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男爵,迎接自己的叔母是應有的禮儀。
雷文站在雄鷹堡大廳,看着丹妮絲在侍女的攙扶下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兩個月不見,這位成熟的婦人似乎更加動人了。
她頭上戴着米色的軟呢圓頂帽,黑色的柔順長髮披在肩後,柳葉一樣的眉毛將那雙眼睛襯托得精明而有神,豐潤嘴脣掛着似有若無的笑意,只是難掩旅途的疲態。
她步伐輕盈,手提裙襬,在束腰的捆縛下,飽滿的身材如同果凍一樣微微漾動着,在那身淡紫色禮服的襯托下,就像是一朵晚霞飄搖而來。
“丹妮絲叔母,你回來了。”雷文笑着牽起丹妮絲的手,輕輕吻了上去,小指在她手心輕輕瘙弄了一下。
“是啊,我回來了。”丹妮絲聲音微微一跳,不着痕跡地抽出手掌。
“兩個月不見,你越發光彩照人了。”雷文以充滿了磁性的嗓音說道:“我準備了天使之淚,丹妮絲叔母不如和我一同小飲一杯,休息休息,談論一下旅途上的見聞?”
“多謝好意,可我現在有些累了。”出乎雷文意料,丹妮絲輕輕搖頭拒絕了這個建議,語氣冰冷而疏遠。
她偏過頭吩咐道:“安琪,你去幫着戈登管家,把東西都搬進來。”
安琪就是攙扶着丹妮絲的侍女,相比於上一次的芙蕾拉,她更加清純,氣質也更加淡雅,她低頭行禮:“是的,夫人。”
丹妮絲輕輕點頭:“失陪了。”
說完,便徑自穿過大廳走上了樓。
聽到腳步聲,雷文幾次想要回頭,最後還是忍住了,他不是那種會硬貼上去的男人,高聲喊道:“埃裡克!”
被點到名字的家臣走上前來行禮:“男爵大人。”
“走,去操練一下那些新兵蛋子!”說着,雷文邁開腳步離開了雄鷹堡。
軍營裡,三排私兵的隊列已經有模有樣,基本上能夠做到令行禁止,埃裡克一聲令下,就很好得排成了三個整齊的方陣站在了廣場之中。
“嘖……”看着面前這些士兵,雷文眉頭微微蹙起。
埃裡克小心翼翼地問道:“男爵大人,有什麼問題嗎?”
雷文又看了一眼旁邊單獨成列的自己的親兵,說道:“氣質還是……太飄了。”
身爲一個老行伍,埃裡克第一時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一聲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大人的親兵都見過血、親手殺過人,見過自己戰友死掉的樣子,這些新兵蛋子就算練得再好,也比不上的。”
“而且還是城鎮兵。”雷文嘆了口氣:“別說殺人,殺豬他們都未必見過。”
埃裡克對此深以爲然:“若是現在生死相對,就算我不是超凡,也能帶着大人的親兵,把這些新兵蛋子打穿。”
聽到這句話,雷文稍稍思索,然後搖頭髮出了一聲帶着自嘲的輕笑。
“大人,您這是?”埃裡克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剛剛想到了一個主意。”雷文臉上帶着難以捉摸的笑容:“你說,我要是帶着這些新兵,去血腥高地上走一圈,怎麼樣?”
埃裡克瞪大了眼睛:“您這想法還真是……瘋狂!”
也只有瘋狂這兩個字能夠形容雷文的計劃,自從八十年前那次失敗的【征服戰爭】之後,都只有血腥高地上的流寇衝下血腥高地襲擾周邊,還從沒有任何一支帝國軍隊敢於反攻上去。
“但是……這實在是太冒險了,咱們沒有足夠的運力維持後勤,而且上面的地形也不夠熟悉……”埃裡克急忙勸道。
“我知道,所以我纔沒有第一時間說出來。”雷文噗嗤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又不是個瘋子,你還真以爲我會這麼做啊?”
埃裡克無語凝噎,因爲雷文目前做的每一件事:用計降伏自己、孤身與丹妮絲對峙使其放棄繼承權、當衆打臉安格爾男爵、奪回閃金鎮、當衆教訓南茜·福克斯……
這些舉動,在他看來都堪稱瘋狂,若是雷文現在拿出一張診斷書說自己有精神病,他也絕對不會懷疑的,甚至還會有點釋然。
“我的意思是,讓這些新兵蛋子見見血。”雷文說道:“之後再給你們送豬,就不是生豬,而是活豬了,讓他們自己來殺!”
