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蕭弈天重重地把報告扔在地上,“秋天未過江南會降大雪?這明擺了是攻擊內閣的又一陰謀!什麼瑞兆惡兆,這種把戲能騙得過誰?”
於慶豐起身上前拾起那份報告,輕輕放回到首相的桌案上。“大人,我想還是先派特使前去證實一下的好:如果是地方官捏造之詞,那麼到時對相干人等嚴懲不怠也不遲;相反,如果情況屬實的話……大人,我從不相信什麼兇吉義理,可是您不覺得今年北京也冷得特別早嗎?”
見蕭弈天沉默不語,蹇尚也開口道:“大人,那些說惡兆的人也許是居心叵測,但天象異動也確實值得我們注意。洪武十四年杭州也曾六月飛雪,當時有沒有人將其看作是主上無德臣下不忠的警示姑且不論;但那年江南大旱赤地千里確是不爭的事實。民以食爲天,農業是國家發展強大的根基。如果今年的奇寒預示着來年南方的旱災的話,我們也就必須及早作出準備。”
首相沉吟了片刻,點頭道:“南方一旦發生大旱,錢糧嚴重依賴漕運供給的北方也會受到波及。蹇尚,戶部的糧食儲備還有多少?”
蹇尚搖搖頭,“太倉庫中存糧都是要保障京師百姓以及近衛軍出征的,現在國家四處用兵,這批糧食絕對不可輕易動用。至於地方糧倉,由於近十數年來各地水旱天災不斷,想必也沒有多少存餘。要是明年真的發生大旱,恐怕……”
蕭弈天一下子站起來,雙手撐案身體前傾,“最遲明天午時,我要看到一份欽天監的書面報告——如果言之無物或者不盡不實的話,那欽天監正就可以請骸骨還鄉了。老舒,我有兩件事要你去辦:第一,派人即刻前往西京,讓他們組織商船儘可能多地收購糧食運至南京;第二,派人分別前往占城、滿剌加、呂宋、爪哇等南洋友邦,要求……不,命令他們配合我國在當地收購稻米。閻漁樵的艦隊不是正閒在南京嗎?讓他立刻趕往南洋,要是有人不予合作,那麼他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蹇尚,你也要讓瓦爾基里雅商會做好準備,提前囤積一些糧食,特別是多從那些地主大戶手中收購些,在饑荒到來時就地賑濟災民。另外,你配合胡波監督好那些地方官吏,如果真有旱情,不得強徵民糧,更不能借機剋扣賑濟錢糧!至於……若秋,替我起草一份罪己表。明日的朝會上我要當衆宣讀。”
“臣內閣首相忠武王太師蕭弈天……未能效聖人以仁德禮信平天下……輕動兵戈以致戰禍荼民……天降警示……懇請辭去忠武王封號及太師頭銜,降官兩級,以謝社稷萬民……”
內閣如此之快的反應令意圖藉此生事的官員們措手不及,皇室則準確地心領神會了箇中含義。萬曆陛下稍後即降旨安撫首相:“起兵平叛乃朕之主張,忠武王替朕代行天道,何罪之有?今國家安危存亡繫於一體,忠武王奉朕之命受命於危難兢業護國,乃國家之棟樑也!辭官降級之事莫再提及。若蕭愛卿仍舊心存不安,可自罰俸半年以賑金華軍民。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議此事,否則一律以誹謗重臣論處!”
此時,欽天監的報告也送到了蕭弈天手中,今年黃淮江浙等地降水均較往年爲少,糧食作物大面積歉收;據預測,明年中國主要糧食產區將面臨寒春和旱夏的雙重打擊,國家稅糧可能會減少三成以上。“天象之示尚不明朗,”欽天監正以極不肯定的語氣在結尾補充道:“但這寒冷乾旱的怪異天氣或許可能會比我們所想象的持續更長。”
西元1585年12月12日,率兩個近衛軍師南下的龍興漢在河南蘭陽縣與李家南領軍的東路部隊會師,以八萬人的兵力進攻開封府。叛軍大將王雙兵敗身亡,河南全境也接連光復。
1586年2月8日,忠武王蕭弈天與瑞安長公主的盛大婚禮在北京大明門舉行,由景親王朱載圳主婚。萬曆帝也親自出席,降旨大赦天下以表喜慶。婚後第三日,蕭弈天便離開北京,在陳應龍及黑麒麟衛隊隨同下前往潼關指揮進攻西安的戰鬥。
令留守北京的於慶豐等人始料不及的是,首相剛剛離京,邊塞即傳來了俄羅斯西伯利亞遠征軍總司令暨大明西洋行省前歐洲問題顧問、西洋總兵府密使瓦蓮莉婭·安德列娜·梅爾庫羅娃公爵入境前來北京的消息,令衆人頓感頭疼不已。
“胡侍郎!你是這裡唯一和那女孩見過的人,自然該由你出面!”
