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山二十里外的衛所裡。
有起夜的小兵偶一擡頭看到北邊隱有火光,好像是哪裡着了火。小兵還以爲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看,沒錯,的確是火光,時隱時現的,也不像是起火。
小兵便沒有放在心上,又不是衛所起火,大冷天的還是鑽被窩舒服啊!
沈薇帶着少年兵和老手下把鳳凰山土匪窩給搬了個精光,連房子都給拆了,木頭也有用不是?帶走。一行幾百人連夜就踏上了歸程。
回程帶了那麼多東西自然不如來時迅速,幸虧來時準備充分,少年兵們繼續晝伏夜出,其他的人則扮作商隊大搖大擺地在白天趕路。只要進了邊城的地界就不用了擔心了。
衛所裡幾個小兵在談論昨晚的蹊蹺事,“昨晚約莫三更天的時候吧,我餓醒了,尋思着去弄點什麼吃的,你們猜我看到什麼了?”此人神秘兮兮地道。
圍着他的幾個人都紛紛催促他快說,還有人開玩笑,“你總不能看到個水嫩嫩的娘們吧?”
“要是真看到個娘們就好了,你以爲老子跟你小子似的,每月的餉銀全進了窯姐兒的腰包,老子家裡是娶了媳婦的,這都兩年沒回去了,也不知我那媳婦守不守得住。”那人笑着啐了一口。
“快說,快說,你到底看見了個啥?”眼見着要歪樓,有個心急的人催促道。
那人也懶得再賣關子,“我就看見北邊好像有火光,似乎是哪裡起了火,可要說起火又不大像。咱們北邊可是鳳凰山,鳳凰山要是起了火還不得把北邊的天給燒了?”
“別是你看錯了吧?”有人質疑,“要是起火咱們能不知道?即便當時不知,現在也該得了消息呀。”
“沒有,我確定沒有看錯,真的是火光,我還看了好一會呢。”那人一口咬定就是看到了。
那個昨晚起夜的那個小兵忙道:“真的,真的,我也看到了,我起夜看到的,時隱時現的,可真的是火光。”
“別是山精作怪吧?”有人提到。鳳凰山那麼大,保不住裡頭就有什麼精怪。
“也可能是鬼火吧。”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你們想,鳳凰山上每年死的人有多少?肯定是鬼火。”
經由此人這麼一分析,其他人都覺得有點道理,“據聽說那鳳凰山可邪門了,明明看着有路,可走了半天才發現還是在原地打轉。”
“這是碰到鬼打牆了,我跟你們說啊,我老家族裡的二伯的小舅子就碰到過這事。有一回他趕夜路回家,大月亮地的,可亮堂了。路過一片墳地,明明看着有路,可走了大半夜還是沒到家。我那二伯的小舅子也是個膽大的,乾脆就不走了,和衣就在路邊睡了。等天亮一看,你們猜怎麼着,可不就睡在墳圈子上嗎?把我那二伯的小舅子嚇得呀,回家大病一場,再也不敢走夜路了。”
“哎呀,快別說了,怪嚇人的。”
“看你那沒出息的慫樣,鬼怕惡人,咱們都是當兵的,身上煞氣重,不怕!”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來,其中一個愛拍馬的就把這事當笑話一樣說給了百戶大人聽了。百戶大人可不是沒見識的小兵,立刻就覺得這事不大對勁,他不敢怠慢,就把這事又稟報給了千戶大人。
“大人,您說有沒有可能是鳳凰山出事了?”百戶大人心中有些忐忑。
千戶大人的眼睛眯了眯,沉吟了一下才道:“不能吧?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能出什麼事?”
“可昨夜那火光不止一個兩個看見了,亮了大半宿呢。”百戶大人還是不放心,別人不知道,他和千戶大人可是心裡明白着呢。爲什麼鳳凰山的土匪能有今天這麼大的勢力,還不是因爲他們的縱容?每次去剿匪不過做做樣子給上頭一個交代,實則他們和向雲天的關係好着呢。不然,沒有了向雲天的孝敬,他們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活得這麼滋潤?
“向雲天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即便真有事他能不派人過來求救?”千戶大人還是不相信鳳凰山出事了,向雲天可是個狡猾的,他每年撒大把的銀子能讓自己這麼輕鬆自在?
