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潺潺,偶有陰風陣陣刮過,窗子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禪房外的守衛打着油紙傘昏昏欲睡。
轟隆……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讓守衛打了個哆嗦,從矇矓睡意中驚醒過來。一隻老貓扯着嗓子“喵嗚”了一聲,聽上去煞是淒厲,讓侍衛不由皺了皺眉。
“小哥行行好,就讓我進去吧。”說話的是一個身着淡粉衣裙的姑娘,年紀看上去有十七八歲。
守衛打着燈籠往她身上照了照,見她渾身被雨淋了溼透,不由開口勸道:“紫鵑。不是我不讓你進去,而是老爺有命,要讓大小姐禁閉禪房十天,這十天不得讓任何人探視。”
紫鵑聽罷此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眼淚漣漪,無不悲慼地道:“我家小姐早年就失了母親的疼愛,老爺對小姐的身體又不上心。但我是知道的,小姐身患隱疾,每逢陰雨天,她都要我寸步不離。如今下這麼大的雨,我很擔心我家小姐。”
侍衛聽此話當下不知如何抉擇,放她進去怕老爺怪罪,雖說關進去的小姐是大夫人孫湘所生,可現今的大夫人最多隻算個活死人。當年孫家家大業大,孫夫人也曾在李府上風光無限,卻不知十四年前中了什麼邪,變成了只能呼吸、沒有任何感知的活死人。這大小姐也可憐,當年可是掌上明珠,怎知孫夫人一病之後,她也失了寵。
“求您了。”她狠狠地給守衛磕了一個頭。侍衛實在看不下去了,將她扶起來說道:“紫鵑,半個時辰夠了吧,看了就趕緊出來。”
她連連道謝,急忙拜了拜,踉蹌地站了起來,用被雨水澆透而發白的手打開了房門。一進到禪房內,她立刻將門關上,號啕大哭了起來:“我家小姐怎麼這麼命苦,明明是嫡出的,偏不如庶出的金貴。”紫鵑一邊放聲大哭地喊,一邊將溼透的粉色衣衫脫下來,嘴裡仍然不停,“小姐,你有沒有事?身體是不是發冷?”
待將粉色衣衫脫下後,她又撕開身上包裹的一層油紙,油紙下是一身淺綠色長裙,因爲油紙包裹,還算乾爽,然兩隻袖口卻還溼答答的在滴水。
李錦然見狀,立刻從黃花梨木的小桌上拿了青花瓷碗,將液體絲毫不差地接了起來。
未過多久,侍衛又從門外聽到紫鵑悲慼地哭喊:“小姐,小姐,你有沒有事,怎麼渾身這麼冰冷?”
禪房內李錦然不動聲色地將碗拿起來,剛要開口喝,便被紫鵑攔住。她擡頭看了看紫鵑,微微笑道:“放心,這藥既然是我讓你找來的,就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紫鵑急了,悄聲說道:“小姐,你要想清楚再喝,你怎知今晚就是四夫人的死期。萬一不是,你冒着性命去搭救,要是被二夫人知道,落下的把柄就更多了。”
李錦然拍拍她的頭,語氣不急不躁:“我算過的事,什麼時候出過差錯?倒是你,今晚表現還不夠賣力,差點就進不來了。敢壞我好事,看我扒了你的皮。”
紫鵑被她這一說,當下紅了臉,小聲嘀咕:“我怎知門外那侍衛如此小心謹慎,苦肉計都用了……小姐!”
