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家籌備着要開繡莊的事,雖未曾大張旗鼓,但同行豈會沒注意到,姜家繡莊的管事早就留心着,這天得知又一批繡娘進駐,他便匆匆忙忙的離了繡莊,往廣陵城郊的江離鎮趕去。
江離鎮依山傍水風景秀麗,鎮北一處新蓋的大宅子,便是姜家大宅,姜管事騎着馬帶着兩個小廝在東角門前匆匆下馬,他將繮繩扔給隨行小廝,擡手抹了額上油汗,腳步未停的進角門,腦門兒已禿,身材圓滾的門房聽到動靜,抓着支油雞腿從角門邊的小屋出來,姜管事問門房。“大老爺呢?”
“大,大老爺,大老爺沒回府啊!”門房方纔正在啃蔥油淋的油雞腿,滿嘴的雞肉沒來得及嚥下,回話時就有些結巴。看到繡莊管事一臉沉色,被嚇了一跳,這傢伙自打繡莊開始掙錢起,那笑就沒離過臉,沒想到今兒竟然臉黑如鍋底,嘖嘖,真是難得了,他趕緊將雞肉嚥下,抓起門邊的壼猛灌一口。
“三少爺呢?”姜管事想了下又問。
“三少爺在書院讀書沒回來。”門房撓撓頭,這姜管事那兒出問題了?三少爺不就是他陪着去書院的嗎?怎麼不看着生意,跑回來找三少爺呢?難道是三少爺出事了?
門房一凜,急問道:“是三少爺出事了?”
“沒,沒事兒,你快幫我跟大夫人通稟一聲,就說前幾日的事有消息了。”繡莊管事否認,催促着門房道。
門房點頭轉頭朝院子裡喊:“小麼!過來。”一個未留頭的瘦削男孩淌着兩行鼻涕不知從那兒鑽出來。他抓着衣袖往鼻子揩了下,露出缺了顆牙的笑,“爹你找我?”
門房拍了他頭一記,“臭小子。叫你好好待在屋裡不待,瞧瞧又成花貓啦!”門房數落着兒子,把姜管事給晾在一旁,姜管事的兩個小廝栓好馬,一個留在原地,一個朝東角門走來。
“您還沒進去?”
“嗯。”姜管事板着臉,冷冷的望向那對父子,好不容易他們兩總算是感受到他冰冷的眼光,門房推着兒子趕緊進內院去通知大夫人。
小麼跑得飛快,一溜煙就不見人影。門房一轉頭。訕訕的招呼冷臉的姜管事到他當差時閒坐的小屋裡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內院才使人出來請姜管事進去。
※
送走了硯月姑姑,範安陽鬆了口氣,倒是幾個丫鬟有點無精打采。其中尤以硯月爲甚,她父母早逝,姑侄兩相依爲命,從來不曾分開過,現在硯月姑姑去了繡莊做事,想要見面可不比從前這般容易了。
而且再過幾日,她們就得跟着六姑娘去東陵城,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
範安陽讓墨香去探過話,硯月倒是很直接的回道,她只想在六姑娘身邊侍候。不想去繡莊當繡娘,賀璋家的也對範安陽道:“以她的相貌,真要去繡莊做事,只怕會生事。”
範安陽認同的點點頭,繡莊裡人來人往的,硯月又是幾個丫鬟里長的最好的,範安陽覺得她長得比範安蘭和範安菊還標緻幾分,雖然她這具身體長得好,比她前世的清水臉好看,但畢竟年紀小,還沒長開,想跟正值荳蔻年華的硯月相比,那簡直就是不能比。
人比人就是氣死人啊!
硯月做的一手好女紅,賀璋家的覺得她留下來,真是太好了!六姑娘貼身的衣服就交給她了!
這日午後,墨香她們去收衣服,瑞芳和瑞雪去大廚房端點心,範家現在只有範安陽一個主子在,賀璋家的不好擅離,範安嶽的奶孃是悶得慌,拉着黎媽媽來閒聊,三人在昭然院的耳房坐定,賀璋家的取出瓜子、糖條來,去沏了菊花茶,範安嶽的奶孃笑盈盈的道:“還是你這兒好,吃的、喝的樣樣不缺。”
“朱媽媽客氣了,咱們這兒吃的,都是七少爺吃了覺得好才送來的。”她們兩一來一往的聊了起來,黎媽媽吃了糖條喝光了一杯茶,才問。“硯月姑姑去繡莊,那誰來教六姑娘女紅?”
“還不知道六姑娘的手幾時能痊癒,到那時,這事也不該咱們做主了。”
都要住到丁家去了,這種事自然由丁老夫人說了算,畢竟那是六姑娘的嫡嫡親的外祖母。
“那兩位嬤嬤可有什麼動靜?”