“什麼?接見外國來使是禮部侍郎的職責啊!和我吏部沒關係!”
“喂喂,這事當初明明是於侍郎和慕容侍郎提出的,你們不出面怎麼行?再說,她是首相大人派往俄羅斯公幹的專使,不能算是外國使節!”
……
爭論最終沒有任何結果,六人也只好一同前往大明門迎接俄國特使。出於頗帶內疚的心理,他們將儀仗隊定爲接待友邦君王的標準,同時諭令沿街官兵百姓出迎。當瓦蓮莉婭身披白虎皮袍、頭戴描金玉冠出現在人們面前時,無數支號角的聲音在北京城上空久久迴響。六位大學士玉帶官服,熱情地迎接這身份特殊的使節。
“蕭沒有來嗎?”面對這天朝最高規格的禮儀,瓦蓮莉婭也只是歪歪頭,用純正的中文問道,淡綠色的眼眸中帶着幾分失望的黯然。
胡波硬着頭皮上前回答:“大人離京出征西安叛軍去了,我們……這裡不便詳談,還是,還是到驛館再說吧。”
各懷着重重心事,六位大學士與瓦蓮莉婭默不出聲地走過光潔如鏡的青石大道,他們並沒有如先前所說的前往驛站,而是把美麗的俄國使者帶到了天相殿前。
“……蕭大人在盧溝橋擊敗了前來進犯的蒙古十六萬大軍,又接連挫敗了前任首輔的叛國陰謀。從一個小小的總兵,轉眼間成爲帝國權傾天下的最高領袖……”吳若秋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看到對方沒有任何反應,也就知趣地不再做聲了。
瓦蓮莉婭靜靜地看着高大巍峨的天相殿,突然轉過身,一雙綠瞳直直地盯着胡波:“我知道你們在隱瞞我什麼,說吧,胡副官,蕭怎麼了?”
“瓦西卡小姐……”胡波感覺喉嚨裡好像梗了一塊棉花,要用盡氣力才能艱難地吐出一個個字來:“蕭大人已經完婚了。”
瓦蓮莉婭不敢相信地呆立在原地,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失去神彩的雙眼,美麗的面孔愈發蒼白。“是麼——”過得半晌,她才輕輕吐出兩個明知故問的字。
“是的,就在十日前,同中國公主,皇帝的親妹妹。”於慶豐補充道:“希望小姐您能理解,爲了今日帝國不致在內戰中分裂崩析,同皇室聯姻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大人也是爲了江山和社稷着想才同意這一舉措的。”
瓦蓮莉婭無力地笑了笑,“江山社稷——”她一邊搖頭一邊拖着軟軟的步伐向南走去。“是啊,我怎麼忘了……他愛這四個字甚於一切,至於我、甚至包括他自己,在他的國家大義需要時都不過是隨時可以割捨可以犧牲的東西罷了。”
“小姐,您——”
瓦蓮莉婭停下腳步,略略偏過頭來,眼中閃動着無限哀傷。“替我轉告蕭,他的計劃執行得很順利。俄**隊已經攻克和林並建立了穩固的前進基地,隨時可以配合帝國對蒙古發動最後的總攻。另外,去年大漠氣候異常寒冷乾旱,開春後蒙古部族可能迫於生計再次冒險南下,要一舉殲滅蒙古,這是個不可多得的良機。”她哽咽了一聲,又道:“我明天覲見皇帝之後就要返回基地……料理軍務,麻煩你們爲我安排行程,謝謝——”
同一日,陝西潼關。
城頭上繪有狐臉標記的黑狐教“靈狐旗”已經被奪下扔在地上,數萬帝國士兵吶喊着衝進洞開的關門,把猛烈的火力掃向那些四散而逃的黑衣武士。
能夠如此輕易地奪下西安的東大門,龍興漢並沒感到太多的驚奇。陝西的衛所軍顯然早已被解散,頑抗帝國大軍的都是那些黑狐教徒。問題在於,這些教徒雖然有着不懼死亡的瘋狂和兇狠,也接受過較爲嚴格的武術訓練,論起單兵戰鬥力非但衛所軍遠不能及,就是近衛軍中最善格鬥的驍武軍也要落於下風;但是,戰爭並不僅僅是格鬥而已,更不是簡單的士兵戰力疊加。面對依兵法行軍佈陣的千軍萬馬,再強的武林高手也無絲毫用武之地。
