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角落裡種着兩株月桂花,一個小廝站在廊下拿着掃帚戳弄着其中一株,想要把上頭堆着的雪塊給弄掉,屋裡頭忽然傳來咳嗽聲,小廝忙丟下掃帚進屋去。
屋裡頭窗下的羅漢椅上坐着一個少年,看小廝進屋來,蒼白的臉露出笑容。“吵着你啦?”
“少爺可總算醒了!”小廝忙從椅下的熏籠邊取出一個暖罩,裡頭擺着藥壺,將藥倒在小碗裡,才小心翼翼的遞給少年。“咱們寄住在人家家裡,實在不好意思一直勞煩人家幫咱們熬藥。”
姜唯點點頭接過碗,慢慢的喝着。“我瞧着府裡似乎熱鬧些,是範家的主人回來了?”
“是啊!”小廝撓着頭,問:“少爺您真不去見範少爺,這不好吧?”
看小廝爲難相勸,姜唯咳了一聲,才道:“就要過年了,我這病還沒好透,現在去見他,萬一過了病氣給人,可就是我的不是。”
小廝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還是少爺考慮的周全。”姜唯讓他倒杯熱茶來,小廝走到屋中大圓桌邊,一提茶壼發現裡頭早空了,他忙提了壼往外頭去,“少爺,茶空了,我去提水。”
姜唯頜首,重新埋首書中,卻平靜不下來,擡起頭看着屋裡的擺設,範家富貴,一個客院都陳設雅緻,傢俱的木料普通,但樣式卻很沉穩大氣,沒有繁複令人眼花的雕紋。
牆邊多寶格上擺的物什,倒是清一色是竹製品,不名貴,但勝在新奇,羅漢椅旁的桌案上,放着幾本遊記和雜書,送書來的小丫鬟說是大少爺讓送的,她不識字,書房侍候的哥哥就隨意拿了幾本,若是看完了。跟她說一聲,她再去換。
屋裡暗香浮動,那是瓶裡插的紅梅,小院的管事很會來事兒,說果香、花香聞着香,心裡也舒坦些,沒直言他屋裡藥味濃重聞着讓人不適。
牀上擱着新做的冬衣,厚實保暖,顏色有天青、草綠還有套緋紅,說是過年穿。喜慶些。連中衣、腰帶及兩雙新鞋。管事媳婦早上又送來一匣子絛帶,還有兩塊翠綠溫潤的福字及壽字玉佩,圓圓笑臉的管事媳婦很和善,卻是很堅持。任他如何推辭都不應。
姜唯心裡其實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只是範安柏兄弟落地富貴,什麼都不缺,他們張個口,隨手送出來的,可能尋常人家就要辛苦一輩子也攢不了,受之有愧啊!
再說,如意繡莊與姜家繡莊的事,表面上看是了結了!但其實。事還沒完。
事雖不是他使人犯下的,但他身爲姜家繡莊幕後的東家,於情於理,他似乎都該向範安柏賠個不是,想到這兒。姜唯忍不住重嘆口氣,不曉得範安柏若知自己就是姜家繡莊的主事,會不會就把自己扔出府去呢?
他還不曉得,自家那小廝把自個的底全給交代得一清二楚了!連人家沒問的事,也全都倒個精光。
小廝提着熱水進來,他先倒了茶給姜唯,才道:“少爺,這家的小姐回來了,您記得吧?就是那個燒壞了腦子成了傻子的那個,原本聽說寄養在丁家,範少爺他們去丁家送嫁,不曉得是不是惹人家不快了,所以就給帶回來了。”
姜唯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是了,他識得範安柏時,就曾聽人說,他弟妹隨父在任上,原來他是帶着弟妹一起來湖州讀書啊!“你怎麼知道的?”
小廝忙道:“小的方纔在耳房,聽管事媽媽和一個丫鬟在裡頭說起的。”可不是他八卦,去跟人打聽的啊!
姜唯捧着茶若有所思,小廝見他在想事,先是檢查了下熏籠,然後躡手躡腳的退出去。
江離鎮姜家大宅裡,姜夫人端着柔婉的笑臉,溫順的任由婆婆責罵,待老夫人喘着氣擺手讓她出去,她才踩着輕盈的腳步轉身離開,姜老夫人讓丫鬟去門邊看着,待看到姜夫人出了院門,才重重的搥桌罵道:“都是些不省心的!”
侍候的衆人忙上前勸着,一個嬤嬤勸道:“老夫人彆氣,氣壞了您,孫少爺的罪過可就大了!”
“哎!他有什麼罪過啊!還不都是那女人逼的,好好的一個孩子,她硬生生的把人逼離家去,哼!當我老了不曉得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都要過年了,還不把她侄女兒送回去,留在咱們家算什麼?我呸!”
老太太很生氣,拍完桌子砸茶碗,侍候的人又是一番勸說,好不容易讓老太太平靜一點,“大少爺到底有沒有消息啊?這都離家多久了,半點消息都沒,這些人是光吃飯不辦事啊?”
越罵越上火,越罵越來氣,老太太身邊的人暗地裡翻白眼,戲碼天天上演,老太太不膩她們都看厭了!
屋裡大呼小叫的,看來老太太這氣一時半會兒消不了了,一個三等丫鬟張望了良久,最後嘴角噙着笑扭着水蛇腰快步離開,守在院子裡的一個老嬤嬤見狀,忙危顫顫跟在她身後走了幾步,看她出了院門往夫人住的院子走去,方纔回身朝屋裡打了個手勢,站在窗邊瞧着的丫鬟忙對老太太點點頭,老太太這才整個人軟了下來,旁邊侍候的忙扶住她。
丫鬟、嬤嬤扶着老太太歪在新砌的臨窗大炕上,“老太太您悠着點,大少爺還指望着您給他做主呢!”丫鬟邊說邊拿了個軟軟的大迎枕,往老太太的腰後墊上。
“哎!老嘍!這小子再沒消息回來,他祖母我可撐不了幾日啦!”老太太軟軟的嘆道。
“老太太咱們不把桃紅那小蹄子給逐出去?”