李錦然眼看雨越下越大,也來不及聽她再抱怨什麼,端起碗一口灌了下去。間隔時間太短,紫鵑來不及跑到她跟前去攙扶,她便倒在了地上。原先紅潤的膚色即刻變得慘白,嘴角也滲出血跡。紫鵑的心一涼,沒想到這藥力那麼大,萬一小姐真有個什麼事……當下亂了方寸,急忙將脫在地上的衣衫穿上後也顧不得擦眼淚就往門外跑,一拉開門指着方纔讓他進來的守衛就罵:“都怨你,我在外面求了那麼久你都不開門,原先我就說了小姐的身體弱,你偏不信。”
那侍衛被紫鵑這一通哭罵也不知如何是好,進禪房看了李錦然一眼,臉色大變,急忙將李錦然從地上扶起來,連忙說道:“是我疏忽職守了,我立刻送大小姐回房休養。”
那侍衛手腳還算利落,將李錦然打橫抱起,一腳踹開禪房的門,在雨中疾步走向李錦然的院子。紫鵑緊跟在身後,心中忐忑不安,方纔在屋子裡時看着小姐因服下藥後變得毫無生氣,生怕有個閃失她就再也回不來。
那侍衛將李錦然放在牀上,便果斷地退出了門外。紫鵑急忙從櫃子裡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幾顆藥丸,來來回回地數了幾遍,直至確定無誤後才放進她的嘴裡。
“小姐,你可一定要醒過來,不然紫鵑就真的無依無靠了。”紫鵑緊張得不由雙手緊握,目不轉睛地盯着李錦然。
“咳咳咳!”李錦然忽然醒了過來,捂住胸口猛烈地咳起來,臉色較從前的慘白稍有了血色,“快給我拿個手帕來。”紫鵑急忙去取了手帕遞到她面前,見她接過手帕後立即捂住口,不一會兒整個手帕都染上了鮮紅。
“小姐,你怎麼樣?”紫鵑看見李錦然這麼痛苦的樣子,不由急紅了眼,“都叫你想好了再喝的。”
“我沒事,那侍衛必定在門口還沒走,我們得支開他。”李錦然將手帕捏在掌心,略微虛弱地說道,“你去告訴他,就說我醒了。”
紫鵑依言走到門口,將門打開,焦急地說道:“我家小姐醒了,你快去看看。”
那侍衛一聽,立刻踏了進去,只見李錦然躺在牀上似有若無地呼吸着。正想問她身體是否還好時,便聽見她猛烈地咳嗽,剛要上前去扶,猛然見她手中拿着滿是鮮血的帕子去擦嘴角,心下大驚。
“你不必緊張,每逢陰雨天,我都會有些不適。這會兒因爲禁閉禪房,環境溼冷纔會嚴重了些。”她似是安慰的口吻,卻讓侍衛心裡更加愧疚。
李錦然見他滿臉的歉意,繼續說道:“現在我這身體是請不了大夫了,紫鵑又要照顧我。可不可以勞煩你幫我去張大夫那裡取下藥?”
那侍衛見李錦然已虛弱至此,又禮數有加,當下點頭便出了門去取藥。紫鵑見他走遠後立刻將李錦然扶了起來:“小姐,我們不去救那個四夫人了好不好,你現在看着那麼虛弱,好不容易出了禪房……”
“解藥喝了自然沒事,那虛弱是裝給外人看的。我們趕緊去湖邊,再晚就怕來不及了。”李錦然並不打算聽紫鵑喋喋不休的嘮叨,將三千青絲只用一根粉色髮帶隨意捆紮後,換了身淡青色織錦長裙,裙上繡着點點梅花。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十分精神,毫無半點方纔那副將死之人才有的死氣,這讓紫鵑頓時放下心來。
“從我這兒到張大夫家來回要一個時辰,所以我們得趕快。”李錦然迅速打開門,左右望了望,確定沒人後立刻領着紫鵑向清荷池走去。
此時陰雨比原先更大了一些,去往清荷池的路上並未鋪就青石板,小路上一片泥濘,稍不留神就會滑倒。李錦然撈起裙襬大步向前走,紫鵑也學着她將裙襬撈起來,亦步亦趨。