坐鎮西安運籌帷幄的黑妖狐並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要把這數萬教徒訓練成戰場上令行禁止的士兵不僅行動上過於張揚,代價也過於巨大。反過來說,武術練習所需的場地和成本遠遠較小,也不會那麼引人注目。再說,按照黑妖狐自認爲萬無一失的行動計劃,中國將在不知不覺中被分裂肢解,根本到不了需要動用這支後備力量的地步。黑狐武士,充其量只需要執行暗殺之類特種任務就足夠了。
未估計到的變數來自於蕭弈天和他所代表的西洋行省力量,不但輕易抵擋了蒙古十六萬大軍奔襲北京這雷霆一擊的最強殺着,還反戈一擊令大傷元氣的蒙古諸部北退數百里。至於徐民式、倭寇、海賊這些不入流的傢伙,黑妖狐根本就不相信他們能夠對付得了蕭弈天。而當內閣大軍毫無預兆地朝向陝西進發時,能夠用來勉強抵擋的也只有這些武士了。
久經戰陣的龍興漢自然不會拿這些散兵遊勇沒辦法,他命令神機軍的火炮部隊在關前一字排開,朝着關城上下一陣狂轟。大將軍炮、後膛西洋炮、虎蹲炮、克虜炮……一刻鐘的密集火力準備下來,關城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殘磚碎瓦,嗆人的硝煙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幾欲作嘔。缺乏戰爭經驗的黑狐教武士們一開始便把主要防線佈置在城樓上,以致在第一輪戰鬥中便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數百人頃刻間在火海中化爲飛灰。
黑狐武士很快改變了應戰方式,他們利用卓越的野戰技能潛出關城,試圖接近並消滅內閣軍的火器部隊。只是,這同樣落入了龍興漢的算計之中。在三排火槍陣列面前,高喊着衝上來的武士們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
潼關的大門終於被轟開了,驍武軍士兵一手舉盾一手執刀,蜂擁進這座千年雄關的大門。龍興漢知道,他的任務已經圓滿結束了,數日之內,帝國的最高首腦忠武王蕭弈天便會抵達軍中,接過指揮權親自進攻西安。那時候,纔是真正的決戰呢。
3月11日,帝國陝西行省,西安府。
黑妖狐獨自負手站在靈狐殿中央,聆聽着外面雜亂的槍炮聲和喊殺聲。大殿裡的婢女僕傭們早已經逃得一干二盡,平日裡的衆位親信也個個不見蹤影。內閣大軍已經攻破城牆,現在的黑狐教便已是一艘將沉的巨舶,一艘被搭乘的老鼠們急於逃離的巨舶。
黑妖狐並沒有逃,也根本不想逃。他只是平靜地站在靈狐殿中,安詳地欣賞着天窗上精美的彩繪。心若止水的他是在等一個人,一個他窮盡此生全部時間來等候的人……一個真正的對手、天定的夙敵。
殿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繼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雕金大門發出吱吱的輕響,慢慢朝兩邊分開,一道金色的陽光從門縫中擠了進來,用簡潔明快的線條勾勒出一個英武的身影。
“我知道你會來,”黑妖狐沒有移動投向高處的目光,輕聲說道。“進來吧。”
“是,我來了。”蕭弈天身着戎裝走了進來,兩名黑麒麟衛兵隨手拉上了殿門。“我來看看以一人之力和天命對抗的黑妖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黑妖狐啞然失笑,“真正以一人之力對抗天命的恐怕是忠武王你吧?若不是你的出現,在這世界上又有誰能阻止我呢?”他收回目光透過木刻面具仔細打量着對手,“蕭弈天,如果我們兩人易地相處,你還有幾成擊敗我的把握?”