埃裡克很懷疑這種方式是否可靠,不過反正都是吃肉,也不差這一道工序,便點頭說道:“您的意志將得到貫徹,大人!”
雷文點了點頭:“開始訓練吧!”
熱身運動開始,繞着軍營先跑十圈。
看着軍營周圍揚起的煙塵,雷文的目光變得深邃。
反攻血腥高地,現在看來的確是個不切實際的目標,但長久來看,卻未必不可行,周圍再沒有什麼地方能比那裡更適合磨鍊新兵了。
現在兵員還是太少,等軍力再次擴充,就是他劍指血腥高地的時候。
被動挨打可不是他的喜好。
寇可往、我亦可往。
在軍營裡用過午飯之後,雷文沒有多留,帶着幾個親兵來到工地視察了一圈,主要是看有沒有什麼缺漏需要彌補,順便激勵一下這些工匠的士氣。
每次雷文來到這裡,他們就幹得尤其賣命——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等忙完這一切,天色就開始暗了下來,雷文帶着一身的泥土和汗跡回到雄鷹堡。
對雷文來說,每一次回到城堡裡都是一次不大不小的考驗。
明明外面涼風習習,但被太陽暴曬一天的雄鷹堡卻悶熱得像是一座蒸籠,本來消退的汗水馬上又會把他從內到外打溼。
但是今天,剛剛走進雄鷹堡的大門,一股涼爽的寒意就撲面而來,瞬間就驅散了纏繞不去的燥熱,讓雷文不由得發出了一聲舒爽的嘆息。
早已經等在大廳的佩蒂端上每日必備的紅酒:“男爵大人,您回來了!”
“嗯。”雷文接過還掛着水霧的玻璃酒杯,將其中的天使之淚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液配合涼爽的空氣,讓他身體通泰得打了個哆嗦:“唔,舒服……今天城堡怎麼這麼涼爽,你們把冰窖裡的冰塊取出來了?”
佩蒂搖搖頭,欣喜地說道:“不,是丹妮絲夫人,她按照您的吩咐,從蒙恩城買回了控溫法陣,纔剛剛裝好不久,中樞就在冰窖裡。”
雷文愣了一下,他可沒有拜託丹妮絲買這種東西。
她自掏腰包,卻把名聲都歸在自己頭上,這明明是在示好,可爲什麼回來的時候又表現得那麼冷淡。
欲擒故縱?
佩蒂還在與雷文分享自己的喜悅:“聽戈登先生說,能影響整座城堡的法陣,至少也要600多金幣呢,男爵大人,您真是太體貼了!”
600金幣!
雷文心頭被震了一下。
他知道貴族都喜歡享受,但沒有想到,竟然奢侈到了這種地步,600金幣啊,都足夠買兩瓶一階的神賜藥劑了,換在他身上可捨不得花這種錢。
也不知道一枚魔晶石可以維持這法陣運轉多久。
魔法師還真是賺錢啊!
一時間,雷文想要成爲法師的慾望又強了幾分。
也不知道,法師藥劑什麼時候能到,要不要去拉克絲那裡問問?
“這麼說你很喜歡這法陣咯?”雷文笑着問道。
“嗯!”佩蒂用力點了點頭:“之前洗衣服、整理房間的時候,動不動就是一身汗,之前男爵大人您還因爲這個……‘懲罰’過我。”
雷文啞然一笑,那一次佩蒂的裙子卡在了身上,形狀實在誘人。
佩蒂歡欣說道:“但現在就好了,不管怎麼勞作,都清清爽爽的,而且也不用再經常換衣服了!”
佩蒂只是城堡內衆多女僕的代表,而享受到了控溫法陣的不止是這些僕人。
正坐在椅子上校對賬目的老戈登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他是個頗爲古典的貴族管家,無論什麼時候都要衣着得體,哪怕是在夏天,也絕不肯把領口的扣子多解開一顆,即便是獨處的時候也是如此。
往往剛坐在椅子上一會兒,就滿頭滿手都是汗,需要不停地擦拭才能夠保證文書不被污染,與衣服經常摩擦的脖頸也因爲汗水的浸泡和衣服的摩擦長出大片的紅疹,又癢又疼。
可如今不同了,屋子裡涼爽得像是春日的夜晚,讓他可以聚精會神地校對賬目,覈算每一筆花銷。
“哼,怎麼可能是男爵大人買的,他都不知道丹妮絲什麼時候離開的。”老戈登不滿地嘟囔着:“一定是丹妮絲想要故意討好男爵大人!”
