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草長鶯飛,蜂蝶亂舞。
宋蓉被關在一個不大的竹籠子裡面,臉色蒼白,面無表情。
竹籠懸空掛在水面上,她呆呆愣愣的看着塘水上的波紋,髮絲糊在臉上,也渾然不覺。
旁邊不斷傳來噪雜聲:“真是不要臉,竟然勾搭上二爺了!”
“早就該把這個女人沉塘!”這聲音之中夾帶着濃烈的恨意。
在這些人的最前面,站着一個帶着金釵銀鈿的中年女子,她冷着臉,面上沒有一點表情,她的旁邊,是一個粉面玉冠的年輕男子,樣子生的到是不錯,只是眉梢微微上吊,看起來給人幾分輕浮的感覺。
宋蓉呆呆愣愣的,好像是沒有知覺的木偶一樣,察覺不到自己的狀況。
“宋家的人來了!”圍觀的人羣之中,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宋蓉聽到這話,有了點反應,她透過籠子的縫隙,往外看去。
一羣人擁簇着一個老者走來,老者的身上穿了一件醬紫色富貴梨枝紋長袍,頭上戴着墨玉冠,威嚴穩重。
他似乎沒有看見在竹籠子裡面的宋蓉一樣,而是拱手對着一個婦人沉聲說道:“楚夫人,是老夫教導不利,在這裡給你賠不是了。”
楚夫人淡淡的掃視了來人一眼,冷聲道:“宋老爺,我一向敬重你們宋氏門風清正,不曾想從你府上出來的女兒,竟然會做出來這樣上風敗德的事情!”
這宋老爺,不是宋蓉的父親,是宋蓉的大伯,名喚宋戴的。
他被楚老夫人這麼一說,面子上有點掛不住,強擠出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用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望着宋蓉,眼中沒有一點情緒,道:“就交給你們處置吧。”
楚老夫人等的就是這句話,如今宋老爺既然這麼說了,她怎麼還能讓宋蓉活着?
楚老夫人一甩衣袖,沉聲說道:“那我做主將這傷風敗德的人沉塘,不知道宋老爺,可有異議?”
宋戴連忙道:“便是楚夫人不這麼說,我也會這麼做!她既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情,那活在世上,也不過就是給你我兩家的臉上抹黑罷了!”
宋蓉聽到這,嘴角微微的動了一下,啞聲開口說道:“我沒有。”
這一句我沒有,語氣很是平淡,只是在強調一個事實,沒有求情的意思,求情?她知道,自己就算是求情了,宋戴也不會給她做主的!
宋戴看着宋蓉,沉聲說道:“宋蓉!我養你這麼多年,對你悉心教導,你剛剛及笄,就把你嫁到楚府,對你也算是盡到了大伯的責任,不曾想,你非但不知道感恩,還做下了這等糊塗事情!不但敗壞了我們楚宋兩家的名聲,更是辜負了我對你的厚望!”
就在這個時候,伴隨着楚老夫人一道帶着怒氣的聲音:“放!”
“吱嘎。”繩子和竹籠摩擦着,發出了一聲一聲接連不斷的聲音,竹籠被一點一點的放到水中,她被沉塘了!
三月的水,清清冷冷的,捱到她的肌膚,讓她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冷顫,水一點一點的進入到了她的口鼻之中,進入到了她的心肺之中。
本以爲死亡是多麼的痛苦的事情,可是這一瞬間,她的腦海之中,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宋蓉最後擡頭看了一眼那一臉怒容的宋戴,臉上帶起了一絲嘲諷的笑容。
他說的好生的冠冕堂皇!養她?悉心照料?無非就是想讓她以後能賣上一個好價錢罷了!至於養育之恩,這和殺父之仇?比起來,算的上什麼?
開始的時候,她想不通這些,渾渾噩噩的就這麼嫁掉了,又渾渾噩噩的在楚府過了這麼多年,但是如今,她想的通透。
父親那樣儒雅的人,無心名利,又怎麼會做出來賣私鹽的事情?若是沒有這件事情,父親又怎麼會被當街斬首!
她永遠都記得那一天,父親的血,濺的老高,頭從石臺上面,滾落下來,那最後的目光,是看着她的,溫和又憐愛。
宋戴好生的算計!讓父親頂了罪,又在府尹那討了好,還得了大義滅親的好名聲!外加,照顧母親和他們姐弟二人,讓人人稱好!
父親在她十歲的時候去世,母親在替父親守靈的時候,自縊了,至於比她小兩歲的弟弟,竟然也沒有活過十歲。
她是活下來了,十三歲的時候,她及笄,被許給了人稱鬼才的楚家大公子。
楚家大公子年少的時候,就盛名遠揚,在姑蘇城裡面,備受推崇,只是慧極必傷,他自幼多病,到了十八歲,娶妻沖喜,也就是宋蓉。
花轎纔剛剛進門,他便一命嗚呼,宋蓉就從一個閨閣少女,成了寡婦。
本希望宋戴能爲爲她做主,帶她回去,不曾想,宋戴竟然直接就通過衙門上書,請了貞節牌坊立在自家,以示宋家女兒貞潔!
如此,花一樣年紀的她,就孤寂的在楚府幽幽的盛開,本以爲,一輩子就會這樣安安靜靜的過去了,不曾想,三年後的今日,那楚二公子,竟然強行闖進她的院子,要強要了她!
她掙扎,反抗……得到的結果,卻不是別人敬重,反而成了她勾引楚二公子。
如今的楚夫人,是側室扶正的,楚二公子,便是她的親子,她恨,恨的不只有楚二公子,還有這楚夫人!
楚二公子人是輕浮,可若是沒有楚老夫人在後面指使,他又怎麼會如此膽大妄爲!
這麼多年了,楚府厭倦了養着她這個礙眼的閒人,幾日前,楚老夫人曾經來討要她的嫁妝用來彌補楚府的虧空,她沒應下,如今她犯下了這樣的“大罪”,想必,這嫁妝就都成了楚府的吧?而且楚府,還能從宋戴那,討要一些的銀錢!
在水中的她,蒼涼一笑,透過水麪,把站在這裡的,她恨的人,一個一個的,都看在眼中,印在心裡,便是死,她也不會忘記這一切!
這一生,她仿若一個玩偶一般,被人玩弄,被人榨乾最後的利用價值,若是能重新來過,她定不會做那案板上的魚肉,任人一刀一刀的宰割。
此生,她被教成了那賢良的性子,甚至是有些懦弱,如今,她才明白,在這吃人宅院裡面,賢良淑德,是最要不得的!
若是有來生……若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