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唧唧,
兩個小廝端着茶盤匆匆退出畫室,一出來就看到嚴筠過來,他們忙行了禮。
“老爺和尤先生還在吵?”
“回小姐話,這會兒不吵了,現在正揮毫比鬥。”較高個兒的小廝聲響音亮,恭敬的回道。
另一個較矮的笑嘻嘻大聲道:“老爺說尤先生這回帶來的茶好,讓小的們先去沏來。”尤先生帶來的是上貢的大紅袍,金貴無比,只初到時,曾讓人沏來饞老爺子,老爺子這會兒讓他們先去沏茶,就表示他有信心能贏尤先生。
嚴筠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擺手讓他們去沏茶,屋裡聽到了動靜,窸窸窣窣的聽來似是在收拾東西,嚴筠走到門邊,並沒進去,兩個打門簾的丫鬟站在一旁衝着她笑,嚴筠朝裡頭道:“爹,您老自個兒不餓,可也不能拖着尤先生不用飯啊!沒人這樣待客的。”
嚴池有點狼狽的嘿笑了一聲,尤昱春不以爲意的回道,“沒事兒!好侄女兒,不妨,今兒我一定要跟你老子拚出個勝負來,一餐不吃沒什麼大不了的嘿!”。…。
嚴筠撫額,卻不能放縱他們這麼做,親手打簾入屋,好聲好氣的把人勸出來,親自送人去上房正廳,看着人入座用飯,叮囑侍候的人小心侍候,才轉身離去。
尤昱春捧着飯碗看着嚴筠走出去,才以手肘捅了老友一下,“喂!嚴老頭。”
“幹麼?”嚴池正喝湯,被他一肘子拐了下,差點嗆到。
“你就真的不管大侄女兒的婚事啊?”邊問尤昱春邊挾了一筷子的醋溜魚片送入嘴裡。
嚴池放下還剩半碗酸筍雞湯的青花小碗,重重的嘆了口氣,“怎麼管啊!她早些年放話要守節,咱族裡要是還有人,還能過繼個孩子來,偏偏……欸!”嚴池端起酒杯一口飲盡。
尤昱春也嘆息,嚴家人丁單薄。嚴筠生得靈慧,縱使未婚夫意外身故,也多的是人家想求娶,偏生遇上個自以爲是的白眼狼!“你年紀也不小啦!現在還有你這個老的擋在前頭。若你有個萬一,她一個女兒家,可就隨人宰割了!”
兒女都是債,所以尤昱春沒娶妻生子,只收侍妾,年歲一大就給筆嫁妝放出去嫁人,也就因爲如此,他那幾個兄弟和侄兒們想方設法,想要過繼人到他名下當嗣子,他一個男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嚴筠一個女人,也虧得嚴家人丁單薄,會算計她的,不會是血親族人。。…。
嚴池長尤昱春幾歲,他尤昱春想得到的。他嚴池如何不知?所以臨老了,他才又破例收了三個小徒兒,其中還有一個女徒弟,爲的就是給自家女兒尋個依靠。
杜雲尋和範安嶽都不錯,但男女有別,自己百年之後,他們就算有心照拂師姐也有限。範安陽就不同了!這丫頭癡傻得愈,傻人有傻福,還與女兒投緣,更好的是女兒與範夫人也聊得來,杜雲尋這小子他有點看不透,但範安陽這丫頭是個敦厚的。他是知道女兒能耐的,但人有旦夕禍福,若能多個地方依靠,多個人商量,也是好的。
嚴筠不知她爹已想到這麼遠。看着二老用飯了,轉回平日授課的小樓去,還不忘關切一下住在客院裡的貴人。
“莫家兩位少爺都用過飯了!那位大少爺也服過藥,只是他連果脯、糖片都沒碰,直接就把藥喝了。”回話的小丫鬟滿眼佩服,因爲藥谷的人也不知傳人去哪兒了,所以杜雲尋便提議,由衛放那位表叔舅姚大夫先行爲他診治,這一位的醫館就在附近,能力也是不錯的。…。。…。
姚大夫看過之後,
直言莫大少爺的腿有救,他的腿並未變形,只是無力行走,根據姚大夫診治的結果,那其實不是因病而起,是因中毒所致,姚大夫不管起因爲何,只開方子解毒。
只是這解毒方子苦澀辛辣,回話的小丫鬟負責熬藥,每日都被藥味薰得想哭,對能一口飲下苦辣藥汁的貴人,佩服到不行!
嚴筠點點頭,交代幾句後,就打發人回客院去,小樓裡侍候的丫鬟見她過來,忙打簾請安,嚴筠頜首進屋,範安陽抱着嚴筠養的兩隻小狐狸,坐在靠窗的榻上,看到嚴筠進來,忙要放下小狐狸起來行禮。
“坐着吧!別折騰了!”嚴筠伸手按着額角坐下,屋裡侍候的僕婦立時盛來冰鎮的酸梅湯給她。
看嚴筠拿着湯匙攪動酸梅楊卻不喝,顯是心裡有事,範安陽想了下便問:“先生又和尤先生鬥上了?”
