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琮琦渾身一震,好似明白了什麼,可是神情卻是越發的茫然了幾分。好半晌才聽見他輕聲問:“姐姐不打算救父親?”
顧婉音輕輕搖頭,神色淡淡,卻是反問:“你覺得我該怎麼救?”
“旁人都說,姐姐可以救父親。姐夫他那樣威風,只要肯出手——”顧琮琦言道,提起周瑞靖面上便是出現了幾分崇拜的神情來,那樣的神情和信心,簡直是有些盲目了。也不知道是誰跟他說了這些話,他似乎一直這樣認爲,此時這樣說來,並不見半分的遲疑,顯然也是心中早就如此作想了。
顧婉音不等他說完便是沉聲打斷:“你姐夫再厲害再威風,也是朝廷官員,也是不能徇私枉法,更不能爲所欲爲。你可知父親犯了什麼罪?他既然貪污了朝廷的錢,那麼自然就該受罰。還是說,你想讓你姐夫,也成爲那樣一個爲人唾棄之人?”
聽得這話,顧琮琦自然是再說不下去,茫然的住了嘴。好半晌才見他輕輕搖頭,畢竟還是個孩子,眼裡容不得沙子。被顧婉音這樣一說,心中原本的對錯觀念便是涌上來。貪贓枉法,自然是錯的。在顧琮琦看來,周瑞靖那樣一個人,自然不應該做這樣的事情。否則,以前的赫赫威名不是都玷污了?
到最後,他甚至搖了搖頭,面上漸漸露出幾分羞愧來。爲他說出那樣的話,想着讓周瑞靖去做那樣的事情而覺得羞愧。
“你擔心父親,這是好事。”顧婉音淺淺一笑,拉着顧琮琦重新坐下,繼續言道:“但是你也要有是非曲直的觀念纔對。父親咎由自取,誰也救不得他。就算退一萬步說,是可以替父親說好話,讓他減輕刑法,也可以讓別人去做。不一定非要我們自己去做。姑姑是聖上的妃子,而大伯三叔,也可以替父親說話。他們都還沒有行動,又怎麼輪得到我和你姐夫?”自然。最重要的,還是她不願意罷了。說句話不難,在聖上跟前求情也不難,可是她卻不願意。因爲心中有些疙瘩,始終還是解不開的。
顧琮琦若有所思,仔細想了想之後點了點頭。似乎有些惶然大悟:“對啊,姑姑和大伯三叔。都能幫忙的,可是爲何他們卻只讓我來找姐姐?”殊不知,他這一問,卻是讓顧婉音也是迷茫起來。正是問在了關鍵之處——
顧婉音喃喃重複:“是啊,他們爲何只盯着我們呢?”說着說着,脣角卻是露出了一絲瞭然的笑容來。只是那笑容,漸漸的卻是冰冷得厲害。就連一貫溫和淡然的眸子裡,也是陡然滑過一絲利芒來。這其中的關竅。若不是顧琮琦的一句無心之言,她還真的想不通。
不過現在……笑着看向顧琮琦,她柔聲言道:“最近家中事情繁多。祖母也病了,齊氏又生產了,父親也不再,母親實在是忙不過來,不如你在我這裡住一段時日吧。等這段時間過去,再回去不遲。你不是想跟着姐夫學射箭?正好他這段時間也不忙, 可以教你。”
本來張氏就跟顧琮琦說過這話,如今顧婉音也是這樣說,顧琮琦自然是沒有不答應的。只是仍是擔心顧老夫人,便是有些遲疑:“祖母病了。我理應替姐姐和哥哥侍疾。”
“自然是應當。只是你如今還小,理應學業爲重,不必日日守在牀前。你好好的,祖母才能安心養病。每日我讓人送你回去看看祖母,可好?”顧婉音溫柔一笑,伸手替顧琮琦整理了一下腰間的玉佩。“一轉眼,琮琦都成大人了,如此懂事,姐姐很是欣慰。”
顧琮琦得了誇獎,自是歡喜,當下便是丟開了煩惱笑逐顏開起來。
顧婉音陪着他說笑了一陣,這才輕聲道出自己的疑惑:“是誰告訴你,你姐夫可以救父親的?”那些想法,斷然不會是顧琮琦自己的想法,必然是有人灌輸的。只是……那人是誰?張氏?齊氏?莉姨娘?還是旁的什麼人?
