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涼猛然睜開眼睛。
他劇烈地喘着氣,平時的氣定神閒,如今絲毫無存。
看了看四周,確認自己是在一間木屋之中,公孫涼才鬆了口氣。
一句髒話到了他的嘴邊,不過又被他嚥了下去。
怨天尤人罵自己的處境這種事情,對於解決問題沒有任何幫助,他需要的是冷靜,然後再積極面對。
推開窗看了看窗外,發現天色已經大亮了。公孫涼伸了個懶腰,微眯着眼睛,看着遠處的那一片原野。
在那片原野之後,就是咸陽城。
現在他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天子被皇太后召去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他籌劃好的局面,被一瞬間翻轉過來。
他將自己放在天子的對立面來想。
不是大將軍,若是大將軍,根本用不着這樣,事實上大將軍如果翻臉,憑他手中的兵權,丞相上官鴻與太尉李非聯手也擋不住。
也不是丞相上官鴻,雖然是他陪天子過去的,但上官鴻這一輩子爲官都在裱糊,明知道大秦弊病叢生,卻不敢大刀闊斧地變革,只是努力維持朝堂的平衡,避免出現大的動盪。
更不會是太尉李非,這位法家的頂尖人物,行事都必依據大秦律。
皇太后?她不過是一個深宮婦人,名義上是皇太后,實際上年紀也不過是二十左右,還沒有在後宮呆幾年便死了丈夫,根本沒有磨練出什麼政爭宮斗的本領。
那麼會是誰,誰將他的大好局面翻過來了?
公孫涼想到了蕭由。
比他小上十歲的蕭由,確實是公孫涼心目中的大敵,他對蕭由說,咸陽城中配與他一起下棋的只有蕭由,這也是他的真心話。大將軍曹猛、丞相上官鴻等人,公孫涼都不放在眼中,因爲這些人動輒要思考大局,被大局所累,也就容易被大勢所裹脅。
唯有蕭由,與他一樣,是那種可以無視大局甚至去操縱大局的人,所以公孫涼很是擔憂他。
公孫涼甚至有時會懷疑,蕭由嘴巴上說自己是道家之人,實際上可能是縱橫家。
與公孫涼自己一樣。
公孫涼將自己代入到蕭由的身份上,卻也想不到,蕭由能夠有什麼辦法說動皇太后來幫助。
是爲了……羅運?
公孫涼心中一凜,猛然想起這個被譚淵逼死的人。這位隱士的學問,公孫涼是相當佩服的,原本他想控制這個人,進而控制住皇太后曹娥,但譚淵這志大才疏者,卻將事情辦砸了。
事後譚淵被他毒死,推出去頂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件事情未辦妥。
一定是這個……一定有人用羅運的事情說服了皇太后出手,而皇太后是個女人,女人一但下定決心,行事就比男人更爲偏激可怕。
“若是如此,那麼……”
公孫涼將掛在牆上的外袍披在身上,這件外袍不是他自己的,因此有些不合身。但的臉上露出一絲懊惱,昨夜泅水逃出咸陽,讓他身體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沒有深思。
若皇太后真是因爲羅運之事而發怒對天子動手,那又怎麼會放過他公孫涼?若是蕭由出的主意,不能捉住他公孫涼,又如何去向皇太后交待?
在大將軍和丞相眼中,他公孫涼可能只是一個天子寵臣,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一時沒有捉住倒也無所謂,但在蕭由的心中,他就是必得之物,蕭由哪怕放下手中的一切,也肯定會來捉他。
而以蕭由對咸陽城及其周邊的瞭解,又可以乘此時機借力於皇太后,想要找到他,不難。
“來人!”公孫涼大聲道。
“公孫先生!”外邊來了兩個東倒西歪的傢伙。
公孫涼夜宿的地方,是離咸陽城不遠的一座山村,沒有人知道,這村落其實是莽山賊的一個據點。哪怕是此前暗中控制莽山賊的晁衝之也不知道,在去年天子入京之後,公孫涼暗中讓莽山賊置下這處據點。
在這裡的,都是公孫涼親信。只不過這些人出自莽山賊,自然不能象虎賁軍那樣正規。
此時也不是挑剔的時刻,公孫涼道:“讓人小心戒備……”
他話聲未落,外頭就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叫聲嘎然而止,很短暫,但已經足以讓人意識到,有滿懷惡意的不束之客到來了。
“去,擋住來人,將他們殺盡!”公孫涼道。
那兩名親信並不知道咸陽城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雖然滿心疑惑,可大半年來公孫涼積威仍存,因此他們只是略加猶豫,便跑了出去。
整個小山村都動員起來,所有人都得了公孫涼的好處,所有人都要爲公孫涼賣命。
而入侵的敵人似乎不多,只不過區區數騎。
在村民與來襲者開始在山村入口處相互射箭時,公孫涼卻已經穿戴整齊,他一聲不響,順着村後的小路,來到了村外懸崖。
用早就準備好的繩索墜下懸崖之後,公孫涼側耳聽了聽,村子裡已經沒有慘叫聲,或許這些莽山賊的家眷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失去了抵抗之心了。
不過這與公孫涼無關,公孫涼現在要做的是立刻離開,他必須趕到下一處去據點——他在咸陽外安排了好幾處據點,都由他從齊郡帶來的遊俠兒充任,只要找到其中一處,他就有足夠的人手與馬匹,幫助他遠離咸陽。
只不過他向前行了不過幾十步,腳下突然一停。
在他面前,約是十餘丈處,陳殤咧着嘴,正衝着他笑。
公孫涼未失冷靜,只是瞄了陳殤一眼:“原來如此,打草驚蛇啊……”
他面上淡定,實際心中羞惱交加。他自詡智計過人,連無數大人物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卻沒有想到從昨天開始,處處都被人調動。
“對,李果在村子門口射了幾箭,就知道你會從後面跑,你這種人,有事都是犧牲別人,自己先全身而退。”陳殤笑道:“現在還有何話說,也是乃翁我運氣好,正堵着你了!”
