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該死的魅力
當帶着私兵們來到閃金鎮後,雷文終於明白了莫辛甘話中的含義。
這些“調配”過來的領民,簡直就是這個時代被壓榨、被剝削農奴的縮影。
髒亂的頭髮被汗水和塵土黏成雞窩形狀,乾癟的面孔髒污如同鍋底,一雙雙渾濁的眼睛藏在深陷的眼窩裡,茫然而麻木。
襤褸的布條完全起不到蔽體的作用,佈滿泥垢、灰塵和血痕的瘦弱身軀一條條暴露在空氣裡,分不清男女,也看不出年歲,只有通過身高才能勉強分辨出孩子和大人。
他們的身體佝僂着,卻無法掩飾胸前那醒目的燙痕:外圈是一個圓環,內裡是一個方正的F,代表着他們福克斯家族所屬農奴的身份。
而爲了抹消這一身份,又有X型的新傷烙在了上頭。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們的手,粗糙的麻繩穿過掌心,將他們十幾二十個地穿在一起,沾滿了黑褐色的血跡,蒼蠅在上面起落不停。
有些人手上傷口已經化膿,變得腐臭不堪,內裡有蛆蟲在蠕動。
有些人的手掌中心已經爛了個乾淨,能夠看到蒼白乾枯的掌骨。
還有些人,手掌和麻繩長到了一起,贅生肉塊帶着畸形的血管。
馬蹄聲吸引了雷文的主意,他轉頭看去,一名騎士催動戰馬來到了他的面前。
透過真理之眸,雷文能夠清楚地看到他體內流轉的碧藍色光芒,強度與當初的唐納德彷彿,顯然是一位二階碧波騎士。
此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臥蠶眉、核桃眼,嘴角噙着一抹骨子裡的傲慢,雖然面帶疲態,一身附魔板甲卻保養得鋥光瓦亮,與一旁的領民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不僅是他,就連他身後並不是超凡的三個騎兵都穿着全套的附魔板甲,腰間還掛着附魔武器。
附魔武器!
這四個人的裝備加在一起,就得有至少5000金幣。
伯爵家族,還真是財大氣粗啊。
雷文不由得在心底嘖了一聲。
“湯森。”雖然疲憊,但這位騎士還是將左手重重捶在胸口,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很榮幸見到您,男爵大人!”
“雷文·奧塔·格里菲斯。”雷文點頭回禮,笑着說道:“一路上辛苦了,幾位要不要在閃金鎮休息一下,我也好盡地主之誼?”
湯森的目光閃爍了幾下,顯然頗爲意動,但還是搖了搖頭:“使命在身,請容我拒絕您慷慨的提議。”
“請您結下餘款,我們這就告辭。”
“可惜了。”雷文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手在腰帶上一抹,便有一隻盒子出現在了手中,交給了一旁的私兵。
從私兵手中接過盒子,湯森問道:“男爵大人,您不清點一下貨物的數目?”
雷文搖頭說道:“我相信福克斯家族的信譽。”
湯森點了點頭,將盒子打開認認真真的數了數,確認金幣數量無誤後才挑眉道:“雄鷹領主,您真是一位具備誠信品質的高貴男爵!”
儘管湯森的話說的極盡漂亮,但顯然這種行爲是有些失禮的。
雷文臉上帶着笑容:“伱也是一位具備謹慎品質的騎士。”
雷文刻意在“謹慎”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這種“當面點錢、完全不信任”的行爲,雷文必須表現出一絲“不開心”來。
否則,他就不是一位“合格”的貴族。
因爲在米德爾斯大陸上,只有賤民纔不會在乎自己被冒犯的尊嚴。
但湯森身爲整個諾德行省唯二的伯爵家族中的二階騎士,顯然並不太在意雷文的感受。
誰讓格里菲斯家族實在是窮的太出名了呢!
將盒子交給扈從收好,湯森不鹹不淡的說道:“感謝您的體諒,鄙人先告辭了。”
說着,他撥轉馬頭,帶着三位騎兵在一片塵埃中疾馳而去。
這一次短短的會面,讓湯森對雷文的表現頗爲意外,因爲雷文的表現實在與傳言中的不符。
更重要的是,他剛剛還留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雷文居然有空間腰帶!
從那嫺熟的使用方式來看,他八成已經不聲不響地成爲了超凡。
這是一道非常重要的信息!
