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于闐城,趙和再次確認,于闐使者尉唚是對他吹牛了。
于闐作爲國都,實際上人口大約是兩萬餘人,絕對不超過三萬。按照趙和事先的瞭解,于闐有大城五,小城數十,這麼算來,其全國人口絕對不超過二十萬。
二十萬人,十中抽兵一,則可有兩萬兵。但這隻能是戰時臨時政策,不可能持久,而且這還是參照大秦才能抽得出來。以于闐人遊牧、經商的特性,能夠維持一支三到四千人左右的常備軍就不錯了。
不過在西域南疆,于闐如今算得上是大國,它可以向周圍小國施加壓力,迫使它們派兵,這麼算來,約能夠拼出一支不足萬人的部隊,必要之時,可能可以將這個數量擴大一倍。
“貴國這邊,糧食產量如何?”趙和問道。
啜密思警惕地望了他一眼:“貴人打聽這個做什麼?”
“當然要問,若是糧食產量不高,那麼我就不能派遣人數衆多的商隊前來了。”趙和若無其事地道:“而且此事只需要隨便去尋個農人詢問就可得知,你瞞着我也沒有什麼用處。”
啜密思猶豫了一下,然後道:“我們這裡盛產五穀,產量尚可,平均折算出來,每畝能有兩石。”
趙和“哦”了一聲,目光閃動了一下。
他這幾天並沒有閒着,在與那些前來交易的于闐人交往中,已經將於闐周圍的情形弄明白了。
于闐城東二十里處,有河名爲“樹枝水”,也被稱爲計式水,再往東十里有苴拔河,據說河中多有美玉,在於闐城西五十五里則有河名達利水。所以相對西域其餘建立在綠洲之中的小邦國,于闐並不缺水。同時,這裡的土地氣候,也適宜耕作,若是開發得當,在這裡種的糧食,足以供給大軍。
以趙和從於闐人口中所瞭解的情況來看,至少在這裡養六千常備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六千常備軍……
若是有六千大秦鐵甲在此,于闐國肯定會忠於大秦,不僅于闐,就連左右的姑墨、莎車、疏勒、樓蘭等國,都會盡入大秦控制之下。而加上這些地方,大秦又可以在西域多養兩至三萬軍隊!
一秦抵五胡,有三萬秦軍,犬戎人根本威脅不了西域南疆,更不可能以此爲跳板去威脅涼州——金策單于的部隊敢這麼做,就要冒着涼州與西域兩道夾攻讓他回不了零丁洋的危險。再以此爲據點,重返天山之北,趙和出咸陽時揚言要重建安西都護府的理念,或可實現!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于闐人願意。
趙和笑眯眯看了那個啜思密一眼,看得啜思密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問道:“貴人爲何看我?”
趙和笑道:“我想要于闐人爲我做一件事情,但又怕于闐人不願意去做,所以想向你請教,如何才能讓于闐人願意?”
啜思密“哦”了一聲,猶豫了一會兒,然後道:“我們于闐人喜歡的,不過是馬、駝、騾,若是能給我們足夠的牲畜,我們自然願意效力。”
趙和問得委婉,他同樣回答得委婉,趙和不由又笑了起來。過了會兒之後,趙和又道:“我這一路上來,發覺樓蘭也好,還是別的幾國之人也好,長相都是高鼻深目,唯有于闐人相貌與我們秦人最相似,不知道其餘諸國是否曾因此而輕視於闐啊?”
啜思密聞言失笑:“貴人這倒是問到點上了,于闐人確實曾因此而受過輕視,不過後來大秦來此,我們卻因此受益了。”
原來於闐人心思活躍,烈武帝派人經營西域,他們便立刻投靠過來,並且在西域諸國中謊稱自己是大秦“親戚”,彼時大秦國力極盛,西域諸國都受安西都護府節制,故此諸國都畏懼於闐。甚至現在於闐在西域的大國地位,也是託那時之福。
這也是于闐王想要迎娶大秦公主的重要原因之一。
“原來如此……”兩人說說笑笑,因爲趙和只是偶爾才問一些稍敏感的問題,所以啜思密也漸漸放鬆警惕。
不過走着走着,趙和突然臉色一變,訝然止步:“這是什麼?”
