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大體上就是這樣,”蕭弈天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看來朝廷這次是要打算動真格的了,禁海停商、削減軍隊,這無論那一條都是我們所無法承受的。”
“光是禁海停商一條,對行省的打擊便是毀滅性的!”舒時德憂慮地說道:“難道皇帝不知道帝國的東南沿海省份同樣也會因此損失慘重嗎?”
“不僅如此,”於慶豐補充道:“削減軍隊會使西洋直面歐陸各國的強力反彈。他們已經見識過了我們的富庶,也從貿易中獲利甚豐。如果帝國勢力突然退出了歐羅巴,他們會怎麼做?只要有那麼一丁點進取精神和對利益的追求,他們就會主動來尋找我們。總有那麼一天,歐洲的航海家會發現好望角,然後是霍爾木茲和滿剌加。面對我們在南洋留下的巨大勢力真空,他們沒有理由去抗拒這個巨大的誘惑。一旦歐洲人在南洋站穩腳跟,帝國的危機就真正到來了。”
蕭弈天放下茶杯,目光有些遊移不定。“可是現在中土的輿論導向就是這樣,幾乎所有文人都衆口一詞對我們大加批判。雖然朝中也有爲我們說話的官員,但他們的聲音畢竟太過於微弱了。我想我們始終在犯一個錯誤:忽視了文官和他們代表的幾百萬讀書人的力量。”
於慶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您的意思是……拉攏他們?”
“不,要打倒他們!我們要用自己的價值體系來詮釋古代經典,用屬於我們的聲音壓倒那些腐儒們的聲音!”
“可是大人,我們該怎麼做呢?”於慶豐問道。
“有個叫李贄的文士,慶豐你可曾知曉?”
於慶豐歪着頭想了想,回答道:“李贄?應該是在雲南任過知府的那個李贄吧?這個人是王明陽心學派信徒,在南方頗有名氣。如果能把他豎出來作招牌的話一定對我們大有裨益!不過那個李贄爲人放羈,萬曆八年辭官後就不知所蹤……”
“此人現在湖廣麻城,”始終默默坐在一旁的蹇尚突然開口道:“大人有什麼吩咐嗎?”
蕭弈天得意地露出笑容,“蹇尚,找個可靠的心腹馬上趕往麻城與李贄會見,就說西洋行省想請他——哎,這種事你比我清楚,該怎麼說你自己擬定吧,記住,可以答應他任何金錢地位方面的條件!對了,走之前先在京中找一個叫吳若秋的年輕文士,他是李贄的弟子,你們可以提我的名字。就這樣,快去快回。”
蹇尚掀開門簾走了出去,蕭弈天繼續對兩人說道:“如果李贄願意的話,我們起碼獲得了一定的輿論影響力,對抗文官們也不算太困難。不過,當朝首輔王錫爵的立場我卻始終沒能摸透。昨日早朝此人持中立態度,始終不發一言;散朝後卻又邀我去相談,言辭中頗有攏絡之意。我擔心他有什麼……計劃。唉,現在最迫切問題始終是皇帝的聖旨,要是不能說服聖上回心轉意,別的做得再多也是白搭。”
“大人勿要焦慮,”於慶豐道:“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勸服總督在西洋自立爲王,那時帝國鞭長莫及,也管不到我們了。”
蕭弈天劍眉一豎:“絕對不行!要說自立爲王,誰比當年靖海侯、南泓伯他們更有資格,誰比于謙總督更有資格?你們絕對不要忘記,我們永遠是炎黃子孫!永遠是中華的子民!帝國本土不僅是西洋行省的經濟後盾,更是我們永恆的精神家園!脫離了中國,新大陸就是無根之樹、無源之水!哪怕處於最危險的逆境之中,叛國也是絕對不允許的!”
於慶豐羞赧地低下頭:“對不起,大人。我——”
蕭弈天揮揮手道:“不用說了,這不算什麼大錯。我們再來好好想想——”
“大人!”蹇尚突然一陣風般地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大聲叫道:“我們的人從兵部探聽到緊急軍情,蒙古大軍再次南下,前鋒已經突破大同防線!”