“恐怕未必是你運氣好。”公孫涼腳下突然快步移動,飛身上前,手緊緊按在劍柄之上。
“喲,原來還有兩下子……不過你難道不知道麼,你所倚仗的那個什麼稷下十劍的譚淵,在我手下根本擋不住十劍!”陳殤不以爲然,滿嘴吹噓。
當初他與譚淵鬥劍,雖然是他佔據了些許上風,可那不是生死搏殺,若真是生死搏殺,勝負也在五五之間。
但當兩人接近之時,陳殤臉色突然變了。
初時他看公孫涼按劍姿勢,雖然不是外行,卻也算不得精熟,卻不曾想當兩人逼近到七步之內時,公孫涼的氣勢變了。
這是一名身經百戰同時又精研劍技的好手!
那一瞬間,陳殤的毫毛豎起,幾乎是憑藉本能地向旁閃過,同時橫劍格擋。
嗖嗖,再加一聲錚響。
兩人身體交錯之時,公孫涼長劍拔出,竟然在一瞬之間就交叉掠過,陳殤雖然躲得及時,卻仍然被公孫涼在胸前切開了兩道品子,皮開肉綻!
而後來一劍,更是擊在陳殤劍上,若陳殤未曾橫劍,這一劍就要將他的胸膛劈開!
公孫涼手上傳來的力氣,也讓陳殤大吃一驚,他自詡勇力過人,可公孫涼在力道上完全不遜於他,甚至還略有過之!
這傢伙,哪裡是個只會鬥心眼的書生,根本就是一頭人形怪獸!
“在這邊,在邊邊!”
陳殤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是公孫涼對手之後,立刻大呼起來。
公孫涼沒有追殺他,兩人身形交錯,他已經突破了陳殤的阻攔,而且那兩劍雖然不致命,卻也讓陳殤失去了小半戰鬥力。
此時再與陳殤糾纏,殊爲不智,不如速速擺脫,在敵人圍上之前離開。
他飛身狂奔,哪怕是在這山中,他仍然路得極快,看起來象是在草叢中飛竄的鹿。
陳殤捂着傷口,跟在後邊追,嘴裡還大叫:“這廝扎手,小心,小心!”
趙和正在另一處山道埋伏,聽到了陳殤的呼聲,他迅速向這邊奔來,不過才奔了兩步,他就聽到了刷刷的聲音。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阿圖,手執長矛,如風掠過原野,轉眼之間,就跑得老遠。
趙和與其同時起步,可十息之後,便已經看不到阿圖的身影。
阿圖飛奔於樹木之間,他聽到了迅捷的腳步之聲,很快,他看到對面有一個人影奔來。
阿圖停下步子,象頭狩獵的獅子,站在原地,一邊平息自己因爲劇烈奔跑而起伏的呼吸,一邊靜靜地等待獵物到來。
他黑色的皮膚隱在樹林的陰影之中,最初時公孫涼並沒有發現。
但當雙方接近至七丈時,公孫涼還是看到了他。
公孫涼將劍插入鞘中,雙眉一撩:“崑崙奴?”
阿圖默不作聲,盯着他的動作,整個身體都微微向下壓。
“跟着我,我送你回故土。”公孫涼開出了價碼。
“綠焰之下,諸有皆滅,唯有貴人立足之處,方是故土。”阿圖迴應。
聽到“綠焰”兩字,公孫涼瞳孔猛然收縮,然後冷笑:“又是這個,又是這個……既然不從我,那就去死吧!”
他按着劍柄繼續前衝,阿圖死死盯着他的心口,在他抵達自己二丈遠時,猛然怒喝。
長矛閃電一般刺出,直取公孫涼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