經千戶大人這麼一說,百戶大人也動搖了,不過他心裡總有股子不安,想了想還是道:“要不過去看看?反正也不遠。”
千戶大人想了想,同意了。
說去就去,兩個人騎着高頭大馬帶着幾個心腹以巡察的名義就直奔鳳凰山而去。
到了山腳下還一切如常,千戶大人還笑話百戶大人草木皆兵。可越往山上去就越不對勁,終於他們看到了幾具屍體,看身上的穿着正是鳳凰山的土匪。
糟糕,還真的出事了。千戶大人和百戶大人對看一眼,不敢再朝山上去了,他們帶的人太少,若是山上有情況,那不是主動送上門去嗎?
“撤!回衛所。”千戶大人發出了命令,幾個人跟被鬼追似的往衛所跑。回到衛所點齊了兵這才又回來。
從半山腰開始,幾乎每走幾步就能遇到土匪的屍體,等到了山頂的時候他們更是震驚:房屋倒塌着,死屍,到處都是死屍,全是土匪的死屍。
屍體都僵硬了,地上的血液都凝固了,可千戶大人和百戶大人的鼻端仍充盈着濃重的血腥味。
是誰?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悄無聲息就滅了向雲天這夥土匪?看這手筆,非軍隊不可,可整個黑平的地界上是沒有哪支如此厲害又心狠手辣的軍隊的,難不成是上頭對他——
千戶大人不敢想下去了,若真是如此可就麻煩了,隨後又想到和向雲天的交易只有百戶一個人知道,他和自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自然不敢說出去。別人即便猜測,可沒有證據也拿他沒辦法。
百戶大人也是驚嚇不已,可他腦子轉得快,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主意:“千戶大人,這可是大功一件啊!咱們是不是?”他的手指頭朝上指了指。
言外之意他非常明白,不就是把這份功勞佔了嗎?八百土匪全部滅殺,這真是件天大的功勞,憑着這份功勞他都能升上一級了。無疑,千戶大人是十分心動的。
可他仍是搖了頭,面對着百戶不解的目光,他指着前頭牆壁上的一行大字道:“你看那是什麼?”
百戶大人擡頭看去,只見牆壁下用血寫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透着股殺氣,觸目驚心。百戶大人不由心中發寒,能寫出這樣字的人定是個久居上位之人,現在他哪還敢動心思佔了這份功勞?巴不得把這事悄悄掩過去纔是。
千戶大人的心思也是一樣,能把這事悄無聲息地掩過去最好。只是可惜了向雲天,大小也算個人物,卻被人連捅數刀,死得那麼憋屈。
千戶大人帶着人來了,又走了。此後鳳凰山好似成了禁忌,無人再敢提起。別說千戶大人下了禁口令,就是不下,光憑那滿山頭的死屍就夠瘮人的了,哪個吃飽了撐的敢提?
這一天清晨,西疆邊城說得上話的頭腦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站在城頭上,伸着脖子望眼欲穿地朝着遠處瞅。
方大錘尤其心焦,剿匪和打獵可不同,尤其是聽說鳳凰山上的土匪足有八百人,個個都是悍匪。娃娃兵們滿打滿算還不夠四百,纔是人家的一半,還都是半大的孩子,雖然四公子教導有方,但畢竟受訓的時間短。兒子可別有事纔好。
“來了,快看,來了。”有眼尖的人先看到了地平線上出現的黑點。
“哪了?哪了?我看看。”方大錘朝前走了一步,瞪圓眼睛使勁瞧。嘿,還真的,他的心裡激動起來。
越來越近了,都能清楚地看到前面的少年兵了。城頭上的人羣騷動起來,家裡有兒子在少年兵中全都睜大眼睛尋找兒子的身影。
沈侯爺則尋找他那不省心的孫女,看到她騎着馬神氣地走在最前頭,這才放下心來,臉上也帶上了自豪的笑容。不愧是他沈平淵的孫女,就是別人都強。
他身側的武烈將軍心情就複雜多了,瞧瞧人家,同樣是養閨女,忠武侯府的閨女咋就養得這麼好呢?自家的小閨女雖功夫和騎射都不賴,但在謀略上比起四小姐可就差得遠了。別說是他小閨女了,全京城也再找不出和她比肩的閨秀了。
“侯爺看,那是我家的小三。”方大錘看到走在前頭的兒子可激動了,心中嘀咕着,“可別傷着哪裡了。”要是傷着了,夫人還不得跟他拼命?