啜思密順其手所指望去,卻是路旁的一座廟宇。
“這是浮圖廟,我們于闐人信奉浮圖,大秦上國據說這些年也有浮圖傳播?”啜思密反問道。
趙和點了點頭,神情多少有些複雜。
他與這浮圖教的淵源還真不淺。
就在他這樣想時,卻見一名浮圖僧自廟中走了出來,那浮圖僧昂首大步,路上行人見他之後,紛紛彎腰行禮,他也不還禮,只是拿着錫杖在地上頓了頓。
趙和眼睛微微眯起。
這個浮圖僧的神態恣儀,都讓他想起了鳩摩什。
那位浮圖僧別的不說,在個人武勇之上,恐怕只有留在敦煌的馬越可以與之一戰。若眼前這個浮圖僧也是如此,那可就麻煩了。
然後他看到那浮圖僧腳下突然一踉蹌,若不是手中拄着錫杖,只怕要摔倒在地。
趙和不禁一笑:浮圖僧豈會個個如同鳩摩什一樣厲害,若真如此,浮圖教早該大興纔是。
他這一笑,卻被那浮圖僧看到了,那浮圖僧只當他是在嘲笑自己,當即面色一沉,向他這邊大步走來。
“你這狗奴,對浮圖不敬,當罰!”那浮圖僧用於闐話厲聲喝道。
趙和不禁揚起眉毛,然後很無辜地看向啜思密。
他適應啜思密不惹麻煩,可現在麻煩來惹他了!
啜思密此時臉色極度難看,他很清楚,趙和根本沒有惹那浮圖僧,分明是浮圖僧藉機生事。浮圖教傳入于闐的時間雖然也不算長,但此是于闐人當中,已經有相當多的都篤信之,特別是其王公貴裔,因爲浮屠教勸人忍耐順從,勸人修來世,所以很是歡喜這種讓被壓迫者不反抗的教派,紛紛接受了它。
故此,這浮圖僧還真不好得罪!
想得到這裡,啜思密當即上前,向那浮圖僧行禮:“上師,我這小僕對上師不敬,我回去之後,必然會責罰他,另外,我這裡還有些許禮物,向上師致歉謝罪!”
這些胡人行事本來就直接,不象中原人還可能婉轉一下。隨着啜思密揮手,他手下人果然捧上一匹絲綢——正是趙和送與啜密思的絲綢之一。
那浮圖僧是識貨的,一見這絲綢,頓時滿臉歡喜,然後點點頭,也顧不得與趙和計較:“我浮圖向來慈悲爲懷,寬大處世,既然如此……你們且將此俗物捧入寺中,供奉於浮圖神座之下。”
啜密思賠着笑,當即真令人將那匹絲綢供入浮圖寺中。那浮圖僧在旁看了,心中更是歡喜,嘴裡還道:“你們算是撿着便宜了,過些時日,我這寺中要招待貴客,闔寺暫閉,到那時你們想要供奉也都難進!”
趙和心裡一動,以這浮圖僧的猖狂,被他稱爲貴客者,身份恐怕不一般。
不過他剛纔惡了那浮圖僧,此時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等着啜密思將之打發。等浮圖僧離開之後,啜密思轉過身來,向着趙和嘆氣:“貴人,你還是快點回去吧。”
趙和一笑:“我纔到這裡,哪就回去?我們再轉轉,你們君王之王宮,不知在何處啊,我想去瞻仰瞻仰。”
啜思密深深望了他一眼:“在外邊看一眼倒是不打緊,但是想要進去……就非我所能了。”
“那是自然,等公主與貴國國主成親之後,我身爲副使,自然是要入內上座的。”趙和道:“到那時,不需要你煩神,我也可以進去坐坐。”
若不是這個原因,啜思密根本不會帶他來城內。按照趙和的要求,啜思密帶他四處轉了一圈,基本上將城中的街道、巷子情形都弄清楚了。啜思密便想要送他回營,趙和卻笑着擺手:“你一日去我營中兩趟,就不怕人懷疑麼?不如這樣,我今天先在貴府打擾一夜,待明天我們再回營,將你的僕人換回來。你只管放心,我來的時候早有交待,你僕人在我們營中自有人招待。”
啜思密頓時愕然:“我們起初可不是這樣約定的!”
趙和很是誠懇地道:“當時想得不周全,現在我想周全了,若不想惹人生疑,我們今天還是不回營地爲好。”
啜思密氣得直頓足,但是卻也無可奈何,他若真爲這個非將趙和趕回營中,鬧將起來趙和最多是回營,他卻有可能有更大的麻煩!
他只能忍了此事,只是對趙和道:“貴人還是再考慮考慮,我這邊有點事情,去去就回!”
他說完當真不顧趙和,直接離開了,趙和看着他的背影,卻是笑了笑。
這廝肯定是去尋找他背後之人稟報此事了。
這個啜思密雖然是豪商,但僅憑商人身份,想要自由穿過於闐士兵守衛的營帳是不可能的,所以啜思密背後,肯定還有一位於闐的貴人。趙和現在只希望,這貴人的身份不低,因爲此人身份越高,以後藉助其力就越順利。
當然,不能是于闐國王本人。
見啜思密已經走遠,趙和突然起身,不顧其留下的僕人的反對,直接讓樊令與阿圖開道:“咱們出去再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