“是啊!天天鬥,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收手,今天又把你晾着了!”嚴筠扳着手指頭算一算,父親好像已經連失約好幾回了!“今兒怎麼只你一個來?”。…。
範安陽點點頭,“小路隨書院裡棋院院長他們去梅州,子守表哥讓人捎信回來,讓復常表哥去一趟,好像有什麼事要他幫忙的。”
本來每月初一、十五交作業的,可是他們之前來,嚴池都因與尤昱春鬥畫沒時間理他們,只得往後延,連着跑了七八天,嚴先生依然在忙,小路棋下的好,棋院院長便打算帶他一道去參加棋賽,杜雲啓初到廣陵書院,便是因棋賽一舉成名的。
雖然範安嶽不需要這種虛名,不過他對梅州棋會很感興趣,範安柏正好有事要去梅州,兄弟兩有伴,便一道兒去了,而杜雲啓去敦請隱士出仕雖很順利,但要逹成那位隱士出仕條件卻有點難。
高人嘛!總要刁難人一下,不然怎麼能顯示出他是高人呢!於是除了手談要贏他,還要做到他另外三個條件,其中之一,便是要杜雲尋的採菊圖,高人指定他要在場觀看作畫過程,遇到這種要求,杜雲啓也只能認了!至少比要請個名不見經傳的廚子做碗雜菜粥,及指定要湖州廣陵城西郊,杜家酒坊二十一年前產的桃花釀來的簡單得多。。…。
“杜家酒坊二十一年前的桃花釀?”聽範安陽這麼一說,嚴筠愣了一下,恍惚回到年少時,剛訂親那時。他滿頭大汗駕着板車送來一車的桃花釀,那會兒府裡桃花盛開,他站在樹下略有些不安的搓着手,對她說。“我是個粗漢子,啥也不懂,聽人說岳父最喜歡杜家酒坊的酒,只是不知他老人家喜歡那一種,不過那坊主說今年出的桃花釀最是醇厚。我就買了一車來,那個,咱們成親的時候,就用這個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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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罵他二楞子,他也不惱,咧開大嘴傻笑。捧着酒要倒給父親喝,那一年的桃花釀確實是好,那一車花了他一年的月俸,父親惱他不會算計,怕她嫁過去要過苦日子。他卻笑着拍着胸脯說,將來他賺的都交給她,錢都在她手上,要買什麼吃什麼都由她,不怕過苦日子。
父親氣的大罵,我養的寶貝女兒不是給你當老媽子的!攆得他滿院子亂跑,那年的桃林裡盡是父親的叫罵聲和那人的討饒聲。她與丫鬟們在旁看得直笑!
後來,桃花謝了,他隨軍剿匪意外身亡,爹還是罵人,中氣沒那麼足了,桃林裡沒有那人的討饒聲。女孩們輕泣聲卻纏繞不去,她把身邊的丫鬟一個個嫁出去,用來招待賓客的是杜家酒坊的桃花釀,卻不是那一年那人送來的那一車,那一車桃花釀。被她爹收在酒窖裡。…。。…。
範安陽倒了杯茶給嚴筠,
嚴筠感覺到手裡茶杯的熱度,才慢慢回到眼下,看到範安陽眼裡的擔憂,她搖頭安撫道:“沒事,只是想到了一個故人。”
“杜家酒坊的桃花釀很有名氣嗎?”範安陽託着腮好奇的問。
“杜家酒很有名,長青他們不喝酒?”嚴筠抿口茶問。
範安陽想到他們喝了酒的臭味,皺起小鼻子,“喝啊!家裡的酒是哥哥讓人備下的,所以我不太熟。”
“杜家酒坊最有名的是杜康酒,一年只產百壇,得早早去訂纔有,至於其他的各式果釀、花酒,種類多且雜,質量不一,一般是酒坊裡的小學徒學釀之作,偶有出色的學徒釀出上品,不過這得碰運氣。”
杜家酒坊是百年老字號,就算是小學徒學釀之作,能拿出來放在鋪子裡販賣的,自都不是劣酒,不過是用這種名頭賣些平價酒罷了!一年一度的品評大會上,由請來評酒的貴客評選出上、中、下,被評爲上品者,此酒及釀酒者就可能躍升爲釀酒師父。
二十一年前桃花釀便是在品評大會上一評成名,說起來,他算是撞了大運揀了便宜,只是嚴筠寧可他後來出任務時撞大運保下命來!也不想他在這種事情上走運。。…。
嚴筠緩和下情緒,爲範安陽解惑,爲何二十一年前的桃花釀會令人念念不忘,不就是物以稀爲貴嘛!“那年的桃花釀剛出來時,一罈也不過一兩銀子,後來被評爲上品之後,價格一路攀升,有人爲了收藏此酒四下收購,到年底時,一罈桃花釀已然漲到了百兩。”
“這是有人故意追捧吧?”範安陽聽她細訴這桃花釀行情走俏的事情,忍不住插了一句。
“咦?你怎麼知道?”嚴筠手裡也有鋪子,自是自道一些做生意的竅門,現在的她當然看出來杜家酒坊爲捧紅桃花釀,不惜派人四下收購,好哄擡價格,可範安陽一個深閨孩童,她怎麼知道?
“我哥說的。”範安陽將之全推到大哥身上去,嚴筠也知範家有做生意,以爲範安柏教弟妹經營之道,便不以爲奇,讓人取來杜家酒坊的請柬,“回頭咱們一道兒去品評大會開開眼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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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最愛扮豬童鞋的粉紅票!撲倒~今天一直在外頭辦事,跑來跑去的結果是頭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