“將軍放心吧,看你家禮小子走路那個精神勁就知道好好的。”邊上的人安慰他道。原來不覺中他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快看後頭。”有人突然說道,“真是太好了,四公子又給咱們弄東西回來了。”聲音裡滿是驚喜。
衆人定睛瞧去,可不是嗎?少年兵們的後頭是長長的看不到頭的車隊,不用看也知道車上裝的都是好東西,不然四公子也不會費勁弄回來呀!
“真是恭喜侯爺了,我家小子要是有四公子一小半的能耐,睡覺我都能笑醒了。”這個人滿臉都是羨慕。
“侯爺,四公子會留在咱們邊城吧?”有人這樣問。其他人都眼巴巴地望過去,這麼有能耐的後生誰不喜歡呀?自打他來了,邊軍的日子比以前都上了一個大臺階,吃的好,穿的好,餉銀足額還及時,還常打勝仗,跟着這樣的主子誰不樂意?
沈侯爺面上一緊,他能說啥好呢?小四要是個小子他說啥也得把她留在邊城,可小四是個丫頭啊,還是個訂了親事的丫頭,哪裡就能留在邊城了?
“小四還小,不過大公子倒是會留下的。”沈侯爺摸着鬍鬚微笑着道。
衆人雖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對呀,大公子纔是居長,纔是侯府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若是四公子也留在邊城,又比大公子有能耐,這不是要兄弟鬩牆的節奏嗎?咳,大家族就這點不好。
“開城門。”眼瞅着這羣功臣就要來到城下,沈侯爺大聲吩咐道。
沉重的城門徐徐打開,少年兵們滿臉興奮,卻依然保持着整齊的軍容,沒有人下隊,也沒有人說話。讓城頭上的家長們更是心中充滿了自豪。
聽完兒子講述剿匪的經過,方大錘臉上現出動容,大手摸着兒子的腦袋無比自豪,“好兒子,有出息。”
方忠禮也十分高興,“這都是四公子教得好,我們四公子說了,能用計謀的就不要用蠻力,別想着什麼以少勝多,那都是沒辦法的事,犧牲太大了。任何時候都以生存爲第一前提,只要人還在就有機會勝。”
方大錘仔細琢磨,越琢磨越覺得對,只要人還在就有希望,人都死光了還說什麼反擊?能得四公子教誨,小三命真好。
沈薇回到侯府把事情的經過給她祖父交代了一番,沈侯爺嘖嘖了嘴,這丫頭是個膽大的,她一手締造的娃娃兵們也是羣膽大包天的,區區三人就敢闖土匪窩,居然還真讓他們成事了,這讓他說什麼好呢?即便他帶兵剿匪也想不到要這樣幹。
“黑平的那個衛所離鳳凰山可只有二十里,他們就沒過去看看?”沈侯爺不大相信,衛所那些人都是死豬?這麼大的動靜都不過去看看?
沈薇嘴巴一撇,鄙夷說道:“去了呀,不過是到了第二天才去。那個千戶可真是個慫包,不過是幾具屍體就嚇得回去了,帶齊了兵馬纔敢上山。”她特意留了暗衛察看情況。
“他就沒追查這事?”沈侯爺不相信,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若是他,定會四下察看。他們帶了這麼多物資,走不快,真有心要追查總會尋到痕跡的。
沈薇道:“那就只能說明他們心中有鬼了,現在我基本可以肯定衛所和土匪有勾結。”不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還縱容土匪發展出這麼大的勢力,沒勾結纔有鬼呢。而且暗衛傳回的消息稱,鳳凰山土匪被連窩端的消息根本就沒傳出去,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平靜。
“即便是他們追查也不怕,咱們頂多屬於越境作業,可做的是好事呀,到時咱們反咬上一口都夠他們喝一壺的。鳳凰山的土匪存在了那麼多年,和你衛所比鄰而居都相安無事,這裡頭是幾個意思啊?可別找什麼土匪人多勢重的藉口,一羣半大孩子都能做到的事,你衛所正規軍辦不到?朝廷養你們這樣的廢物幹什麼?”
