖見此更是一把拉住了万俟曄的手,低聲道,“哥哥莫怒,母皇當真沒說什麼,郡主好不容易歸來,母皇只是想讓她和大家熟悉一下,畢竟她走了多年了!”
万俟暖這話顯見的是她早已知道夏侯搖光歸來,万俟曄眉頭一皺,忽然覺得不對勁。
恰在這時,那依仗皆已上了廊橋,至高處乃是一處垂着簾幕的樓臺,那兩個引導太監上前將簾幕拉開,那玉屏頓時露了出來,然後,在衆人的矚目之下,宮女手中的玉屏緩緩分開,再然後,一張極其貌美的面容露了出來,高挽的髮髻華貴卻不張揚,柳眉彎彎,鼻似懸膽脣若春櫻,巴掌大的小臉上脂粉未施,一雙黑亮的眸子如同一汪深不見底的深泓,可仔細一看,那深不可測之中卻似乎有一點幽紫閃現,分明只是個二八年華的女子,可她那目光居高臨下的一掃,卻給人凜然與魅惑交疊之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夏侯搖光的身上,各色情緒一一閃過,最終只剩下了驚豔,這位仙姿佚貌的白衣女子便是那傳聞中的夏侯搖光?!和所有在長安長大的貴族女子不同,夏侯搖光的身上帶着權欲矜貴和出塵沉隱相合的氣韻,叫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而所有人都未曾發現,就在那玉屏分開的一剎,素來不喜形於色的太子殿下已面色大變,那眼底的驚豔和震詫竟然不必任何一人少,緊接着,他眼底生出了勃然怒意!
廊橋之上,夏侯搖光目光泰然的掃過底下衆人,脣角微彎,面上生出了完美無缺的笑意,她上前兩步,語聲清靈若叮咚過石的溪流,“諸位,曦皇陛下臨時有事,今日消暑宴由搖光主事,搖光初初歸來,瞧着許多人都面熟卻已有些認不準,若出了差錯還望諸位海涵。”
說着回頭一看,她身後站着的青衣侍女舉着個托盤走了上來,那托盤之上放着兩個銅胎掐絲琺琅鳳尾寶盒,光是那鳳尾的紋飾一看之下便知盒子裡裝着的定然不是簡單的寶物,夏侯搖光掃了那寶盒一眼道,“今日諸位可隨意獻藝,獻藝之男女魁首皆可得陛下親封的寶物,而這魁首的評判,則是由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來決定……”
夏侯搖光說着看向万俟曄和万俟暖的方向,她和万俟暖四目相對笑意一深,看向万俟曄之時卻是半點感情也無的一掃而過,一瞬間底下的公子小姐們都看着那寶盒露出了了然的光,這寶盒有兩隻,且剛好還是男女各一隻,待公主和太子選出了魁首,不就代表着公主和太子中意的是誰嗎?這等宮中選妃慣常的手段諸位世家兒女早就摸清了門道。
夏侯搖光便笑道,“今日天氣甚好,這裡亦無長輩,諸位可自在些,開始吧。”
她話音落下,底下衆人卻有些躊躇,這廊橋正對的一處半湖之後設下了一處亭臺,其中琴棋書畫刀槍劍戟皆備正是叫諸人獻藝之地,然而在場之人都是身份相當之人,一時間竟然沒人第一個上前,一片靜默之中,万俟曄沉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依本宮看,搖光郡主就爲大家起個頭吧!”
衆人聞聲看向万俟曄,他面上的怒氣已壓了下去,奈何周身的氣勢卻難以掩飾,凜冽且迫人,一副很是不善的模樣,再加上那語氣生硬低寒,衆人不由得以爲他對搖光郡主任然存着不喜之意,一時間衆人面色各異,更有許多人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哥哥,你別爲難搖光啊……”
万俟暖求情,万俟曄卻不理,秦律見狀不曾勸,看着夏侯搖光的目光卻是帶上了同情。
“殿下恕罪,今日郡主並非在獻藝之列。”
夏侯搖光未答話,反是她身邊站着的未央宮引導太監先恭敬的答了話。
此話一落,場中譁然。
今日這獻藝是爲了什麼衆人皆知,可這夏侯搖光竟然不在獻藝之列?!
衆人目光遊移,万俟曄卻已深深皺了眉,夏侯搖光站在那廊橋之上,只面無表情掃了他一眼便將目光移向了別處,笑道,“搖光技藝粗陋實在是有自知之明,入不得諸位之眼,因此今日便不湊這個熱鬧了,諸位誰先來呢?”
她笑語盈盈,底下一半姑娘頓時鬆了口氣,這位既然不在太子妃候選之列那對她們而言只能是再好不過了,一時間一位身穿紫羣的大眼姑娘上前一步,對着万俟曄和万俟暖的方向盈盈一福,“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素素不才,爲諸位獻一曲。”
這位素素生的一張極其明媚的面容,那雙眼睛更是楚楚動人,到了這時本該万俟曄給個準,可這位素素姑娘福身良久也未有個回覆,她鼓足了膽子擡頭一看,卻見万俟曄目光陰沉的望着一個方向,素素隨着万俟曄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了一臉悠哉笑意的夏侯搖光。
不僅這位素素姑娘發現,便是旁人都看出了不妥,原本想着這位太子殿下對搖光郡主必定不喜,可現在卻覺得太子殿下對搖光郡主的關注太過了些!