忽然幾道閃電劈過,將漆黑的夜瞬間照得大亮。正要繼續前行的李錦然因閃電忽然看見前方不遠處的一棵樹下,一位女人正與黑衣人糾纏在一起。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捂住紫鵑的嘴,然後示意她別吭聲。紫鵑點了點頭她才鬆開手。
“你要做什麼?”滿是驚恐的聲音從那個女人的口中發出來,“你不要過來,要是老爺知道了,他一定會殺了你。”
那個女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李錦然聽之,眸中顏色深了幾分,原以爲四夫人趙氏會在清荷池,怎麼來這半山腰上。莫非二夫人周氏料到自己會去清荷池救人,於是臨時起意,將人帶至半山腰,除之後埋葬山中?不可能,二夫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此山乃是去往禪房必經之地,人來人往衆多,不說殺人時機太難挑,就連屍首掩埋之地都太難選。依照二夫人的心思,殺害四夫人最佳場所必是清荷池。那眼前的黑衣人又來做什麼。
“不好,我們快走。”李錦然忽然想到什麼,拉着紫鵑就要往後退,緊接着就聽見有有腳步聲從樹下的方向朝她逼近,與此同時,樹下打鬥的聲音也停止了。她心中不由暗叫不妙,來人必是發現了她與紫鵑在此地,所以來殺人滅口了。是自己這次救人心切太過大意,未能料到二夫人會派人在此地演戲。前面的四夫人不需多說必然也是假的,真正的四夫人現在是凶多吉少了。
離的進了,李錦然纔看清,近在咫尺的人正是方纔與那女人做戲的蒙面人,那蒙面人手握長劍,殺氣騰騰。拿着劍就往她身上刺過去。
李錦然狼狽躲開,在一旁狠狠喘着氣。
那蒙面人猖狂的哈哈大笑,以爲李錦然是個厲害的角兒,沒想到竟然是個半點武功都不會的人,要殺她簡直易如反掌。
“一點意思也沒有,我以爲還能再演一會兒,誰知道你這麼快就發現了。”那女人依舊用趙氏的口吻說着話,娉娉婷婷走到李錦然的身邊,看着李錦然大口喘氣的模樣,亦是得意一笑,然後衝那蒙面人說道,“這次做就要做利落點,一個活口不留。”
蒙面人點了點頭,拿起劍再次向李錦然刺了過去。能躲開一劍已是她的萬幸,而這一劍就是刺向她心口的位置。
她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還有生死一線的母親等着她去照顧,還有可憐的妹妹等着她去救。她不甘心,伸手抓住那蒙面人即將要刺向她心口的劍,死死地握着劍刃毫不鬆手。蒙面人見她赤手握劍有片刻的呆愣,然迅速回過神,一個使勁將劍從她手中抽出來,血頓時染紅了劍身。她來不及喊痛,整個人撲上去就要與他決一死戰。
紫鵑被這番場景嚇傻了,眼看那女人就要走了過來,卻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緊接着她看見一個身影快如閃電地移動到李錦然的身邊,將身上那黑衣人迅速拉起來狠狠地丟開。那身影並未與那人多作糾纏,只從腰間掏出一把精緻的小刀,準確無誤地向蒙面人的咽喉刺了過去。只聽蒙面人悶哼一聲,便沒了聲息。
等那身影轉過來時,紫鵑纔看清楚,來人正是蘇照。正想跟蘇照打個招呼,卻見他徑直走到李錦然身邊,一把將她拉起來,滿是焦急的口吻:“錦然,你有事沒有?”
李錦然愣愣地看着蘇照,見他也是一身夜行衣,風塵僕僕的樣子跟平日慢條斯理的模樣差別太大,忽然問道:“你怎麼會回來,不是讓你走了嗎?”