“一成也沒有。”蕭弈天認真地回答道:“無論謀略或兵法你都在我之上,別說易地相處,就算是大家公平較量,我的勝算也只有三成。我之所能戰勝你,完全是因爲雄厚國力的支持。”
“還有你那些得力的手下。”黑妖狐發出一聲悅耳的嘆息,“不像我身邊都是些廢物。”
蕭弈天點點頭,“就個人內心來說,我是很希望能和你來一次公平的較量。可是關係到國家的命運,我決不能爲自己的小小心願而冒險,每一步行動都必須獅子搏兔般全力以赴。因此,如果要說我們兩人之間的對決,你纔是真正的勝者。”
“你是個誠實的人。”
蕭弈天側身走上前去,“我有必要對死人說謊嗎?黑妖狐,雖然我對你有英雄相惜之意,但你畢竟是國家的敵人,爲江山與社稷計也決不能放你一條生路。”
“英雄相惜之意?”黑妖狐微微一笑,“能被你,身兼大明忠武王、太師及內閣首相,橫掃新大陸、歐羅巴、亞細亞三洲,年僅二十歲時便獲首功逾十五萬級的‘征服者’、‘殺人王’蕭弈天相惜,任誰都是莫大的榮幸了,可惜啊,我並不能算是英雄。”他擡起右手,輕輕揭下了幾乎從不離身的火狐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
“你……是女人?”蕭弈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着齊肩的長髮飄落而下,黑妖狐的面具之下竟然現出一張清秀的面孔,精緻可愛的五官配上因長期不見天日而格外白皙的臉頰有種令人心動的美麗。而一雙上挑的秀眉更點綴出幾分赳赳英武之氣。
“沒想到會輸給一個女人嗎?”黑妖狐對蕭弈天的如此震驚顯然有些不滿。
蕭弈天臉色一沉,“我沒想到帝國最危險的敵人竟然是一個女子!沒想到身爲女子,你竟然也有着如此的野心,以致不惜勾結外敵背叛自己的父母之邦。”
“野心?”黑妖狐大笑起來,“或許應該叫做執着和信念吧。父母之邦?”她轉過身背對蕭弈天,“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回答是一陣沉默。
“我叫靄敏,奇渥溫·孛兒只斤·靄敏。”
蕭弈天劍眉一豎,左手按上霜嵐刀柄,“奇渥溫?你是蒙古人!是了,難怪你有如此陰險惡毒的居心!原來是想要光復昔日那個所謂的大蒙古國!”