“好好好,請吧請吧……”
素素姑娘行禮行的腿都酸了,被晾在那裡更是尷尬的面色漲紅,万俟暖趕忙出場解圍,素素這才鬆口氣盈盈一笑,起身朝那亭臺走去,見已經有人獻藝,這場好戲便開幕了,夏侯搖光後退兩步坐在那廊橋桌旁,不多時對面便響起了嫋嫋的琴聲。
琴音清絕,是首“憶故人”,這曲子雖然不甚應景,卻需要極爲高超的技法,那素素姑娘顯然是爲了顯擠,一雙巧手揉吟打摘好不炫目,廊橋之上的夏侯搖光笑了笑,倒是喜歡這首不應眼下之景的曲子,彈琴者有意,聽着卻無心,万俟曄的目光釘在夏侯搖光身上就未曾移開過,夏侯搖光輕輕轉着手中茶盞,優哉遊哉的倒是比万俟曄更入戲!
“郡主,園外有人找……”
琴曲剛走到一半,忽有宮女上前來稟,夏侯搖光彷彿想起了什麼,看了眼遠處彈琴之人起身朝廊橋之下走去,徑直順着那回廊除了園子,當即便看到了站在園門口的着深緋官服的男子,夏侯搖光脣角微彎走過去,“這身官服很襯你!”
深緋乃是四品官員才能穿的顏色,這顏色將顧靈犀清秀的眉目襯得更爲俊朗靈動,這位被埋沒的狀元郎終於有了幾分玉樹臨風之感,再也不是軍中那個糧草小官!
万俟曄眼睜睜的看着夏侯搖光走下了廊橋,眼睜睜的看着她走出了園子,他袖中緊攥的拳頭咯咯作響,眼底的怒氣忍不住漫了上來,秦律在他身邊察覺出不對,低聲道,“你這是怎麼了,搖光郡主不曾參選,你應該如意纔對,怎地——”
秦律的話未能說完,因爲万俟曄豁然一身站了起來,凳子被他帶的一聲悶響,在秦律和万俟暖的驚詫之中万俟曄大步流星的朝那園子入口處走去,他這動靜驚動了所有人,那正在彈琴的素素姑娘手下一顫,完美高絕的琴藝頓時露了破綻,接下來的琴音便不再那般輕渺,然而對万俟曄來說再好的琴音他也聽不見了,因爲剛在迴廊上轉了個彎他便看到了夏侯搖光正在同近來忽然開竅了的十分火紅的新科狀元郎笑說着什麼……
夏侯搖光返回的時候剛走了沒幾步便覺得不對,她目不斜視的走過環繞的迴廊,到了一處岔路口卻不是朝原本的廊橋之上走,園子裡的琴音變成了簫聲,表演還在繼續,她脣角噙着一抹笑意,眼風往身後一掃腳步忽然加快了幾分,那模樣只像她要離開此處……
她越走越快,走過迴廊到了一處兩面皆是門扉的夾道,這兩側也不知是什麼宮室,某一刻,夏侯搖光腳下忽然被裙裾一絆動作一停,同一時刻,一隻手快準狠的落在了她手腕之上,她整個人被一股子大力拉的豁然轉身,甫一回身她便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眸,万俟曄近在咫尺的臉冷的好似冥王,一雙眸子裡盡是怒意!
“你好大的膽子!”
“你知不知道本宮找了你多久?!”
夏侯搖光下意識後退,可還未退出他的手已掐住了她的腰,夏侯搖光面色微白,本該將他推開的手竟然也落在了他腰側,她眼底一片深幽,那手卻是在他腰側狀似無意識的輕撫了兩下,她落點落得那樣巧,只一瞬,万俟曄的身形僵了住,他一把將夏侯搖光的身子扣進懷中,居高臨下緊盯着他的樣子就好似他即將要吻上她……
四目相對一瞬良久,兩人連簫聲何時停了都不知道,察覺到万俟曄的呼吸變得急促,夏侯搖光微白的面上竟然生出了兩分笑意,她微一彎脣,那笑容雖美卻讓万俟曄下意識覺得不安,正在這時夏侯搖光落在他腰間的手也落了下去,万俟曄不解至極,卻見她落下去的手忽然一揚竟是朝他和她左側的門扉而去,一聲悶響,那關着的門扉被一道勁風破了開!
万俟曄並不知夏侯搖光如此做的意圖,可下一瞬他便發現了不妥,他緩緩轉頭看向那門內,裡頭卻根本不是什麼宮室,在那門內的,乃是個面色青紅交加的不知名男子,他手上拿着一隻玉簫,正滿是驚詫的看着他們,而在那男子腳下正是那方獻藝的亭臺,在那亭臺之後,是那方半湖,在那半湖之後,是幾十道各色各樣的目光。
万俟曄如遭雷擊的愣在當地,恰在這時,被他攬在懷中的女子卻低不可聞的輕笑一聲,繼而用一種帶着剋制的冰冷聲音道,“太子殿下,我們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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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我又失約了~這文絕對絕對不會坑,只是速度快不了,雖然是個番外,也會好好寫的,《佞妃》那邊還是晚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