“我若真的走了,連替你收屍的人都沒有了。”蘇照一眼看見她手心裡全是血跡,不由皺了皺眉,欲要送她回去。
李錦然卻拉住了他的胳膊,焦急地說道:“你來了正好,由你護我們去清荷池,我們贏的機率就更大一些,也許四夫人還有救。”
蘇照點了點頭,見紫鵑驚魂未定,安慰道:“放心走吧,路上跟梢的都被我解決了。”
紫鵑聽罷此話,緩緩呼了口氣,向前邁了幾步緊緊跟住李錦然,小聲說道:“小姐,我不明白,爲何這次你要刻意支開蘇先生,他跟咱們是一起的。”
李錦然看了眼離她們沒有多遠的的蘇照,方纔他從劍下救下她時,她清楚的看見他身上的夜行衣沾染些許泥土,怕是來得匆忙,黝黑的髮絲被雨水淋個溼透,毫無半點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樣,嘆了口氣,明明不想讓他攪進來的,可他還是來了。
清荷池此刻陰雨連連,伴有陰風陣陣,樹木被風吹得嗚嗚作響,讓人望而生畏。李錦然緊緊地摟住自己的肩膀,想借此讓冰冷的身體暖和一些,腳步卻未曾停下,向一處蜿蜒不絕的小道走去,越向前走,心裡越忐忑。
依二夫人縝密的心思,四夫人趙氏必然是熬不過今晚的。父親這大半月來從未離開李府半步,今晚卻被皇上連夜召進宮中徹夜長談政事,二夫人怎會放過這一絕佳時機。原先的一切自己都可以不計較,二夫人千不該萬不該,對妹妹動了心思。她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可以不爭,唯獨不能讓人欺負了妹妹。如果在這個時候再不和身邊的人聯合起來,怕自己在府上的日子也會所剩無幾了,想到此她暗暗地握住了拳頭。
在哪兒?四夫人你到底在哪兒?李錦然憂心忡忡,南亭處沒有,清苑沒有,還有哪兒?還有哪裡是殺人滅口的最佳場所?你不能死,我不能讓你死。她在腦海裡急急地思索着,忽然想到小別苑。那裡周圍環境封閉,卻有一處活水。若四夫人掉進湖中,便會因這陰雨天而急劇漲潮的活水沖走。好一招毀屍滅跡的方法,李錦然加快了腳步朝小別苑走去,全然不顧後面跟着的蘇照和紫鵑。
此時雨漸漸停下,烏雲也逐漸淡去,月亮從雲層裡爬了出來,將樹木的影子拉的很長,下過雨的夜空十分美麗,數不清的星子在夜空閃耀。如若不是今夜四夫人凶多吉少,她必然會忍不住欣賞這月色明亮的夜晚。只可惜世事無常……
她垂下了眼簾,加快腳步往小別苑走去。
待走到小別苑時,明亮的月光下果然看見真正的四夫人與一個蒙面人糾纏,最先跟上來的蘇照也看見了。正要上前去幫四夫人擺脫那黑衣人的糾纏,便被李錦然一把拉住。蘇照一臉愕然,不解地看向她。
“你不要去,沒有人知道你會武,你的身份就是教書先生,我不能讓你冒險。”李錦然語氣沉着冷靜,“我不能拿你的生命開玩笑。”
“你不是鐵了心要救四夫人嗎?”蘇照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來不及了。”李錦然眼睛忽然變得沉重,緊緊回握蘇照的手。蘇照回頭看向四夫人,見她原先還與黑衣人拼死糾纏,此刻卻變得異常安靜,連被黑衣人一直往水中的方向拖都渾然不覺。
“小姐,四夫人是不是嚇傻了?”紫鵑也發現了四夫人的不對勁,小聲地問着李錦然。
“她被下了毒。”李錦然一字一句地說。她心裡再清楚不過,此刻再去救人,四夫人不僅不會活過來,反而會惹禍上身,二夫人會將這齣戲嫁禍到自己身上。到時候再反咬一口,說是自己設計殺害了四夫人。
李錦然嘆了嘆,卻不再多說話,知道不能在這裡耗下去。欲要拉住紫鵑回梅苑,卻看見不遠處又來了一個黑衣人。那黑衣人急急地走到湖邊,對着湖邊的那個人擡腿就是一腳。那個人被這一腳踢得痛叫不已,整個人縮在地上打着滾。後來的那個黑衣人緊接着單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騰出的一隻手對着那人的天靈蓋就是一掌。那人即刻七竅流血,異常恐怖。
李錦然嚇得大叫了一聲,蘇照捂住李錦然的眼睛,不讓她再多看下去,安慰道:“怕是他們都要搶着立功,起了內訌,我們走吧。”
蘇照攬着李錦然瑟瑟發抖的身體,紫鵑倒還算比較鎮定,只是拉着李錦然的手秀眉緊蹙。李錦然轉過頭想記下四夫人趙氏落水的位置,卻看見七竅流血的人還沒有死。她顧不得驚嚇,脫口而出:“那人沒死!”