神賜藥劑可不便宜,空間裝備更是有價無市,不是邊陲小鎮裡的一個小小男爵家族能夠負擔得起的。
難道……格里菲斯已經倒向了斯萊特家族?
湯森心中充滿了疑慮。
必須要將這情報儘快彙報給蒙特利爾伯爵。
雷文卻沒有將心思放在湯森身上,等他走後立即轉頭吩咐道:“派人把準備好的食物和水運過來,先給這些農奴吃點。”
“明白,大人。”莫辛甘轉身離去,招呼上了自己正統領的新兵。
一旁的埃裡克有些悶悶不樂,雷文見狀,調侃道:“想什麼呢?”
埃裡克回過神來,正色道:“男爵大人,這個湯森對您實在是太無禮了!”
“不下馬行禮也就算了,居然還擔心您會賴賬!”
並不像埃裡克那樣氣憤,兩輩子加在一起,雷文對這種事早已經看淡了。
無外乎是看人下菜碟,說不上什麼對錯。
如果自己是一位子爵,或者有三階以上的實力,那湯森一定會規規矩矩地下馬鞠躬。
可誰讓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男爵呢?
雷文先是嘆了口氣,緊接着搖了搖頭:“埃裡克,你記住,想要成爲一名合格的貴族,第一課就是要學會‘隱忍’!”
“只要我一天還是男爵,這樣的遭遇就少不了。”
埃裡克心裡憋着股勁兒:“男爵只是開始,您早晚會成爲一位子爵的。”
雷文聞言,訝異的看了一眼自家的這位家臣,看來這段時間的共處,讓埃裡克對他發自內心的改觀了不少。
“伱倒是對我還挺有信心的。”雷文笑道,“想成爲子爵,哪有那般容易?”
就在兩人說話的功夫,食物已經運了過來。
這些調配來的領民吃相如同餓狼,短短几分鐘,就將發到手的黑麪包啃得一點不剩,原本死魚一樣的雙眼也多了點生氣。
收拾好心情,雷文翻身下馬,站到了臨時搭起來的高臺上,輕咳了幾聲,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想要成爲子爵,還是得腳踏實地,從眼前做起。
清了清嗓子,他高聲說道:“初次見面,我叫雷文,雷文·奧塔·格里菲斯,從今天開始,就是你們的領主。”
“我知道,你們一路走來,承受了很多苦難,但我要恭喜你們,終於脫離苦海,來到了我的領地。”
“能夠熬到現在,代表你們足夠堅韌、足夠有耐力,沒有放棄自己的孩子,說明你們還保留着對未來的期待。”
說到這裡,雷文稍稍停頓。
他從這些農奴眼中看到了一點微妙的情緒,厭惡、不屑、敵意。
任誰有他們這樣的遭遇,也不會對貴族抱有絲毫期待。
但雷文並不在乎,只要這些人有反應,就說明他們還聽得進去自己說的話:
“歡迎來到雄鷹領。”
“這裡有很多工作的機會,只要你們能動起來,就能夠獲得報酬,獲得食物、衣服,以及最寶貴的尊嚴。”
“今年冬天,你們可以幫我修路、建房、取冰,希望在這段時間,你們能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因爲來年開春,纔是真正要你們出力的時候。”
他向旁邊看了一眼,伏拉夫趕緊走上來,將一塊釘着羊皮紙的木板交到了雷文手中。
將木板立起來放在胸前,雷文朗聲說道:“這是我正準備下發的政令。”
“從明年1月開始,我將把雄鷹領中已經開墾的500畝、以及撂荒和未開墾的3000畝耕地分發下去。”
“包括你們在內,每個男人授田2畝,女人授田1畝,孩童和老人折半。”
“身爲領主,我只要4成收成作爲田賦,餘下都是你們自己的。”
農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眼中帶着意動,但更多人還是滿眼嫌棄和懷疑。
貴族們的話總是充滿陷阱,真正有好處的事情,怎麼可能落在他們頭上呢?
就好像沒有意識到這些一樣,雷文繼續說道:“什麼是人?”
“肚子裡有糧食,身上有衣服,最好兜裡還有幾個銀幣和銅幣。”
“在雄鷹領,只要你們努力,都能夠成爲這樣的人,過上你們從未想過的美好生活。”
雷文目光掃過全場,豎起右手食指:“1枚金幣。”
“這是我買下你們的價格,而你們之中,誰能夠給我1枚金幣,那麼我就將發還他的自由之身。”
“以後的子嗣也不用一出生就要被烙下賤奴的標誌!”