毫無疑問,雷文大人是一個富有魅力的貴族,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極爲果斷而且有目的性,而且也確實讓奄奄一息的雄鷹領煥發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而丹妮絲無疑就是雄鷹領重新崛起的見證者,她的表現也證明,至少現在,雷文大人在她心中是有足夠地位的。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丹妮絲竟然會爲雷文做到這種地步。
那可是600金幣呢!
他真擔心,男爵大人會經受不住那女人的誘惑。
“要是真有那麼一天……”老戈登計較着,思索着:“要是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我一定得替大人守好秘密。”
同爲雷文的家臣,埃裡克心裡就沒有那麼多彎彎繞,他坐在廚房裡,給自己灌下一大杯啤酒,呼的一聲長出口氣:“爽啊!之前冰窖裡頭冰少,還不敢跟男爵大人求冰,現在總算能在夏天喝上冰啤酒了!”
他高舉酒杯:“男爵大人,萬歲!”
“是啊,男爵大人真是了不起。”一旁的波洛附和道:“你還算好的,我這當廚子的纔是遭罪,不光外面太陽曬,裡頭火爐還在燒,一天下來,流出來的汗比撒的尿都多!”
“噗——”埃裡克猛地將剛灌下的一口啤酒噴了出來,哭笑不得地說道:“我說波洛,我這喝酒吃飯呢,你能不能說點好的?”
“再者說,你不容易,我就容易了?你是光夏天遭罪,我這一年四季板甲不下身的,夏天像是套在烤爐裡,冬天那就活脫脫一身冰塊,現在終於好了,不用每天一回家、一脫甲就倒出一灘水來!”
波洛上下打量着他:“那你今天什麼時候回家,我可要封爐子了。”
埃裡克說道:“你着急你先走,回頭我幫你封火。”
“我就奇了怪了,你也是有兒有女的人,每年的薪水也都給你兒子攢着買甲,現在怎麼連家都不肯回了?”波洛問道。
“我家裡可沒有控溫法陣,熱得要死,我那婆娘最近又每天都要,我還是拖晚一點,等她睡了再回去。”埃裡克有些打怵地說道:“中年夫妻親一口,噩夢能做好幾宿啊!” wWW✿ttκan✿¢Ο
波洛呵呵一笑,調侃道:“有些事兒你不自己做,小心別人代勞。”
又一口啤酒從埃裡克口中噴了出來。
不過最能夠感受控溫法陣便利的還是雷文。
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別人說夏天熱,都是一直就這麼過來的,雷文說夏天熱,可是真真切切享受過現代空調的優勢的。
本來以爲這輩子都沒辦法獲取同樣的體驗,但現在竟然又能夠身處其中。
在佩蒂的服侍下洗過澡,換上一身輕薄的睡衣,雷文靠在躺椅上,發出一聲發自內心的讚歎:“這纔是人過的日子。”
精靈語本來就佶屈聱牙,兩行眼皮就開始打架,房間裡又熱得像是在做桑拿,躺椅的棉布椅面被汗水泡透,靠上去是又熱又黏,讓雷文的身心飽受摧殘。
此前,雷文通常是用五分鐘去看精靈語,然後再用十分鐘平復心情,再用十分鐘讓自己打起精神,然後再看五分鐘精靈語,如此往復循環,根本說不上效率。
現在則完全不同,涼爽的房間裡,他可以穿上輕薄的睡衣,然後窩在椅子上捧起書。
就好像上輩子抱着手機,吹着空調,躺在工位裡摸魚。
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看起來,這一次她是真準備長期留下來了。”
這個“她”當然是指的丹妮絲。
想起自己這位叔母,雷文的思緒一時間有些飄忽,他覺得自己有些抓不準這女人的心思了。
明明走了就不必再回來,可如今既然回來了,還帶了那麼多東西,甚至連價值不菲的控溫法陣都以自己的名義購置了,明擺着是要常住,卻對自己表現得那麼冷淡。
爲什麼呢?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冰涼的氣息讓雷文一改此前的暴躁,問道:“什麼事?”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男爵大人,丹妮絲夫人特意做了點心,讓我給您送來了。”
“進來吧。”雷文說道。
門被打開,丹妮絲的新任貼身女僕安琪走了進來,她將一個托盤放在書桌上,行禮之後就要退下。