聲音過大,就連後來的那個黑衣人也聽見了。那個黑衣人卻並未轉身,只往身後的方向甩了四根銀針,那人便徹底沒了聲息。
李錦然才發覺自己已暴露了身份,當下臉色變得慘白。蘇照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只見那黑衣人轉過頭看了一眼他們所在的方向,又跳下了湖水。
紫鵑緊緊地握住李錦然的手,顫抖地問道:“小姐,他方纔瞧見了我們,我們要不要……”說完這句話,她舉起手在自己脖頸一劃,做出殺人滅口的動作。
李錦然擺了擺手:“要殺我們必然方纔就動手了,我們靜觀其變就好。走吧。”
蘇照將她們一路送到梅苑的附近,卻一直沒有走的打算。紫鵑見蘇照看着李錦然的眼神,衝着她眨了眨眼睛,快走了好幾步,將他們甩在了身後。
蘇照見紫鵑已走遠,拉住李錦然的胳膊,迫使她雙手呈現在她眼前,滿是鮮血的雙手刺疼了他的眼。他深呼吸了口氣,問道:“四夫人與你沒有半點關聯,爲何你突然要救她?”
李錦然並不想將他也捲入這場無休止的女人鬥爭中,只笑眯眯地問他:“蘇先生相不相信我?”
蘇照點了點頭。
李錦然又問:“既然相信,便無須多問。我做的一切,都只爲了守護自己在乎的人。”
蘇照何嘗不明白她這番話的意思,他心疼她,想守護她,見不得她這麼苦。他不敢想,若是哪一天他不在她的身邊,她又會是怎樣的境地?他皺了皺眉,沉聲道:“若我能將你母親跟妹妹安全地送出李府,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走?出了這李府,又能去哪兒,二夫人能輕易地放過她們嗎?她笑了笑,調皮地對他吐了吐舌頭:“蘇先生,我從小到大都在這李府生活,去了外地怕是不適應。人總是要長大的,總不能因爲坎坷就不敢往前走。今天你能救我,那明天呢?”
蘇照還想要再說什麼,卻見李錦然提着裙襬已朝着紫鵑的方向跑去,步履輕快,仿若受傷的人不是她。但那沾滿鮮血的手卻映在了他的腦海,他嘆了口氣,一直目送她們回到梅苑時才轉身離去。
再說李錦然回房後,立刻脫下方纔出去穿的衣物,換了乾爽潔淨的衣褲,平躺在牀上。讓紫鵑去隔壁屋裡拿了平時李錦繡玩耍用的小短劍,讓紫鵑握住劍柄,咬了咬牙,將手上血液還未凝固的傷疤再次對在了劍刃上,手一抽動,血液飛濺出來,染紅了紫鵑的手。紫鵑嚇得一把丟掉短劍:“小姐,四夫人您已經盡力了,你又何必這般自殘?”
李錦然笑了笑,依舊用原先吐血的那塊帕子纏在傷口上:“戲要做,就要全套的。接下來我要你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能差,否則明天死的也許就是我們兩個。”
紫鵑見她臉上雖鎮定無比,但卻少有的嚴肅認真,慌忙點了點頭。兩人在搖曳的燭火中竊竊商量着,未過多久,便聽見窗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不時還有幾聲咳嗽。李錦然心下了然,周大夫來了。
“小姐。”紫鵑心下大亂,慌慌忙忙抓住李錦然的手,不料她太過用力,先前的傷口裂開來,鮮血直流。她大驚,李錦然急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聲。
而後投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語氣絲毫不見緊張:“莫要慌,這兩個人都不足爲懼,等下你若忘記該說什麼,只管哭便是,哭聲越大,戲就唱得越好。”
紫鵑見她胸有成竹,深深呼吸了好幾下,靜待侍衛與張大夫進門。門剛有被推開的響聲,紫鵑便立刻從地上撿起短劍,緊緊握住刀柄,嘴脣慘白地哭泣,嘴裡呢喃:“小姐,你怎麼這麼傻,咱們又不是頭一回經歷陰雨天,從前都熬過來了,怎麼今兒非要尋死?”
