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兒跑得氣喘吁吁,左右張望了下,覺得離周姨娘的院子夠遠了,守在舖着碎石小徑的轉角,就等馬嬤嬤領人出去時,能逮到機會,跟永寧侯夫人使來的嬤嬤搭上話。
小徑旁種着刺桂和麥冬、鳶尾等花木,果兒就躲在刺桂的後頭,鼻間是清冽的花香,她伸手摺了幾朵白色小花,湊到鼻尖聞着,雙眼直盯着小徑不敢稍移,等了許久,卻不見馬嬤嬤她們,正當她覺得奇怪想站起來瞧瞧時,總算聽到馬嬤嬤和那位嬤嬤說話的聲音,馬嬤嬤說話慢條斯理不疾不徐,而永寧侯夫人那位嬤嬤說話卻有些盛氣凌人,正當果兒考慮要不要起身過去時,就聽見永寧侯府來的嬤嬤不悅的拔高音量說:“姑太太雖是委身作妾,可她畢竟是出身侯府,咱們家夫人可容不得你家夫人作賤侄女兒的。”
“嬤嬤這話嚴重了!我家夫人向來待人以禮,就是我們老夫人在時,也是稱道有加的。”馬嬤嬤淡淡的回答,那嬤嬤卻還不依不饒,定要去見夫人討個說法。
“我家夫人正忙着呢!再說了,永寧侯夫人素來是精明的,想來很清楚自家身份,不至於手伸得那麼長,管到範府來……”她頓了下又說:“那周媽媽一家有好去處,咱們也不好擋人財路,你說是吧?”
“好去處?”那嬤嬤怔愣了下,原來她與那周媽媽是相識,當初侯夫人會派周媽媽來當範安蘭的奶孃,也是她舉薦的,方纔出了周姨娘的院子,她便提出要求,想要去見範安蘭的奶孃,沒成想得到消息讓她大爲震驚。
“是啊!”馬嬤嬤笑開了臉,似衷心爲周媽媽的際遇高興,又帶了點羨慕的道:“嬤嬤也知道的吧?顧大人得皇帝青睞,成了當朝新貴,甫新進京正欠缺人手呢!夫人看周姨娘和顧夫人姐妹情深,又想着三姑娘年紀大了,是該請教養嬤嬤來,便做主讓周媽媽去顧府,畢竟周媽媽的兄弟在顧家頗受重用,周媽媽一家過去了,有自家兄弟拉拔,自是比跟在三姑娘身邊當個管事媽媽要強!”
那位嬤嬤當然知曉顧大人,現如今水漲船高情勢看好,不少人後悔着當年沒跟過去侍候,周媽媽的兄弟成了大家巴結討好的對象,可恨那小子跟出去見了世面,滑不溜鰍的,無人能從他手裡討得好處。
沒想到周媽媽倒是走大運啦!
耳邊又聽着馬嬤嬤說着豔羨的話語,那嬤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而果兒看她鐵青着臉,便不敢貿然靠上前來,馬嬤嬤身邊的小丫鬟早瞧見果兒,悄悄的在馬嬤嬤耳邊說了,馬嬤嬤聽了笑容更盛,拉着那位嬤嬤的手,溫聲道:“說起來,周媽媽也是個念舊的,唉!明明她兄弟都來信相邀,她卻放不下三姑娘,你也知道她幾個兒子都不小了,正好顧府缺小廝……”
顧府缺小廝?那位嬤嬤氣得臉都歪了!明知自己爲孫子的差事煩惱,卻不跟她提一聲。
果兒聽了馬嬤嬤的話,臉色也微變,難道周媽媽去大廚房鬧,不是因爲替三姑娘抱不平,而是因爲有好前途,怕姨娘不放她走,才故意鬧事,好讓夫人趕她走?
在果兒深思的片刻,馬嬤嬤一行人已然越過她,往二門旁的角門走了,待她回過神,人早就走得不見影了!
罷了,馬嬤嬤都把周媽媽離開的事說了,還說了後頭這一段,自己再上去,說姨娘交代的話,那嬤嬤會信嗎?
果兒想了下便轉身回周姨娘身邊覆命去。
周姨娘知道果兒沒機會接近那嬤嬤,沒能把話讓她傳出去,不由失望至極,另一方面又慶幸,雖然周媽媽走了,換上個黎媽媽,本以爲這人是個精明的,不成想也是個面精心蒙的。
原本提心吊膽,深怕黎媽媽會發現蘭姐兒房裡那些寶貝來路不明,誰知她竟輕輕放過,而且她做事比周媽媽精細,更把蘭姐兒收服了,幾天下來,蘭姐兒不再像之前一樣,有什麼事就表露在臉上。
不只周姨娘滿意黎媽媽的表現,丁嬤嬤也甚表滿意。
冬青笑着爲範夫人端來碗燕窩,“黎媽媽這才幾天就把三姑娘收服了,大少爺的眼光真是好。”
“黎媽媽的祖母、孃親都在老祖宗身邊當差過,可惜她們去得早……”範夫人接過碗,慢慢的喝着燕窩。
丁嬤嬤笑盈盈的接過話,“奴婢瞧着三姑娘,是長進多了!脾氣不那麼急燥。”這兩天帶出門的,不再只是如雪和如心,偶爾也帶了如婉和小鸝、小雀幾個。
範夫人安靜的喝着燕窩,不發一言,彷佛一點也不關心,丁嬤嬤看着忍不住低嘆,“七少爺和大少爺晚上要來陪您吃飯。”
“嗯。”說到兩個兒子,範夫人總算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不知老太爺什麼時候纔會回來。”
“肯定很快。”
幾個人又說了些家常,有僕婦來回事,範夫人便扶了冬絹的手去理事。
冬青陪着丁嬤嬤去看六姑娘。
這幾日沒下雪,賀璋家的就讓幾個丫鬟陪着六姑娘在院子裡玩兒,丁嬤嬤原本有些不放心,可看着六姑娘粉臉含暈,氣色大好,也就鬆了口,由着賀璋家的折騰。
冬青雖比賀璋家的年幼,兩個人卻是一同進府,自己的終身猶無着落,賀璋家的已成親嫁人,而且現在還獨掌大權,當着六姑娘屋裡的管事媽媽……
雖然說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有臉面,但她年近十八,還能留在夫人身邊幾年,侍候夫人幾年,從小丫鬟一路爬上來,她對夫人的心性多少有所瞭解,她是不會安排身邊的人給老爺當通房。
而老爺也不是好女色的,不然也不會只有三個妾。冬青邊走邊嘆息,難道她就只能配個小廝或管事?