“就是成天找藉口想要來看看六姑娘。”讓人煩不勝煩,賀璋家的覺得,讓她們兩看看也無妨,可是大少爺和六姑娘像是拗上了,她們想見?他們偏就跟她們反着來,不讓見不說,連院子也不讓她們出。
黎媽媽當然知道大少爺的命令,只是,就算她們說謊,也不好跟她們撕破臉,畢竟是丁二夫人的人。
範安柏卻跟範安陽說:“這是範家,她們想見你大可大大方方的求見,做什麼藏頭藏尾的像在做壞事似的,既然她們一來就不老實,咱們當然不用跟她們客氣。”
黎媽媽雖高興他的主意拿得正,卻也怕他教壞了六姑娘。黎媽媽怕六姑娘傻得單純,萬一大少爺教一她便是一,教二便是二,不知變通,待去了丁家,身邊除了賀璋家的,就全是少不更事的小丫頭,要是惹丁老夫人不喜可怎麼辦?
賀璋家的那天被範安陽敲打一番後,遇事便多思量,聽黎媽媽說:“畢竟是二舅夫人的人,總不好怠慢。”她便笑着漫應一聲,並未多說什麼,黎媽媽還待再勸,忽又想到對方雖年輕,但身份畢竟跟自己一樣,是主子院裡的管事媽媽,便不好倚老賣老的要求她,黎媽媽訕訕的笑了笑便轉了話題。
朱媽媽倒是一路吃喝沒有多說什麼,待黎媽媽起身告辭,她也跟着起身離開,出了昭然院,朱媽媽纔對黎媽媽道:“我看她倒是想通了。”
“嗯。”原來黎媽媽也看出來,賀璋家的事事以硯月姑姑馬首是瞻,怕硯月姑姑去了繡莊,賀璋家的一時會無所適從,才拉着朱媽媽一道兒過來看看情況,不想賀璋家的倒是適應得很好。
“我覺得你呀!操太多心了!”朱媽媽呵呵笑,“放寬心!像我,七少爺的事,都讓那些個丫鬟把着,我只要管着大的,不讓出大錯,也就得了!”
強將手下無弱兵,但兵太強了,事事做全,主子要幹麼?雖說下人是要侍候主子舒心,但也不能讓主子完全無慮,要知道人心易變,她們這些當媽媽太厲害,那天像遊媽媽那般,突然的撒手人寰,那才真真讓人措手不及。
“受教了。”黎媽媽誠心謝過,朱媽媽嘆了口氣,“遊媽媽在的時候,把六姑娘的院子管得像是鐵桶一般,那幾個姨娘的手想伸進去?想都別想!可你看,她一走,連帶着她手把手教的,就剩賀璋家的兩個,要不是她親事訂得早走得快,只怕就跟另一個那樣,落不得好下場。”
黎媽媽知道她說的是那個被嫣翠幾個陷害,給趕出府的那個丫頭。“也不知周姨娘究竟是跟夫人說了什麼,好端端的夫人怎麼就記不得有個女兒了呢?”黎媽媽對範夫人瞭解不深,朱媽媽是自範安嶽出生就跟在身邊侍候,對這位主母的瞭解,自然要比黎媽媽深。
“夫人是個要強的,怕是盼着六姑娘日後能有大出息、好前途。”朱媽媽意有所指的道。
黎媽媽愣了下,身爲女子不能參與科考,能有什麼大出息好前途?無非是指日後的姻緣,她想到那段日子,範夫人常常帶着六姑娘往宮裡去,蘭妃,蘭妃有三個兒子……
“難不成夫人是打算讓六姑娘嫁進……”
“欸 !就算曾經有這個想法,如今也成空了!”朱媽媽長嘆一聲,兩位媽媽走在青磚鋪就的小徑上,路旁鳥雀俱靜,只聞她們沙沙的腳步聲。
“難道周姨娘便是跟夫人說了這些?”
事情剛發生時,黎媽媽並不在府裡當差,因此對這事是完全不清楚,朱媽媽笑了下,“誰知道呢?周姨娘精明着,就算她真朝這事兒戳了,除了夫人,就沒人知情。”可夫人忘了這事,連女兒也一起忘了,怎麼可能記得此事?
這事成了無解之謎。
黎媽媽和朱媽媽不約而同的嘆息,忽見一小丫鬟迎面而來,黎媽媽問:“何事?”
“大少爺回來,杜二少爺也來了,大少爺讓把客院整出來讓杜二少爺住下。”
“啊?怎麼回事?”黎媽媽詫異的問。
小丫鬟說不清,她們兩便急急往外趕,回到長青齋,就見範安柏沉着臉正在數落杜雲尋。
“你啊!身子本就弱,胃口不好怎不早說?”範安柏怒目而視,杜雲尋別過頭避開他的質問。
“復常?”
“也不過兩三日罷了!不礙事的。”
“你哥跟着先生去梅州前才交代我,要好好盯着你吃喝的,結果你竟然是早在他出門前就沒吃飯了?”
杜雲尋脣角露出一朵小小的笑花,“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大哥要出門,我想到就覺胃部灼燒,心情很煩悶。”
“那也故意不睡?”範安柏冷冷的問。
杜雲尋正色回答:“當然不是,我很困,只是睡不着。”範安柏聞言又開始訓話,“……要不是今日先生教我們把脈,還發現不了你身子不適……”直到發現黎媽媽她們站在門口,這才收聲不再叨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