侍衛與張大夫還未踏進屋裡便聽見小姐要尋死的話,慌忙打開門。一進來兩個人都呆住了,只見李錦然面色慘白,兩手去抓紫鵑手上的短劍,用極爲虛弱的語氣說着一些話,不細細聽是聽不太清的。然侍衛卻是練武之人,一聽到小姐命令紫鵑將那短劍遞過去時,急忙快步走上前,一腳踢開了紫鵑手上的短劍。
“你真胡鬧,她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萬一出了什麼事,你拿什麼去賠小姐的命?”那侍衛言辭犀利,似是相當害怕李錦然真的會出事。
“你行行好,就讓我去了吧。我渾身沒有一處不是冰冷的,骨頭都快結成冰了。把那短劍給我,給我個痛快吧。”此話說完,她又使勁咬了下舌頭,頓時疼得她發出痛苦的聲音。待舌尖有血跡滲出時,她向那侍衛露出一個微笑:“這位大哥,您是練武之人,必然會懂斷了筋脈是何滋味,現在我正嘗着比那還要痛一百倍的滋味。”
那侍衛見李錦然開口說話,竟然能看見鮮血,手心捏了一把汗,竟不知道當下該做什麼,愣在了原地。
“好啊,你們口口聲聲地喊我小姐,可沒有一個人聽我的。你們不拿劍來,我自己去取。”李錦然試圖從牀上坐起來,因爲兩手用力的原因,原先纏着傷口的帕子上就鮮紅一片,此刻更是被鮮血染了溼透。
“大小姐,你不可起來,不可起來啊。”張大夫原先站在侍衛的身後,並未看得清李錦然到底病成了什麼樣子。然待他看清時,立刻驚慌起來,急忙從藥箱裡取出白紗布,再拿了瓶止血散,步子慌亂地走到李錦然的身邊,“快躺下,這傷口那麼深,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侍衛見張大夫又是給她裹紗布,又是上止血散,不由眉頭皺得更深了。又聽紫鵑一直在旁邊哭哭啼啼,心裡更是煩躁不安。他在李府當差十年有餘,女人的小伎倆他看得也不算少,原先只以爲那小姐說什麼陰雨天會發病只是想逃出禪房的藉口,而現在看來是真的了。倘若再晚出那禪房一會,怕小姐不是病死在裡面,而是被病痛折磨得自殺身亡。
“張大夫,麻煩你了。”李錦然咬了下脣,嘴脣因染上鮮血顯得更加詭異,這讓侍衛看上去,更爲可憐這位小姐。他嘆了口氣,走到那短劍的位置,彎腰撿了起來,卻並不是遞給她,而是塞進了自己的袖中:“小姐再別說什麼活不活死不死的,我將你放出來,明兒還要去領罰。你要再死了,我的罰就算白領了。”
李錦然等了半天,就是在等他這句話,有他爲自己作證,那禪房就可以不用再進去了。只要自己自由了,就可以想辦法將妹妹接到自己身邊了。又看了眼張大夫,見他的眼神還在一直盯着傷口看,不由冷笑,還真是隻老狐狸。
她一把推開張大夫,將手上的紗布再次撕開,又使勁咬了下舌頭,原先還算清澈的明眸此刻疼得滿是眼淚。她顫抖地指着張大夫:“你是不是懷疑我,懷疑我爲了逃出禪房就故意將自己弄傷?”