“努力賺錢吧,就算是爲了你們自己的孩子。”
很快,雷文結束了自己的講話,沒有掌聲,沒有歡呼,有的只是一雙雙疑惑而空洞的眼睛。
雷文看也不看他們,轉身騎上血睛戰馬,策馬離開。
在他走後不久,就有私兵上來,爲這些農奴們送上了一套套洗得乾淨的舊衣,並且告訴他們,一件衣服作價50枚銅板。
他們看着自己手中的衣服,有些不可置信的朝着雷文離開的方向看去。
收錢的衣服,恰恰打消了這幫農奴的疑慮。
但卻讓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人”的尊嚴。
他……好像真的與其他領主有些不太一樣!
看到這一幕,拉克絲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看向雷文遠去的方向時又多了幾分欣賞。
雄鷹鎮沒有醫師,因此雷文就拜託她來爲這些農奴們進行簡單的診治,主要工作就是配置一些草藥湯劑,清洗傷口,使其不至於化膿感染。
沒曾想剛剛到這裡,就聽到了雷文的那番話。
該怎麼來形容剛纔雷文的講話呢?
簡直堪稱是一次成功的“演講”!
歷史上有很多次著名的演講,凱恩斯一世的即位演說,凱恩斯六世的戰前動員,還有因薩帝國的“瘋王”腓特烈在處決獸人王之前的講話。
就和那些古老的貴族一樣,雷文的講話簡單、清晰、直入主題。
沒有過分的打雞血,也沒有如今貴族常見的冗餘花哨的辭藻……以及對自己的無腦吹捧!
簡簡單單幾句話,深入淺出,將自己的政策講解清楚,也在這些惶惶不定的農奴心中種下了一顆名爲“安穩”的種子。
“他的確是現在貴族中的異類。”拉克絲如此想到。
同一時間,還有另一個女人唸叨着雷文。
“這該死的混蛋!”南茜重重地坐在牀上,粉拳用力捶打柔軟的牀鋪,一顆棱角分明的水晶從她手中溜走,落在了地上。
它名叫【留影水晶】,雖然只是一階魔法道具,但卻價值不菲,通常要兩百多金幣一顆,能夠儲存一段不超過30分鐘的影像和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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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茜帶着它,是爲了抓住雷文的把柄。
這次運來的那些農奴,一個個半死不活,喘氣都費勁,一看就什麼活兒都幹不了。
既然上次雷文敢對她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情,那麼這次也絕不會老老實實地收下那些農奴。
一旦他和負責押送的騎士起了衝突,那麼南茜就剛好可以把那景象錄下來作爲證據。
可出乎南茜預料的是,雷文居然表現的那麼平靜!
可惡的狗東西!
現在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能隱忍了?!
“小姐,您別生氣了。”珍妮將地上的水晶撿起來放到梳妝檯上:“一個小小的男爵而已,不值得您這麼費心的。”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你見過哪個男爵敢、敢……”南茜說着,臉色漲紅了起來。
“打、打您的屁股?”珍妮提示道。
“我又不是忘了!”南茜又羞又氣地大叫:“你再提一次這個詞,我就、我就把你的屁股打得比我還腫!”
白嫩的手指將散亂的頭髮攏回後背,南茜嘟起嘴吧,鼓起粉腮,眉毛委屈地擰在一起:“雷文,你這該遭瘟的笨豬,糞坑裡的土撥鼠,泥漿裡的鼻涕蟲,我怎麼就抓不到你的把柄?”
珍妮見狀,爲了挽回自己在女主人心中的形象附和說:“沒錯,他就是個人渣、混混,低劣的混蛋,風乾的牛糞……”
“誰允許你罵他了?”南茜的聲音打斷了珍妮的話。
後者愣住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誒……我怎麼就選了你這麼笨的傢伙。”南茜嘆了口氣:“他今天的那番話,簡直就是把我們福克斯家族的臉面踩到泥裡去了。”
“你把他說得那麼不堪,那我們福克斯家族成什麼了?”
珍妮聞言臉色一驚,“啊?我怎麼沒聽出來,他根本沒提福克斯家族這幾個字啊!”