“稍安勿躁,忠武王。”黑妖狐,或者更應該叫她的本名靄敏,輕聲說道:“正如你剛纔所說,沒有必要對死人發火吧。”看到蕭弈天放下左手,靄敏微笑着繼續說了下去:“我的姓氏來自於四百年前的那個偉大的英雄——成吉思汗。當然,在你們漢人眼中他是個屠夫、劊子手,就和你在我們蒙古人眼中的形象一樣。我的母親給了我這個姓氏,她是成吉思汗的第17代嫡孫女,奇渥溫黃金家族最後的傳人。”
蕭弈天道:“我記得黃金家族,特別是奇渥溫一裔在蒙古早就失去了原先的統治地位。從這個意義上講,其它蒙古部族而非我大明纔是你奇渥溫族的敵人。”
靄敏搖搖頭,“成吉思汗之後的蒙古敗就敗在大家窩裡鬥,就像一把零散的箭被一根根折斷。我的目的是整個蒙古的復興,而不是單單哪一個部族或者家族。我們這一支苗裔近兩百年來一直居住在陝西境內,學習你們漢人的先進技術文化,特別是兵法和戰術;同時暗中積蓄力量,爲蒙古重新入主中原作好接應的準備。唉,我們選擇了一個正確的時機,一個你們漢族王朝最衰弱最腐朽的時機,卻沒有能預料到你的出現。”
蕭弈天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一切都結束了,奇渥溫·靄敏。帝國已經渡過了她最脆弱的時期,在內閣的領導下,中國的力量每一刻都在增強。如果你們蒙古人繼續自不量力螳臂當車的話,只會讓自己粉身碎骨的。”
靄敏苦笑一聲,“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他們愛怎麼做我也沒辦法了。”她轉回身來重新面對着蕭弈天:“我們兩個是同一類人……一類爲了自己的國家民族、爲了所謂的江山社稷天下大義可以捨棄一切毫不後悔的人!我們殫心竭力地爲民族復興這個夢想而奮鬥,永不止步絕不退縮,哪怕擔上全天下的誤會和罵名!爲了這脆弱的信念,我們違背本心地去無情殺戮,去策劃一個個邪惡歹毒的陰謀,哪怕爲自己保護的人所不齒!我們把自己的一切都獻上了夢想的祭壇,先是自己的生活,然後是傳統、榮譽、良心,甚至於生命;而我們得到的回報,就只有不被理解的孤獨一生——這就是理想主義者的宿命!”她幽幽嘆了口氣,向蕭弈天走近一步。“最爲可悲的是,當兩個理想主義者,比如你和我,當我們的夢想發生交錯的時候,也正是我們因爲彼此而不再感到孤獨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的夢想就必須結束。而這次你贏了,我的朋友。”
“靄敏!”蕭弈天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走吧。離開這裡,離開中國和蒙古,永遠不要再回來……你的使命已經結束了,去過屬於你自己的生活吧。”
靄敏輕輕笑了起來:“你不是要殺我嗎?”
蕭弈天搖搖頭:“如果你是個叛國者,我絕對會令人追殺你直到天涯海角。可你我都是爲了自己的民族國家而奮鬥,各爲其主難免惺惺相惜。”
“謝謝你,蕭弈天。”靄敏柔聲回答:“但如果換作是你,會選擇逃避嗎?”
蕭弈天再次沉默不語。
“是了,你也必定不會的。夢想與信念,我們的一生已經被牢牢地拴在了上面。就如蜂之刺、蝶之翼,一旦破滅,也就該是我們生命終結的時候了。”靄敏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現在輪到我了。”
蕭弈天輕聲問道:“你有什麼遺言嗎?”
靄敏偏起頭想了想,“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說吧。”
“給我半天的時間,”靄敏回答:“我只想用自己的身份,一個普通年輕女孩的身份度過這最後一日,然後毫無遺憾地坦然面對死亡。”
蕭弈天一言不發,轉身向殿外走去。
“蕭弈天,”靄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謝謝你。另外……好好呵護你的夢想和信念……讓我的死更有價值些。”
當夜,忠武王下令全軍退到城外就地犒賞全軍,大宴一晚後次日凱旋。正值午夜鐘聲敲響之時,突然有士兵指着西安城中驚叫起來,在那個方向,天邊也被火光映成金紅。往那邊飛快看了一眼,蕭弈天只是輕輕搖搖頭,示意士兵們不要大驚小怪。儘管相距遙遠,他敏銳的軍人眼光仍然能準確地判斷出火情的位置——那裡正是黑狐教總壇靈狐殿。
靄敏已經脫去了黑妖狐的紫色長袍,換上一件普通女孩的裝束,在烈火環伺的大殿上盡情歡舞着。謝謝你,忠武王蕭弈天,讓我在生命結束之前能有這樣一個迴歸自我的機會。請接受我的祝福吧,帶着它去把你的夢想變成現實吧——一個強大的中國、一箇中國的時代。其實有一點你沒有說錯,雖然我是蒙古人,可中國也是生我養我的父母之邦,我的……另一個夢想和信念寄託之地……
一聲房樑崩塌的巨響,曾經華美奢豪如同皇帝行宮的靈狐殿頃刻間化爲了一片燃燒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