“什麼?”三人同時站起身來,於慶豐與舒時德連忙翻出地圖,在蕭弈天面前展開。
“蒙古人什麼時候發動攻擊的?兵部的反擊計劃是什麼?”蕭弈天一面細細察看地圖,一面向蹇尚問道。
“消息今天清晨才飛馬送入北京,由此推算蒙古人的進攻時間應該在昨日丑時至寅時之間。由於事起倉猝,兵部正在召開緊急會議,皇上與內閣全體成員都會出席。”
“這是正統朝瓦剌也先進犯的老路啊!”蕭弈天嘆道:“太行八陘中,飛狐、蒲陰、軍都三陘是直隸西北藩籬,只要被蒙古騎兵突破其中任何一處,千里沃野之上就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們了。”
於慶豐道:“軍都陘是京師門戶,戍守兵力最爲雄厚,如果蒙古人攻打居庸關的話,前有雄關當道,後有大同重兵斷其後路,側面還會受到宣府守軍威脅。只要他們稍有戰略頭腦便不會以身犯險。蒲陰飛狐兩陘距離甚近,可相互照應,不足之處就是紫荊關防守略顯薄弱,當年也先便正是從此處破關進逼北京。以在下愚見,紫荊關應該是蒙古人的主攻方向。”
“不錯。”蕭弈天略一頷首,道:“慶豐與我所見略同。只要大同方面堅守不出,京軍配合宣府偏關兩鎮邊軍主動出擊,來犯的蒙古軍隊便是甕中之鱉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能不能從這次蒙古入侵中漁利呢?要是西洋軍隊爲帝國立下戰功,說不定——”
“對啊!”蹇尚第一個附和道:“要是土木之變歷史重演,我們不就可以勤王立功了嗎!”
“胡說!這不是咒我大明打敗仗嗎?”蕭弈天笑罵道:“老舒,你馬上去一趟天津,叫慕容信光做好戰鬥準備,順便再拜訪一下戚老將軍,把局勢向他解說一下,能請到老將軍秘密來京最好。蹇尚,你佈置好手下,不管有什麼新的動靜,必須保證艦隊能夠馬上得到我的命令。慶豐,這兩天你隨時關注軍情,擬訂出作戰計劃。”
“是!”三人一起回答道。
5月19日,山西雁門關。
關前黑壓壓一片,盡是蒙古大軍連綿不絕的臨時營帳。寧武已經失陷,偏關鎮守將更是臨陣投降。雁門關現在已是帝國山西防線的最後支撐點,要是被敵人破關而入,中原錦繡河山便直接暴露在蒙古人的鐵蹄面前了。
自昨日午時開始,蒙古軍隊已經發動了足足八次進攻。敵人拋下的屍體堆積如山,明軍的損失也相當慘重:包括指揮使在內的大半官兵英勇捐軀。此刻,關外正在重新集結準備再戰的蒙古兵有數萬之多,而守軍中尚有戰鬥力的則不足五百名。
被硝煙燻黑的雁門關城內,殘存的明軍將士們默默地集合到一起。他們大多都已在先前的戰鬥中負過傷,經過簡單地包紮後又站到了最前線。千戶陳晉靠在只剩半截的旗杆上,指揮着戰士們草草收拾戰場,從屍堆血河中撿出尚有用處的武器和物資。自從指揮使死後,職位最高的他便自動擔起了統領的重任。
戰鼓聲從敵營中遠遠傳來,又一批蒙古士兵排着整齊的隊列走上戰場。他們數量多達三千,個個手持皮盾腰懸彎刀,推着各式攻城器械徐徐向前推進。
陳晉嘆了口氣,拄着長矛挺直腰桿站起身來,舉頭上望,挑在矛尖的日月雙龍旗已經在戰火中變得殘缺焦黑。環顧四周,明軍士兵們疲倦的面容和血漬斑斑的衣甲令他喉頭一陣哽咽。城樓前一字擺開幾十壇烈酒,陳晉揭下頭盔,舀了滿滿一掬大口飲下。烈酒入腹,化爲一股沖天豪氣,他高高擎起長矛,讓每一個士兵都能看到那面獵獵飄揚始終不曾倒下的旗幟。
“弟兄們,在我們身後,是毫無防備的晉南各縣,是生養了我們的土地,是我們的家啊!千千萬萬百姓關注着這裡的戰事,因爲他們的性命全都依賴雁門關的保護——這其中也包括了我們的家人!要是蒙古人突破雁門關,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難道那些嗜血的野獸也會懂得仁慈嗎?不!他們只懂得手中的屠刀!