紫鵑聽李錦然說這番話,嚇得連哭都忘了,原先的戲裡是沒有這段詞的。只見她努力走下牀,步步緊逼張大夫,滿眼都是委屈無奈:“你要看,我就讓你看得清清楚楚。”
她將傷口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張大夫面前,兩隻手的掌心均有一道長長的血印子:“看清這傷口是什麼所傷嗎,要不要讓我再來演一次?”她搖搖晃晃地走到侍衛跟前,無限淒涼地說道,“請這位大哥將短劍拿出來,咱們做一次比對。”
那侍衛早已認定李錦然是個可憐的弱女人,心生憐憫之心,又見張大夫將李錦然逼迫至此,當下勃然大怒,衝着張大夫喊道:“不過一個給人看病的郎中,竟敢要親自驗傷。小姐已是重病在身,豈容你再胡鬧?”
那侍衛隨着李諍出生入死,又在戰場中救過李諍的命,李諍早已把他當作自家兄弟一般對待。張大夫自然不敢多做得罪,連連賠着不是。對於李錦然的傷口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半彎着腰將李錦然慢慢地扶到牀榻上,只伸手去探了探她的脈搏,發現幾乎沒有跳動的跡象。爲方纔懷疑她的樣子感到萬分羞愧,向她拱了拱手,滿是歉意地說道:“請小姐見諒,老夫這就開幾服藥材,您只管按時吃便是。這幾日切不可隨意下牀走動,也斷不可再有尋死的念頭。體寒雖難熬,但過了這溼冷天氣,也就不會難受了。”
他說完這番話轉身去案桌拿起毛筆寫藥方。侍衛走了過來,看了眼她虛弱的臉,也勸慰道:“你安心養着吧,二夫人那邊我去說。這短劍我拿去了,等你什麼時候沒有尋死的念頭了,我再還給你。”
“請問大哥姓甚名甚?”李錦然虛弱地問道。
“你不認識我?”那侍衛詫異地問道。
李錦然疑惑地愣了半晌,說道:“我該認識嗎?”
侍衛很快反應過來,也不多做解釋:“我叫周正。”
“原來您就是周正。”她驚訝地看向周正,想下牀一拜,還未起身,就已被周正制止住。見他眉頭緊皺,李錦然連忙道:“請您不要誤會,我聽聞父親出門在外,您跟周大夫皆是他的左膀右臂,早就想去拜訪你們,奈何母親病臥不起,妹妹又……”
提及傷心處,李錦然兩眼閃爍着淚光,周正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
李錦然吸了吸鼻子,見張大夫拿了藥方走了過來,躺下去不願見他。張大夫尷尬地站在牀邊,手裡拿着藥方,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周正倒是不說話,將藥方拿了過來,只看了眼紫鵑。紫鵑倒是也有些眼色,跟着張大夫一起去了側房。
周正看了看背過身去的李錦然,開口說道:“大小姐不必生那郎中的氣,要是再將自己氣壞,那才真叫不值得。”
李錦然沒應他,只哼了一聲,又不做聲了。周正也不在意,只當是她在耍小孩子氣,正想開口再勸些什麼,便看見紫鵑隨了張大夫出了側房。張大夫被方纔周正的怒意嚇到,仍是戰戰兢兢。
“走吧,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想再氣着大小姐?”周正諷刺地說道。
張大夫連忙搖頭,連連說着不是,抓起桌上的醫藥箱連滾帶爬地出了門去。對於這種欺軟怕硬的人,周正向來嗤之以鼻,冷笑了兩聲,也出了門去。
過了片刻,紫鵑站在門口望了望,見兩人都已走遠,才小心地走到李錦然的牀邊,輕聲道:“小姐,他們都走了。”
李錦然轉過身來,朝她眨了眨眼睛:“戲演得怎麼樣?”
紫鵑對她豎起大拇指:“絕妙。”
她笑得黛眉彎彎,兩個眼睛亮若星辰。她心裡知道,這一仗打的雖然漂亮,卻讓二夫人更加註意到自己。若說原先只是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那麼經過這次的事後,恐怕免不了一場明爭暗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