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震天自知此番錯得厲害,所以也估摸着青衣單獨留下他在此處是要當着老太太的面來譴責他。
只是青衣並未指責他半句,相反,還拉着他坐在老太太的牀前,問他,“假若大娘還在,你會珍惜大娘嗎?”
他愕然擡頭,鼻子陡然一酸,無論是說起她還是想起她,總叫他心中有尖銳的痛楚。
如果她還在,他會珍惜她麼?會麼?只做這樣的猜想,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自然!”
青衣卻緩緩搖頭,“不,你不會,大娘在你身邊二十多年,你們二十多年的夫妻你都沒有珍惜過她,不止大娘,還有三娘四娘,你都沒有愛惜過她們。就連自己的母親,你平日裡看似愛重,可有否珍惜過她在你身邊的日子?祖母如今身染重病,御醫今晚回了我,說祖母沉痾已久,病在骨髓,如今用藥皆在表,不能滲入內治療病根。我當着祖母的面說這些,無意叫她難過,她已經是這把年紀了,卻還要爲你的任性和糊塗忍受煎熬,作爲兒子的你,心裡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麼?你失去了大娘,失去的,所以在你心中是最珍貴的。你有沒有想過你最終祖母也會離你而去?有沒有想過三娘四娘或有一天會因爲你對凌如霜的縱容也鬱郁而死?她們到底也是爲你生兒育女的人,陪你同牀共枕超過二十年,你如今不珍惜她們,卻要等到她們一個個離你而去,你才懂得後悔麼?”
青衣的話,叫龍震天的心中泛起了一絲漣漪,但是他不完全認同青衣的話,他輕聲道:“我並非是因爲失去鳳子才覺得她珍貴,她爲我付出了所有甚至她自己的生命,臨死,還要遭受那樣的侮辱,每每想起這些,我都心都痛得要緊。我也不是如你所說的不曾珍惜過葉眉她們……”他說到這裡,自己都說不下去了,確實,不管是在以前還是現在,他確實虧待了柳葉眉和朱秀芳。
“把那女人趕走吧,”老太太見他如此,黯然淚下,“她面容雖然酷似家嫂,但是性子相去甚遠,家嫂若是知道你縱容她把這個家攪得翻天覆地,在天之靈都不會安息
!”
龍震天想起凌如霜的面容,她的面容與鳳鳴路初初嫁過來時幾乎一模一樣,跟她在一起,他彷彿又回到了他與鳳鳴路新婚的時候。雖然他心裡很清楚凌如霜跟鳳鳴路不一樣,可他就願意這樣自欺欺人,只有看着凌如霜,他纔會覺得鳳鳴路就在他身邊。
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他無法割捨。
他的沉默讓青衣的心一寸寸地沉下去。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都不能讓他放棄這個女人,唯有用身份來壓他了,“皇上出征,我奉旨監國,你是輔政大臣,身居要職,如今敵我局勢如何,相信不消我多說,你都清楚。你娶了這個青樓女子,暫時或許能壓得住,可遲早也會被人翻出來的,你有沒有想過你這輔政大臣的位子甚至你左相的位子都會不保?而如今太后雖然在護國寺祈福,可一旦她得知你另娶她人,你是知道她跟大娘的情誼的,豈會不動怒?而哥哥與我,甚至整個龍家也因爲你的事情被牽連在內,你是不是要看着祖母臨老過不得世才滿足?”
龍震天渾身一震,其實所有的後果,他都想過的,但是他也爲自己找了一千一萬個藉口,他最壞的打算,頂多就是丟了這官位,領着家人遠離京城。
他一直都跟自己說,凌如霜就是鳳子,她就是回來找自己再續前緣的,雖然跟她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發覺得她跟鳳子不一樣,可他已經自我催眠了,要走出來也不容易。如今青衣的一番話,雖說也說到他心裡去了,可只要一想起凌如霜的面容,他就立刻把所有的理智都拋諸腦後。
“娘娘的教誨,微臣會銘記在心頭!”最後,他說了這樣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青衣氣得發怔,正欲發火,老太太拉了拉她的衣袖,搖搖頭,悲涼地長嘆一聲道:“由着他去吧,大不了,就是賠上我們一家人的性命罷了!”
龍震天面容頓時煞白,“母親言重了!”
“是不是言重了,你自己琢磨吧,我反正老了,死了都值,只是難爲了家中的孩兒爲你陪葬!”老太太神情悲愴,“去吧,去安慰你的媳婦去吧,否則明日又是一頓鬧的,我年紀大了,禁不住,遲早也是兩眼一閉雙腿一蹬,也好,省得瞧着堵心!”
龍震天痛苦地看着青衣與老太太,沉默了許久,他才道:“容我想想
!”
青衣知道不能再逼他了,大娘的死對他而言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尤其是那樣悲慘的死去,他一直都無法面對現實,如今這凌如霜的出現,彷彿給了他一個新的希望,他甚至希望凌如霜讓以大娘的身份繼續生活下去,好給他贖罪的機會。要消除他心底的這種執狂,必須要他看清楚現實,讓他深刻明白凌如霜不能代替鳳鳴路,甚至要他明白,凌如霜的存在,只會讓鳳鳴路蒙羞死也不安寧。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地瞧了他一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而在廚房裡,凌如霜一腳踢翻了爐子和藥罐,怨懟地道:“還以爲自己出身有多高貴麼?還不是在這相府以庶女的身份長大?她跟我拽什麼啊?”
她身邊的侍女急忙上前,“夫人,莫要生氣了,這藥是最後一劑了,那御醫通共就開了兩劑。”
凌如霜冷笑一聲2c嘴角挽起一抹陰毒,“好,我好生爲她熬藥!”說罷,令侍女把剛纔打翻在地上的藥渣全部撿起來,然後放進另一隻藥罐裡,生起爐子開始熬藥。
她從竈裡取了一把灰,又從牆角抓了一把泥土,一同丟在藥罐裡,冷笑道:“要我堂堂相爺夫人給你熬藥,喝不死你!”
侍女愣了一下,“夫人,這不太好吧,一旦叫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饒不了您!”
凌如霜面容一怒,柳眉倒豎,一把抓起那侍女的頭髮便往旁邊的水缸拖過去,口中發恨地怒道:“連一個賤婢也敢這樣跟本夫人說話?她如何饒不了我?再怎麼,我也是她的母親,容不得她不承認!”
這凌如霜往日在煙柳閣對婢女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各種狠毒的手段折磨得婢女們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bao又一向縱容,導致她的本性越發的惡毒,如今本受了青衣的氣,再被這侍女說了一句,便把今晚的委屈都發泄在侍女身上。
那水缸底下,一直有火暖着,水溫很高,專門供給各房備用的,那侍女的臉被她強行壓了下去,頓時疼得她手腳亂踢,一腳踢在了凌如霜的小腹上,凌如霜痛得一鬆手,那侍女便倒豎蔥一般栽進了水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