“帝國的主力軍隊正在全速向這裡趕來!我們多支撐一刻,便是爲友軍的集結多贏得一刻時間!便是爲帝國最後的勝利多增添一分希望!便是爲我們的親人們多爭得一分逃生機會!今日在此我們一同生死與共,以生命來譜寫傳說,用行動來創造歷史!有那麼一天,傳說將會被頌爲傳奇,歷史將會被塑爲史詩。只要中華火種不滅,後人們將在我們的墓碑前灑着淚水歌詠今天這場偉大的戰鬥!我們這些最平凡的人都會成爲歷史的英雄!哪怕上蒼註定我們無人將能倖存,我們仍舊可以驕傲地對自己說:面對數十倍的敵人,我們英勇戰鬥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我們無愧於國家,無愧於身爲軍人的使命!弟兄們,幹下這碗酒,拿起你們的武器,讓我們爲明天戰鬥到底吧!”
一陣狂熱的呼喊聲中,已經見底的酒罈被紛紛砸碎。酒精在一雙雙赤紅的眼中灼灼燃燒,令他們忘卻了身上的疲勞與傷痛,心中只剩下無盡的憤怒和復仇的渴望。
城中的滾木擂石早已用盡,禦敵的箭矢也所剩無幾,蒙古人毫不費力地接近了關城,架起雲梯木樓開始攀登城牆。然而上面等待着他們的卻是一場真正的惡戰,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明軍士兵們揮舞着手中的大刀,在蒙古兵散亂的隊列中左衝右突,瘋狂砍殺着刀鋒所及的每一個敵人。他們的盔甲已經殘碎不堪,他們的武器已經滿是缺口,他們傷痕累累疲倦已極,但就是這樣一支部隊,卻令數十倍裝備精良的敵人幾個時辰以來無法前進哪怕小小一步。
即使野蠻強悍如蒙古人也要在這鋼鐵的意志前屈服了,一度征服過半個世界的大軍在這些渾身血污衣衫襤褸的戰士面前瑟瑟發抖,他們臉色蒼白眼神驚恐,幾乎拿不住手裡的彎刀和戰斧。士氣就這樣一下子瓦解了,在第一個蒙古兵轉身後退的同時,整個百人隊、整個千人隊,甚至整個軍團都開始丟下武器各自逃生。他們圍在雲梯邊相互擁擠爭奪,混亂中墜城而死的不計其數。在抱頭鼠竄的亂軍身後,明軍士兵們沙啞的歌聲從城樓上傳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起初並不大,可是慢慢的,越來越多的戰士加入了進來。衰弱得幾乎站不穩腳步的戰士們用最後的氣力放聲高歌,這些古老的詞句似乎有着難以描述的魔力,在羣山間久久迴盪不息,粉碎着蒙古士兵的戰鬥意志。越來越高昂的歌聲中,明軍將士們相互攙扶着挺直腰板,在日月雙龍旗下站成整齊的方隊,他們眼裡閃亮的光芒,在蒙古人心中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鬼力赤焦躁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他們神情慌張手腳無措,在明軍的戰歌中委靡不前。方隊的陣腳已經散亂,戰旗也是東倒西歪。大汗交給自己的八萬大軍已經摺損了好幾千人,雁門關卻依然堅如磐石不可動搖。如果到了今晚還不能拿下這處通往晉南的必經之地,大汗的下一步計劃就無法進行,這次策劃已久的入侵也將功敗垂成。光是想到大汗震怒的樣子,鬼力赤臉上就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掌旗官揮動手中的令旗,指示下一組士兵準備進攻。沒有用的,鬼力赤悲哀地想,九次進攻,持續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取得的效果一次比一次差。士兵們已經喪失了鬥志,在他們驚懼的眼中,那些明軍簡直是來自地獄的魔鬼。要讓他們攻下這座金湯要塞,這種可笑的想法甚至連鬼力赤自己也難以相信。
“你在浪費時間,將軍。”一個陰冷的嗓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八個萬人隊,居然攻不下一座小小的雁門關,大蒙古帝國的軍威何存?”