顧琮琦一愣,隨後自然而然的答道:“是我聽伺候我的幾個丫頭私底下悄悄議論的。”
“哦?”顧婉音微微挑眉,微微一笑:“是虹珠?”虹珠這丫頭,是打小就伺候顧琮琦的,以往她親自選的,倒是個聰明伶俐的,樣子也是清秀靈動。而她最看重的,是虹珠的忠心和細膩的心思。虹珠對顧琮琦極好,雖然比顧琮琦只大了五六歲,可是卻是對顧琮琦十分的忠心。
顧琮琦點點頭,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她們幾個丫頭以爲我睡着了說話,我偷偷聽見的。”不過還有好些話太難聽,他並不認同,所以並沒有說出口。
顧婉音點了點頭,卻是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笑着讓顧琮琦去吃點心。心中卻是琢磨:若真是無意的也就罷了。就怕是有心。顧琮琦年幼沒有防備之心,她卻不能沒有。要知道,顧琮琦到底誰沒睡着,當丫頭的不可能不知道。而且,當着顧琮琦什麼話不好說?偏偏說這些話,又是什麼居心?
這樣的伎倆,並不少見。正因爲是偷聽,所以偷聽的人才會對聽來的東西,深信不疑。
這樣想着,顧婉音便是在心中悄悄的記下了一個名字:虹珠。
下午打發顧琮琦去練字之後,顧婉音便是叫來了丹枝:“丹枝,你讓人偷偷注意下琮琦身邊的大丫頭虹珠。”
丹枝一愣,她自然知曉虹珠是誰,如今顧婉音這樣吩咐。擺明了便是懷疑虹珠有問題,當下心中不由有些迷惑,不過面上卻是應了,並不多問一句:“是,那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夫人?”這個夫人,自然是張氏了。顧琮琦的事情都是張氏在打理,如今既然懷疑虹珠,若是告訴張氏,有了張氏的幫忙,自然事半功倍。畢竟,嫁人之後,顧家那些人已經是許久不用,難保不會生出什麼異心了。
顧婉音卻是搖搖頭:“不必告訴任何人,只偷偷注意就行了。對了,琮琦既然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那麼幹脆派人將她接過來照顧琮琦也好。只是留心看看,她過來的時候,會不會和什麼人說什麼。”她明白丹枝的意思,所以這才突然改變了主意,想出這麼一個試探的法子來。就算試探不出什麼,就近觀察觀察,敲打敲打,也是百利而無一害。
丹枝聽了這話,心中一凜,面上顏色都是肅穆了幾分,隨後便是退下去安排事情了。
顧婉音便是坐在窗下,怔怔的看着新開的海棠花,出神的想心中的事情——也就是今兒顧琮琦無意間說出來的一句話:爲何他們偏偏就只將目光放在了周瑞靖的身上?
想了許久也是沒個頭緒,她便是索性不再去想,只喚來碧梅,低聲言道:“去請二奶奶過來說話吧。”都是顧家的女兒,都是顧昌霏的女兒,她這頭派了人回去,顧瑢音那頭,總也要知會一聲。
碧梅卻是低聲言道;“二奶奶今兒在琮琦少爺過來之後,便是帶着丫頭回了孃家。”
顧婉音一怔,隨後點點頭,想了想又是微微一笑:“她倒是殷勤。雖然父親那事情她幫不上忙,可是對祖母倒是一片孝心。”正因爲顧瑢音的孝心和殷勤,所以才顯得她太過冷漠了。試問,祖母病重,父親被關,她若是無動於衷,不是冷漠又是什麼?倒是真真印證了那句話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到時候,這麼多爽眼睛看着,哪裡能不生出幾分閒話?到時候,她就是辯解也是無人肯聽的。
顧瑢音這一回,倒是走了一步好棋子。只是,她卻真不願意露面。她並不像參合這件事情,所以才特特的沒有回去看看,只是派人請了太醫過去,又送了藥材。原本想着等幾日過了風頭再說。原本她懷着身孕,不適宜奔波,也能堵住旁人的嘴,將事情遮掩過去,可是沒想到,顧瑢音這樣一來,倒是陷入她於不義之中了。
畢竟,顧瑢音的身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剛剛纔小產了也是沒有多久。正是應該好好休養的時候。
不過,這樣也好。或許回去也能看看,這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當下打定了主意,便是吩咐丫頭道:“備車,去顧府。”既然將眼睛落在她身上,那她索性就配合一回。
叫來了顧琮琦,姐弟二人便是出門往顧家而去。只是臨出門前,卻是又吩咐丫頭:“世子爺回來之後,讓世子爺就在家裡等着便是,不必過來尋我。我去去就回。”這件事事情,讓她一人面對好,周瑞靖如何也不能牽扯進來。
倒是顧琮琦有些納悶,便是小心翼翼的問了出來:“姐姐怎麼又要回去了?不是說——”
“祖母病得那樣厲害,我自然也該回去看看。至於那件事情,卻又和這件事情有什麼關係?旁人說旁人的,我只做我該做的就好。”顧婉音微微一笑,眼底閃過一絲璀璨而又睿智的光芒。看得顧琮琦竟是有些呆住,只覺得自己的姐姐讓人挪不開目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