“藉口我都想好了,咱們邊城方將軍的小兒子被鳳凰山的土匪掠上山了,咱們得營救不是?咱們可是顧忌着兩邊的關係,連正規軍都沒派,就派了些半大的孩子,看他們還有臉說啥不?”沈薇洋洋得意,狡黠無比的樣子。
沈侯爺笑了,笑容裡帶着讚賞,小四這丫頭不僅膽子大,主意也一個一個的,即便是個丫頭,他也高興啊!嗯,以後得立下家規,丫頭小子一樣教,丫頭出息了也是侯府的助力啊!
轉眼就到了沈雪出嫁的日子,幾天前她就開始蹦躂,想把她娘劉氏弄出小佛堂,理由還挺充分:女兒出閣,當孃的不在場,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沈老太君深以爲然,立逼着讓人把劉氏放出來。聽雪姐兒說她娘在小佛堂受了不少罪,劉氏到底是她的親侄女,她還是很心疼的。
許氏心中雖不願意,卻被逼得沒有辦法,這到底是親婆婆,她作爲兒媳,哪敢忤逆。
沈珏卻是堅決不同意,理由也很充足,“讓劉氏去小佛堂悔過是祖父也是贊同的,現在要放她出來,必須有祖父的命令才行。”
他一口咬定必須祖父發話才成,老太君氣結,可又沒有辦法。跟沈珏商量道:“珏哥兒你看,你祖父遠在西疆邊城,而你五姐姐出門子的日子就在眼前,這也來不及呀!又不是要放她出來,不過是你五姐姐出門子那日出來應應場面。”
沈珏不爲所動,他可不傻,劉氏出來了,再想把她送回去可就難了。到時她只會有無數不回去的理由,什麼新姑奶奶回門主母不在不好看啦之類的,或者乾脆就裝病,她病得人事不知,你能拿她怎樣?
與其到時再與她鬥智鬥勇,乾脆現在就不讓她出來。姐姐說了,自己是男子漢,不可過多陷入後院瑣事。蘇先生也說過類似的話,說天上翱翔的鷹怎能把腦袋朝雞籠子裡鑽?
老太君說不動孫子,就朝她兒子發脾氣。沈弘軒的心情異常複雜,尤其是知道薇姐兒在西疆他就一晚也都沒睡好過,可面對着母親的哭訴,他又有些心軟,自小到大,母親最疼的就是他了呀!
“珏哥兒——”沈弘軒剛開了口,就被兒子那臉色的譏誚堵得說不下去。
“父親可是忘了劉氏是因何進得小佛堂?我姐姐現在可正在大覺寺爲祖父祈福呢,父親要放劉氏出來可曾想過我們姐弟的心情?難道我們姐弟在父親心中就那麼不重要?”祈福兩個字沈珏說得特別重。
沈弘軒啞然了,他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兒子,不得不承認阮氏給他生了一對好兒女,想起那個溫柔絕色的女子,他心裡好似被什麼揪了一下似的疼。
罷罷罷,不放就不放吧,珏哥兒既然堅持,那就隨他吧。
“母親,劉氏還是繼續留在小佛堂吧,有大嫂在,雪姐兒丟不了面子。”沈弘軒一錘定音。
兒子都這樣說了,老太君還能說什麼?憋屈地直捶大腿,可又有什麼辦法?那是她自個的兒子。
沈雪則是氣得火冒三丈,“賤人,賤人,全都是賤人。”好不容易大的不在,可小的也這麼難對付。爹爹也是的,還說疼自己,連這麼點小事都不答應,哼!
“奕哥兒看到了沒有?咱們姐弟在府裡都快沒有立足之地了,你可得給我好生有出息,姐姐和娘可都靠你了。”沈雪在屋裡如困獸般走來走去,抓住弟弟的肩膀狠命叮囑。
沈奕雖覺得他姐姐有些魔怔了,但仍是聽話地點點頭。沈奕到底才九歲,自劉氏進了小佛堂,他是很不自在很惶恐,身邊的奴才也開始偷奸耍滑,但被五哥喝斥過之後就好了。五哥還經常檢查他的功課,有不懂的也會給他講。
漸漸的他覺得孃親在不在都一樣,甚至更自在些。而且五哥和四姐姐也不想孃親說的那樣包藏禍心,對他挺好的。
沈雪出嫁那日,劉氏到底沒有出來,沈雪是帶着不滿和仇恨出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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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憶濃的2朵鮮花,wuyufe2009的1朵鮮花和WeiXin9431d5bf09的9朵鮮花!
上班上的和和的小腿都水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