鬼力赤堪堪打了個寒顫,每次和黑狐教使者在一切時他都會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雁門關是明人在山西的防禦重點,我們不可能輕易突破……只要敵人援軍不到,今天日落以前,我一定可以拿下雁門關。”
“真的嗎,鬼力赤將軍?”那使者輕蔑地問道:“西路大軍已經順利拿下了寧武關,可你的進度卻不是那麼令人滿意啊?”
鬼力赤被使者的冷嘲熱諷激得惱怒起來,“這裡是兩軍交鋒的戰場,不是你們這些陰謀家該出現的地方。”
“你這話只能進一步表明你的愚蠢,將軍。”使者冷冷哼了一聲,“大蒙古帝國當年就是亡在了你這樣的莽夫蠢漢手裡。南人最值得我們學習的就是謀略之道,可憐你們卻把它當成卑劣的騙術伎倆。你在雁門關付出了數千蒙古勇士的性命卻不能動其分毫,我們不費一兵一卒便控制了整個陝西!這樣看來,到底是誰不該出現呢?”
鬼力赤被這番話噎得答不上來,乾脆別過頭不發一言。使者卻不肯放過他:“珍惜一下戰士們的生命吧,將軍。停止這次進攻,你這愚蠢的舉動只是讓他們白白送死。”
“停止進攻?你瘋了嗎?離日落還有一個半時辰,拿不下雁門關我們就完了!”
“我是說把你的人撤下來!”使者不耐煩地回答:“讓我的人上。”
“你的人?他們能幹什麼?”鬼力赤不解地問,黑狐教使者帶來的那百餘名武士他不是沒見過,可那些全身上下裹着黑袍面無表情的傢伙到底能派上什麼用場他就實在想不出了。
“愚蠢!”使者第三次吐出這個詞。“要不是因爲我們黑狐教,你們怎麼能夠突破豐鎮長城?沒有我們的幫助,你們怎麼能攻下大同?偏關守將怎麼會那麼容易投降?你就好好等着看吧,看看我們是怎麼表演的。”
陳晉靠在牆頭雉垛上,遠遠望着蒙古軍營中的動靜。敵人停止進攻已經整整半個時辰了,這種不同尋常的異動讓他感到一陣憂慮。明軍士兵們最初的亢奮和狂熱隨着時間的推移正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則是不可抗拒的勞累與疲倦。環顧四周,不少士兵剛一靠着牆坐下來便沉沉入睡,戰事最激烈時也不曾脫手的武器滑落在地上。陳晉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也是渾身痠痛眼皮沉重,於是便順着牆慢慢滑坐到地上。腳邊散落着幾柄損壞的擡杆,他伸過手撿了起來,臉上露出痛惜的神情。這些所謂的新銳武器一發放下來就被監軍們當作寶貝細細收藏,連平時原本少見的訓練也捨不得拿出來一試。可是真正到了戰場上的時候,不少擡杆口徑與配發鉛彈大小不合,即使勉強能夠射擊幾發也往往炸膛損毀,不但不能有效殺傷敵人,反而傷了好幾個自己人。城樓上架設的神威大炮情況也好不了多少,炮手們早已拿起刀劍自動加入了肉搏的行列。一想到這些昂貴的武器派不上什麼用場,陳晉便忍不住要搖頭嘆息,西北軍費本來就不算充裕,這些銀兩要是能夠用到更重要的地方該有多好啊。
陳晉撐着矛杆緩緩站起身。決不能闔上眼,他不住地對自己說,只要蒙古人還沒退兵,雁門關就談不上什麼安全。腳步僵硬而沉重,他蹣跚着繞城巡行,儘自己的最大努力鼓舞着精疲力盡的士兵們。走到城樓西角時,不遠處一個黑色的物事突然跳入眼中,他慢步走了過去想要看個究竟。
一柄鐵錨!三股錨齒緊緊鉤在女牆上,錨尾上繫着的長索直垂下兩丈餘高的關城。陳晉心頭暗驚,順着城牆找了過去,很快又發現了另外兩柄相同式樣的鐵錨。這段城牆斜倚着陡峭山崖,平時根本沒有人會去注意,可現在卻不同了,毫無疑問,蒙古人的精銳突擊隊已經潛入關城內,正在暗中等候時機突下殺手。想到這裡陳晉不由感到頭皮陣陣發麻,他幾步衝到城樓前,大聲呼喊士兵們起身備戰。
