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將至

大限將至

白日裡大街上本就熱鬧,衛尉饋餉失職將遭伏誅,消息傳來,市民百姓將整條大街圍了個水泄不通。

我好容易撥開擁擠的人羣,正看見押送司鴻宸的囚車遙遙而來。沿路盡是人們的唾罵聲、吆喝聲,以及零星的惋惜聲。司鴻宸蓬鬆着長髮,整個頭部露在外面,時不時遭受臭雞蛋、爛菜葉的襲擊。而司鴻宸微閉着雙眼,嘴脣抿得緊緊的,誰都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着什麼。

“司鴻宸!”

我絕望地叫着他的名字,這聲音如此微弱,很快被如潮的人聲淹沒了。

司鴻宸微睜開眼,他似乎看到了我,眼裡掠過一道蒼涼,接着又閉上了。我緊隨囚車跟了幾十步,就被不斷涌來的人羣拋在了後面。

望着漸行漸遠的囚車,我悲哀地哭起來。

有人在後面扶住我的肩,封逸謙關切的聲音,“宜笑,七日之限已到,先別哭,快想想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

我回過神,無望地盯着他,眼淚還是止不住,“封叔呢?他在哪兒?”

“封叔尚未出現在皇城,那些軍緇還在追查之中。宜笑,既然封叔答應救敖衛尉,他應該會做到的。”

我聽不進他的勸慰,只是一味的搖頭。

來不及了,現在唯一能救司鴻宸的,就是還在封叔手中的玉珠。這世道太可怕,我多希望我和他人手一粒,一起離了這個擾擾塵世,回到適合他的時代去。

可是,現時現地現處境,除了絕望,我竟然一絲辦法皆無。

人羣裡出現了嘎子等人的身影。我惶急地拉住他,問:“你們想幹嗎?”

嘎子神情焦慮,鼓動我,“夫人,我已召集部分弟兄,單等伏誅時辰一到,大夥兒一起劫法場!”

封逸謙上前,連忙加以阻止,“不行不行!你有個劫場,靖帝有個護場。幾十位精兵再強悍,怎抵擋萬千皇家御林軍?再說,袁放的兵馬早已嚴陣以待,你等縱是插上翅膀,也難飛出皇城。此等行動無疑作繭自縛,甚至會牽累你家夫人!”

“那怎麼辦?總不能讓大人白白等死!”嘎子駁斥道。

“我說過,封叔會有辦法的。先耐心等!”封逸謙皺了眉頭。

“此事侯爺無用!等侯爺出現,我家大人早身首異處了。”嘎子咬了咬牙,目光投向我,“夫人,您下令,我等兄弟就幹!”

我正要隨嘎子走,封逸謙拉住我,急切道:“宜笑,先等等封叔。”

嘎子生氣地推開封逸謙,怒道:“要你勞什麼神?怪不得我家大人不喜歡你,你就是對我家夫人居心不良!袁放算什麼東西?我等就不怕他!”

他們倆個當着我的面,輕聲爭吵起來。我無助地望着天空,心中茫茫然。

是啊,爲了一個司鴻宸,怎好連累這麼多勇士做無謂的犧牲?可是救不了司鴻宸,我活在這世界還有什麼意義?萬般無奈之下,我腦子裡蹦出一個人名來。

罷了,就當這人還是樓家盛,念在曾經的情分上,求他答應暫緩段時日。

想到這裡,我顧不得其他,獨自離了人羣,發瘋般向皇城深處跑去。

袁放的大將軍府外,我等了約摸半個時辰,才見進去稟告的守衛慢吞吞地出來。

“大將軍說了,他正忙着呢。夫人要是不嫌久,先去客廳候着吧。”

無心思顧及守衛倨傲的態度,我低着頭往裡面走。穿過寬闊的天井,我並未往客廳走,而是順着笑鬧聲繞過花牆,進了花園。

柳蔭樹下,涼風習習吹人襟,袁放正坐在八角亭內,和他的新寵夫人下着棋。嬌滴滴的女聲伴着袁放開懷大笑,看周圍繁華景緻,構成旖旎愜意的場面。

我邁上亭下臺階,對着袁放,直直地跪了下去。

亭內的人視我爲無物,繼續着他們的遊戲。我沉默地等待着,耳畔蟬鳴交響,五臟六腑似火烤。

過了良久,終於亭內安靜下來。

袁放獨坐在石凳上,手裡把玩着棋子。我擡起眼,正望見袁放的眼梢處掠過一抹陰鷙。

“我知道你跪地求我,是要我放過司鴻宸。”他悠悠地說道,“可是,你不想想,這世上最希望司鴻宸死的是誰?這麼好的機會到了,我怎麼會放過?”

我咬定牙,太陽穴上的血脈在激烈跳動,“他是我的丈夫,我會說服他離開,不再與你爲敵。”

“你似乎還沒清醒,現在不是他要我死,而是我要誅滅他!”袁放諷刺道。

“你殺了他就會感到痛快了嗎?你來到這個世界,主要目的不是殺他,而是更高的目標!司鴻宸已經淪爲階下囚,對你的地位毫無影響,他不會成爲你的障礙!”我高聲說道。

“我就是要他死!”

袁放怒氣沖天,大袖甩動,石盤上的棋子摔落一地。

他指着我,目光陰鬱,“聽好了,司鴻宸就是我袁某的絆腳石!只有滅了他,我的心頭大患纔會消除!告訴你,我遲早會是裕王!樑漢王朝是我的,金縷玉衣也會是我的!”

一席話如寒冰,將我從頭到腳澆了個透。我全身不住地顫抖,竟無聲地笑了笑。

我來幹什麼?

司鴻宸和樓家盛,他們彼此爲敵,生是仇,死亦是仇。

求已無望。

遠遠的有鐘聲傳來,斷斷續續。袁放此時調動起情緒,哈哈大笑起來。

“你聽,鐘聲在響,七日期限已到,司鴻宸的腦袋要搬家了!”他從我身邊經過,留下一串笑聲震響在我耳畔。

“我去幫你收屍去,順便再補上幾刀以解我心頭之恨!蒼天有眼,蒼天助我啊!”

我軟癱在地上,心裡一陣一陣的悲哀。千般痛楚輾轉,到最後連哭一聲都無力。

原來,天理循環真的是有因果報應的!

司鴻宸!

我沉浸在無盡的悲傷之中,幾乎是跌跌撞撞而去。

馬蹄聲沓沓從後面而來,震得地面都有些發顫。袁放的人馬匆匆經過,揚起一地青煙。我沒注意他在吼喊什麼,似乎聾了呆了,只是機械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就是衛尉府,門外停着那輛囚車,馬兒還在咴哧咴哧喘着氣。

他們是不是已經把他的屍體運來了?

我悲涼地想着,腳步再也不能移動。

嘎子從裡面出來,看見我,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大人,夫人回來了!夫人,大人正等着你呢!”

一剎那,我只覺得腦子裡無數聲音轟然而響,緊接着便是空白一片的靜止。我明明看見,司鴻宸從裡面衝出來,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我定在那裡,滿是驚喜的眼中慢慢騰起酸楚,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司鴻宸修長的影子慢慢走近,幾乎遮蔽了我眼前所有的光。

“婉茹。”

我望着他,沙啞着嗓子,“你沒死,你是不會死的對嗎?”

“軍緇找到了。我被押赴刑場最後一刻,宮內有人突然頒旨,我就稀裡糊塗被放了。”

我聽着他簡短的回答,聽着他熟悉而深沉的聲音,淚眼迷濛之下,緊緊地抱住了他。

這回,我終於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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