這就是南茜最氣憤的一點。
她懷疑雷文在做壞事,可是她苦於沒有證據。
雷文這個傢伙,實在是個天生的貴族。
貴族獨有的那一套皮裡陽秋、不着痕跡的陰陽怪氣,還有那種虛僞、狡詐的性格,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講話的時候明明句句都在暗諷福克斯家族對領民過於苛刻,但卻沒有一處實據,讓人抓不到絲毫把柄。
總不能說他對這幫農奴太好了吧?!
真要以這個做文章,只會讓人覺得福克斯家族的神經過於敏感。
而縱觀諾德行省的年輕一代,鮮少有人有這種水準。
南茜的三位哥哥,全都是隻知道花天酒地、整日圍着女人轉悠的二世祖,個人實力固然可以勝過,但爲人處世方面根本沒法和雷文比。
另一個伯爵家族,斯萊特家族也好不了多少,子嗣不少,但只有一個明斯克算是有所成就,可他已經33歲了。
至於這一次父親讓他接觸的海德——也就皮相不輸雷文。
要是真鬥得過他,海德也就不會灰溜溜地逃跑了。
南茜粉嫩的腳趾推開地毯上柔軟的絨毛,不解又鬱悶地自言自語:“這個傢伙,真是、真是……”
珍妮想着今天高臺上的雷文,回憶着那英俊的面孔和充滿磁性的聲音,脫口而出道:“真是……太有魅力了?”
“對,魅力!”南茜右手捶在左手掌心,咬着嘴脣說道:
“就是這該死的魅力!”
雷文就好像是一隻披着人皮的魅魔,無論走到哪裡都能讓周圍的人相信他的鬼話。
雖說內心不一定認可和喜歡,但……至少討厭不起來。
他總是那麼自信!
雄鷹鎮的領民也好,閃金鎮的商會也罷,還有這一次福克斯家族的農奴,無一不驗證了這一點。
尤其是那些農奴,本來一個個像是行屍走肉,結果雷文一番“話術”就好像讓他們回了魂一樣,眼睛裡面甚至還能看到一點“希望”的光芒。
福克斯家族養了他們一輩子,也從來沒見他們這樣過。
“別愣着,幫我出出主意啊。”南茜越想越氣,氣鼓鼓地說道:“上次你說讓我去潛入工坊,結果那牆足足有五米高,頂我三個還多,根本就進不去。”
“我整天養着你,難道就是爲了讓你給我出這些餿主意嗎?”
珍妮這個委屈啊,翻牆的事情明明是南茜自己提的。
而且她只是一位女僕,女僕本來就不負責出謀劃策的呀。
南茜小姐肯定是不會聽辯解的,但自己可以讓她意識到這一點嘛。
想到這裡,她眼珠一轉:“您是二階法師,整個雄鷹鎮都沒有更強的人了,不然的話,您親自殺進去……?”
這無疑是個蠢主意,珍妮已經想好,藉此機會讓南茜小姐大罵一通自己,這樣一來,她肯定就不會再讓自己出主意了!
但南茜的眼睛卻一下子亮了起來:“對啊,還有這種辦法!”
“我是福克斯家族的女兒,完全可以通過家族名義去拜訪他,住進雄鷹堡。這樣一來,他不管有什麼秘密,都瞞不過我!”
珍妮都懵了。
我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不過既然南茜高興,那就可以是,反正直接住進去,總比翻工坊的圍牆安全多了。
她也不必在練習翻牆的時候,每天充當南茜的梯子……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南茜得意得搖頭晃腦:“珍妮,你還是有點腦子的嘛,等這次事情辦完,重重有賞!”
珍妮的神色有些古怪,有一句話想說又不敢說。
南茜小姐,你本來就是因爲擔憂名聲受損纔要抓雷文把柄的。
可要是住進了雄鷹堡……
“既然要去,排場就要弄大,千萬不能丟了咱們福克斯家族的臉面!珍妮,去準備,我要八輛……啊不,十輛馬車!”
“我要好好殺殺這個混蛋的威風!”
“讓他發自內心的明白!伯爵家族的威嚴,不是一個小小的男爵家族可以冒犯的!”
看着自家小姐的這股興奮勁兒,珍妮更不敢打攪她的興致了,只能硬着頭皮回答:
“是,南茜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