丁嬤嬤冷眼旁觀,也不點破,兩人走到昭然院附近,遠遠的就聽到了女孩們的笑聲。
走進昭然院,就看到幾個女孩在跳繩,六姑娘笑彎了眼,跟着竹香的動作,跳上跳下很是開心。
賀璋家的正站在院裡那棵桂樹旁張羅茶及點心,見丁嬤嬤來,忙上前見禮。“丁嬤嬤怎麼有空來?”
“來看看六姑娘。”看範安陽玩得額上沁了細密的汗珠,她掏出汗巾給範安陽拭汗,範安陽乖巧的站着讓她擦汗,賀璋家的請她們坐,給她們倒了茶,才問:“聽說夫人給三姑娘換了管事媽媽?”
“嗯,你也認得的,黎媽媽。”
“原來是她!黎媽媽看來溫柔可親,實際上卻是再講究規矩不過的。”
丁嬤嬤含笑點頭,“夫人也不想收服三姑娘,只盼她少生事,名聲好一點,懂事些,將來嫁了人,不說能幫襯家裡,但至少別給少爺們拖後腿。”
“那是!”範安蘭的撒潑蠻纏,賀璋家的可是印象非常深刻,她忽地想到一件事,“周媽媽的事……”
範安陽眼睛眨了一下,隨即擡起頭,烏亮的眸子撲閃撲閃的望着丁嬤嬤,丁嬤嬤低頭看她,綻開笑臉,“三姑娘畢竟不小了,老是不知輕重的,將來別說成親,就是想給她說門合適的親事都難,周姨娘嬌縱姑娘,壓根沒想過,成親後三姑娘那脾氣,別說攏着姑爺,只怕婆母妯娌就先難死她了!”
範安陽若有所思的端起茶碗,喝了口甜甜的花生甜湯,太甜了,有些膩,她喝了一口就擱下碗,站到小杌子,低頭翻起桌上的攢盒,冬青不動聲色的看着,心頭五味雜陳,雖早知六姑娘傻了,可聽說和親見還是有所差別的。
意外之前那恣意耀眼的六姑娘,和眼前這個沒規沒矩的六姑娘相比,冬青又想到才幾天時間,就被黎媽媽改頭換面的三姑娘。
賀璋家的和丁嬤嬤自然都看到冬青的表情,丁嬤嬤暗暗嘆息,賀璋家的微眯了眼,嘴角緊抿。
範安陽挑了塊杏餔,放進嘴裡,然後捧着攢盒,一一分給丁嬤嬤和賀璋家的吃,丁嬤嬤笑着稱讚她懂事,範安陽笑彎眼,卻沒分冬青,丁嬤嬤開口想問,就聽六姑娘問:“三姐姐和二姐姐愛吃,留給她們吃。”
“好,好,六姑娘真乖。”
“三姐姐沒來,二姐姐也沒來。”範安陽把攢盒放回桌上,叫竹香她們過來吃點心,竹香她們靠過來,怯怯的望着丁嬤嬤不敢動,冬青打量了幾個丫鬟,發現硯月長得最好,眸光不禁冷寒的瞧了她許久。
硯月朝她弱弱的笑了下,覺得這跟在丁嬤嬤身邊的丫鬟,對自己的挑剔敵意好莫名。
範安陽也覺得這個丫鬟給人感覺很不好,待丁嬤嬤帶着人告辭,她便拉着賀璋家的告狀。
“六姑娘不喜歡她,往後別讓她上門就是。”
“可是嗎?”
“當然可是,昭然院是六姑娘的家,六姑娘不喜誰,當然就可以不讓人進門。”
範安陽明知賀璋家的拿她當不解事的孩子哄,還是覺得很受用。
※
範安蘭在黎媽媽的教導下,不論是儀態或是處事作派上,都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隨着老爺回府,老太爺出宮,範家不再閉門謝客,上門做客的夫人、太太都對現如今的範安蘭讚譽有加。
範安菊見狀恨不能把黎媽媽搶過來,而周姨娘總算是能跟府外的心腹連絡上,但是原就失了先機,黎媽媽又把範安蘭教得好,她若再讓人放出風聲,暗指丁氏撤換庶女的奶孃是別有居心,只怕無人會相信了!
她日日將果兒那天回稟的事,放在心裡思量好幾回,總算讓她明白過來,周媽媽去鬧事,只怕是中了人的計,是誰?如果範安陽安然如初,她會猜是她所爲,可小丫頭沒那麼大的本事,現在就更不用說了,連身邊丫鬟都收服不了的姑娘,如何能設這個局?
範安嶽聰明歸聰明,他有能耐收人嗎?
那會是誰,是誰在背後算計她?
孃親出院了!撒花慶祝一下~她同病房的兩位阿姨也同天出院,她們都是同一天動刀,真是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