老太太不說話,一個圓臉嬤嬤開口爲不解的丫鬟解開迷津,“夫人能收買一個桃紅,就能再收買十個、百個,咱們哪有這麼多人可替換?既知她將老夫人這兒的事賣給夫人,索性就好好的利用她一番。”
老夫人歪在迎枕上,聽着她們說話,思緒卻逐漸往外散去,知子莫若母,長子姜宇有才幹,偏偏時運不濟。幸而姜唯這孩子在太學時,得了貴人青睞,帶擎了他爹一把,與富陽侯世子搭上話。
她和長子沒讓次子、三子知道這事,長媳也只讓她知曉姜宇與富陽侯世子往來,卻沒讓她曉得,是因姜唯,姜宇才能攀上楊家。
她是有私心的,現在姜夫人何氏雖是高嫁,可何氏年輕貌美。兒子在她面前多少有些擡不起頭來。尤其好不容易考上了功名。一家人卻爲了拿錢來爲長子疏通,最後竟是撕破臉收場,更讓姜宇在媳婦面前覺得擡不起頭。
老二和老三怨她,怨她偏心長子。讓他們吃苦受累,長子只需端坐家中苦讀,老夫人每思及此便覺心痛如絞,都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若是可以,她又怎麼捨得讓他們吃苦?
事無兩全,只能寄望長子有成之後,能看在自己的薄面上,提攜他們一二了!
至於何氏。姜衡、姜雲兄弟有多少斤兩,老夫人再清楚不過。姜家大房想要興盛,光靠姜宇這個當家主子一人是不夠的,獨木難支,姜唯是有幾分才幹。不然也不會得貴人青睞,姜家要興旺,姜唯不能被何氏拿捏住,何家是什麼人家?姜唯不能娶何家女,她得幫他相個對他有幫助的妻子才行!
只是,她年紀大了,姜家在江離鎮上又是新落戶的,想要繞過姜夫人這個當家主母給姜唯擇媳,着實不容易啊!別說外出了!她就連在自己家裡,還得防着兒媳收買的人哪!哎~老夫人長嘆一聲,要給長孫挑個什麼樣的姑娘當媳婦纔好呢?
姜夫人出了婆母的院子,便悠閒的慢慢踱回房,才坐下喝茶,她孃家侄女兒就來了。“姑姑。”小姑娘年方十四,身材嬌小面貌清秀,規規矩矩的與姜夫人請安,姜夫人忙讓人扶起。
“怎麼想到來姑姑這兒?”
何姑娘面有難色,朝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巧笑倩兮自懷裡一方帕子,“姑太太,這是咱們姑娘這兩天繡的,您瞧瞧,這花色,這繡功……”
“傻丫頭,在姑姑這兒,還做那活計做啥?回頭你娘該跟我抱怨,姑姑沒好好照顧你了!”
何姑娘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陪着姜夫人說了好一會子話,才起身離去,她一走,姜琳便從內室冒出頭來,“可總算走了!”
“怎麼說話的。”姜夫人輕斥女兒,到底捨不得責備,只溫聲提醒女兒:“芳菲她總是你表姐。”
姜琳嘟着小嘴抱怨:“她每次來都擺那個臉色,好似咱們家欠她什麼似的。”
何氏無奈輕嘆着,將女兒摟到懷裡,她想讓兒女與舅家親近,可是事與願違,姜衡兄妹瞧不上舅家人,往來間態度就不是很好,何老太太曾跟女兒抱怨,外孫和外孫女對她們愛理不理的。
幾個嫂子便與她說起兒女親事來,想要親上加親,她本意是想給姜衡娶大哥的小女兒,姜雲娶四哥的三女,她大嫂卻跟她提了姜唯的事。
“你嫁過去時,他還不解事,你怎麼沒把他養在身邊,反讓他在老太太那兒住着呢?”
“你當人傻的啊?當然是防着新媳婦的,我聽說,前頭那一位,嫁妝挺豐厚的?”她三嫂頂了大嫂一下道。
何大嫂瞪了弟媳一眼,教着小姑子,“不怕,就算養不熟,你畢竟是他繼母,他的婚事你管得上,給他娶門拿捏得住的,又跟你親的,日後你想跟他說什麼,只消兒媳吹吹枕頭風,絕對比你自個兒開口來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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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還沒反應過來呢!後來才曉得,幾個嫂嫂全盯上了姜唯,一來姜唯書讀得比姜衡兄弟好,太學生哪!二來他孃的嫁妝,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打着幫她忙的旗幟,幾個嫂嫂話說得可好聽了!
她索性放手讓她們去爭,結果是三房的何芳菲勝出。
只是實話說,她對何芳菲是怎麼看怎麼彆扭,可又說不上來那兒不對頭,唉!
姜琳看她娘走神了,扯扯她的手,“娘,我不喜歡她,你讓舅舅們換一個來。”
“什麼啊!什麼換一個,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
看母親沒答應她,還嫌她小孩子不懂,姜琳惱了,手扠着腰氣道:“我懂,我怎麼不懂,三舅舅送她來,不就是想要她嫁給大哥的嗎?大哥都被她嚇跑了!她還待在咱們家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