幾乎就在同時,近百名黑衣人猶如從地下鑽出來的一般,向休息中的明軍發起迅猛攻擊。這些黑狐教的精銳刺客久經訓練冷酷嗜血,對近身格鬥和暗殺極爲擅長。面對如此生力軍,明軍士兵們無論在戰鬥技能和體力上都落於絕對下風,唯一可以倚仗的就只有同仇敵愾的氣勢與決心了。面對這場不折不扣的屠殺,他們勇敢地戰鬥,以堅強的意志來對抗敵人雪亮的刀鋒,在幾百人的口中迴響着同一個聲音: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不斷有人倒在屠刀之下,忠魂的碧血深深浸透着這塊古老的土地。明軍的數量在急劇減少,戰士們卻始終沒有放棄抵抗。意識已經模糊,決心卻不曾動搖,手中的武器一刻也不停息,只要血紅的雙眼看到敵人便撲上前去拼個死活。
戰鬥已經漸入尾聲,黑狐教武士們在屍體中穿行,給尚未斷氣還在哼着戰歌的士兵仔細補上一刀。令人驚異的是,明軍的歌聲雖然已經微弱到幾不可聞,卻始終若有若無地迴盪在關城上不曾中斷。一名武士彎下腰,把彎刀架上明軍傷兵的脖子。“你們的指揮官在哪裡?”
那士兵掙扎着揚起滿是血污的臉,明亮的眼睛逼視着對方,毫不畏懼地呸了一聲:“你們這些韃子強盜!帝國會爲我們報仇的!”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武士面無表情站起身,在屍身的衣甲上擦了擦染血的刀鋒。“繼續找。”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循着歌聲,黑狐教武士們慢慢走入城樓四下搜索。很快,他們在倉房門前停下腳步,那永不停息的歌聲正是從裡面傳來的。
推開厚厚的大門,武士們看到一個黑影拄着根長矛靠坐在一堆木桶上,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他的衣着打扮,不過那該死的戰歌卻實實在在是從他口中吟出的。
“你是誰!”有人喝問道。
陳晉沒有回答,他專注地唱着,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來唱着,對蒙古人手中的強弩和彎刀視若不見。等慢慢圍上來的黑狐教武士們習慣了黑暗,終於看清他手中的矛頭上閃爍的那一絲緋紅的微光時,他們的臉色立刻變白了。
那是一截燃燒的火繩。
陳晉滿意地笑了,在他的身後,是幾十桶滿裝的火藥。再往後,整齊地堆放着雁門關要塞儲存的全部物資。這些東西寧可付之一炬也絕不能落到蒙古人手裡!他早在地上灑滿了火藥,只要火繩一落地……是時候了,他平靜對自己說。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腳下堅實的大地突然震動起來,爆炸聲驚天動地,驚得蒙古軍中人喊馬嘶亂成一團。被掀落馬背的鬼力赤狼狽地爬起身,帶着深深的恐懼向前方雁門關望去。在那高大的城樓背後,一股巨大的黑色煙柱慢慢升起,在如血殘陽的掩映下凝成一個難以捉摸的形狀。一面被火燎去大半的日月雙龍旗從城頭飄落,隨風墜入塵埃之中。在他的耳邊,明軍將士高昂的歌聲似乎依舊餘音未絕,令他心頭一陣久久的戰慄。
在付出了七千四百具屍體的慘重代價後,蒙古大軍終於進入了已成爲一座空城的雁門關。而就在同一天,二十五萬明軍離開了北京,以急行軍的速度通過居庸關向宣府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