“丹妮絲就沒有說什麼?”雷文問道。
“回稟男爵大人,夫人說,如果您問的話,那就是讓您想想自己都做了什麼。”安琪說話的時候,臉上帶着一絲驚慌,顯然是怕雷文遷怒於她。
雷文揮了揮手:“下去吧。”
門輕輕關上,雷文的目光落在盤子上,一隻小小的銀碗,還有一隻木匣。
銀碗裡裝着的是布丁,將小碗託在手中,一股涼意順着手心傳遞來開,顯然是事先冰鎮過的。
用勺子輕輕舀上一塊,布丁便顫巍巍地動了起來,放在口中輕輕一抿,布丁化開,牛奶的香味兒、雞蛋的香味兒還有一絲絲甜味兒瀰漫開來,讓人的精神爲之一振。
“還真不是波洛的手藝。”雷文笑着說道。
布丁吃完,雷文又將盒子拿在手裡,輕輕打開,便有一道金光閃耀。
那是一枚胸針,也是格里菲斯家族的徽記。
通體金黃,入手沉重,顯然是由黃金打造;正搏擊巨龍的雄鷹振翅高飛,翅膀上的羽毛都纖毫畢現,鷹的喙部用白銀勾勒,清晰而銳利,眼眸上還點綴着一顆晶瑩剔透的藍寶石。
這是丹妮絲在告訴雷文,她承認雷文格里菲斯家族家主的地位,維斯冬將從此徹底放棄對爵位的覬覦。
同時也表達了另一個信息——丹妮絲也是格里菲斯家族的一員。
“呵呵……”把玩着手中的徽章,雷文已經明白了丹妮絲爲什麼不滿,他決定親手把這誤會解開。
就在今晚。
邁着輕快的步伐,雷文來到了丹妮絲房間的門口,輕輕叩響門扉:“丹妮絲,是我,開門!”
房間裡響起略顯慌亂的腳步聲,然後又停住,丹妮絲的聲音隨之響起:“我說過,今天我累了,有事還是等明天吧。”
“可我偏偏就是要今天說。”雷文靠在門邊,貼近門縫低聲說道:“咱們兩個已經很久沒有獨處了吧?”
丹妮絲此刻就站在門後,她聽到這句話,呼吸就是一滯,頓時想起了兩個月前的夜晚,那一晚屋子裡同樣只有她和雷文,當時……
想到那時候發生的事,她的臉頰爬上一縷紅霞:“我是你的叔母,我和你兩個本來就不該共處一室。”
“簡單一點不好嗎。”雷文的聲音繼續從門縫裡滲進來:“我是雷文,而你是丹妮絲;我是男人,而你是女人。”
丹妮絲緊緊咬住了嘴脣:“但我卻不會看上你這種言而無信的男人!”
“你果然是在爲那件事生氣。”雷文笑着說道:“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那麼愚蠢的傢伙嗎?”
“事情做都已經做過了,再說什麼都已經晚了。”丹妮絲心頭又升起一絲怒氣,語氣中帶着不快:“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也是一個人,也需要尊重,但你卻背叛了我的信任!”
“……好吧,這件事的確怪我沒有提前和你商量,但我也不會讓自己的金幣白白流到別人的手中,咱們的利益總是一致的。”雷文的聲音帶着一絲無奈。
丹妮絲有些心軟,語氣卻還是不肯放鬆:“別浪費口舌了,‘男爵大人’,我不是那種你隨便哄幾句就會爬上你的牀的女人,我不吃這一套。”
“好吧,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但現在只能這樣了……”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隨後,一張羊皮紙就順着門縫塞了進來。
丹妮絲接過羊皮紙,藉着昏暗的燈光一看,心頭的怨氣頓時消失不見,嘴角勾起了一抹歡喜的笑容,又馬上收斂了下去:“哼,不過是一張閃金鎮商鋪的地契而已,有什麼稀罕的!”
門外寂靜的只有風聲。
“雷文?你還在嗎,雷文?”丹妮絲皺眉問道。
她剛剛並沒有聽到雷文離開的腳步聲,或許是自己看地契看得太入迷,沒有發現?
又過去了幾分鐘,門外依舊毫無響動,丹妮絲又問道:“雷文?”
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丹妮絲打開門鎖,將房門拉開,然後一道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正是雷文,他嘴角掛着計謀得逞的笑容:“終於捨得開門了?”
“你……!”丹妮絲先是驚訝,隨後嘴角勾起一絲無奈:“你這個樣子,哪裡像個男爵?”
“那,尊敬的丹妮絲女士。”雷文以手撫胸:“不知道我雷文,能否有幸入內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