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
老太君得了劉氏的稟告,忙起身親自去迎了宮裡來的太醫和女官。看見太醫是常替段貴妃診治療的王太醫,當下心中有數,眸子裡閃過一絲冷厲,隨後卻是笑道:“這樣的日子還勞煩太醫跑一趟,實在是過意不去。”
王太醫溫和一笑,只言道:“我也是奉命而來,是職責所在。若是老太君覺得過意不去,那便快帶我去給周家小姐診治一番,我也好回去交差覆命。”
老太君點點頭,隨後便是言道:“合該如此。”說完這話,就率先在前頭帶路。劉氏上前扶着老太君。
一路行至周語緋做居住的院子。見周語緋的大丫頭在外頭守着,老太君便是問道:“誰在裡頭呢?”
“是紅蕖小姐。”丫頭答道,一面讓小丫頭進去稟告,一面打起門簾好讓老太君等人進去。
不必說,早在王太醫進府之時,便是有丫頭過來稟告了一回,周語緋這裡也是早就準備好了。牀幔放了下來,只一隻雪白的皓腕露在外頭,卻也是用絲帕蓋住了。
還未進入內室之前,先便是聽見了一陣咳嗽。似乎有些氣緊,咳嗽得有些艱難。又聽見有人在小聲的說話,又是拍背又是遞水。
老太君聽了這聲音,不由有些擔憂的看向劉氏:“可用了藥了?怎麼就是不見好?這都好幾日了。”起先她也只以爲是作假,可是沒想到竟然是真病了。這下子倒是好,不用欺瞞誰了,可是她倒是不好跟周家交代了——好端端來的,如今卻是病怏怏的,如今只怕過年也未必好得了。這一層,另外一層自然是因爲真心疼周語緋。
劉氏也是滿目擔憂,聲音聽着都有些發愁:“可不是?每日都按時服了藥,怎麼的竟是不見半點好轉。真真讓人發愁。”雖說演戲演全套。可是看着這病勢洶洶的樣子,如何能讓人不擔心呢?老太君尚且怕無法交代,更何況是她。
“有勞王太醫了。”老太君示意丫頭將凳子放在牀前,這才又轉頭對王太醫言道。
王太醫點頭:“老太君着實客氣了。”隨後便是伸出兩根手指,輕輕的按在了周語緋的手腕之上,凝神診脈起來。紅蕖站在旁邊看着,神色平靜。她自然是知曉周語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也清楚王太醫過來的真正目的。
須臾片刻王太醫便是拿開了手指。側頭對老太君笑道:“看着兇險,其實倒是不嚴重。只是小姐元氣不足,所以才導致病氣纏綿。”頓了頓又道:“不知先前吃的是什麼藥?可否能讓我看看?”
老太君讓忙人拿了藥方子過來給王太醫。王太醫看了之後,點點頭笑道:“是了。藥也是有些問題。雖說方子是極好的,可是卻是缺了兩味藥,不能全然激發藥力,這才效果不大。”說完提起早就備下的筆,刷刷的添上了兩味藥材,這才作罷了。
此乃女子閨閣,王太醫自然不好久留,留下方子之後便是要告辭離去。
而那女官卻是留下來,只笑道:“貴妃娘娘讓我看看語緋小姐。告訴語緋小姐幾句話呢。”
老太君知曉那女官是什麼意思,當下也不以爲意,只是笑着喚道:“語緋,太醫已經離去,你出來見一見這位女官大人。貴妃娘娘一片好意,莫要辜負了纔是。貴妃娘娘如此厚愛你,也是你的福氣。”
帳子裡輕應一聲。隨後便是見春蔥玉筍似的手從帳子裡探出,輕輕的撩開了重重疊帳,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登時露了出來。面上最奪人心魄的,還是那雙盈盈秋水一般的眸子,雖然尚且在病中,眉宇之間有一絲虛弱病態,可是眸子卻也是晶亮有神,氣蘊自藏。
這美人不是周語緋。又是誰?她相貌本就是難得的出衆,如今病西施一般的摸樣,更是惹人憐愛。饒是那女官在宮中跟着段貴妃,見了不少堪稱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也是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有些人是容貌勝出,可有些人五官並不出衆。卻勝在極有氣質。
周語緋本就相貌出衆,加上身上那股溫婉的氣質,自然是讓人看得舒服,越看越是覺得美貌。
“勞煩大人跑一趟,語緋實在是過意不去。”周語緋的目光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女官的身上,微微一笑柔聲開了口。
女官陡然回過神來:“我也是奉了貴妃娘娘的意思罷了。貴妃娘娘極爲擔心小姐的病情,讓我囑咐小姐安心養病,按時吃藥。”
“那勞煩大人回宮之後替我向貴妃娘娘謝恩了。”周語緋反應極快,如此言道,神色也是極爲誠懇,讓人看不出半點虛僞來。如此態度,自然是更讓人覺得舒坦。
不過那女官卻是意味深長笑了笑,大有深意的緩緩開口言道:“這個我卻是不便代勞了。橫豎將來小姐見貴妃娘娘的機會多着呢,不如到時候自己說罷,也更誠心誠意一些。不過,小姐這份心意,貴妃娘娘知曉了,必然是歡喜的。只是這樣一來,卻也顯得有些生分了,只怕娘娘覺得不好。”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幾乎已經是直白到就差沒有直接說出段貴妃是看中了周語緋想要周語緋做兒媳婦了。又是見面的機會多,又是怕生分了……這樣的話,只要不是傻子,想必都能聽得出來!
當下不僅是周語緋變了顏色,就是老太君和劉氏,也是齊齊的變了顏色。紅蕖死死的抿了脣,緊緊的掐住了手掌。
“大人言重了。”周語緋卻是比其他人更快的冷靜下來,淺淺一笑卻又似乎更是惶恐不安的看了一眼女官,諾諾言道:“我只是個普通民女,並沒有誥命封號加身,能進宮去給貴妃娘娘請安已經是我的福氣,如何還能奢望着時時進宮去?就是我嫂子,也只能年節進宮一趟給娘娘請安。更別提我了。再說生分二字——這更是不敢當了。雖然在我心中對貴妃娘娘一片孺慕之思,更是敬重親近,可是娘娘遠在深宮,又高高在上,豈是我能高攀的?大人這話真真折煞我了。這話還是別再說了,若是讓人聽了去,只怕譏諷我妄想天開呢。”
她這一席話說得既是得體,又將段貴妃吹捧得高高在上,身份尊貴,又是自我貶低,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老太君和劉氏聽了,都是暗自點頭,心中一陣快意——饒是那女官,雖然心中惱恨周語緋敬酒不吃吃罰酒,可是面上也是不好再說什麼。當下只是淡淡言道:“有沒有機會進宮,貴妃娘娘自有主張,小姐只需得耐心等待便是。至於其他的,來日方長,說不得小姐就有這樣的福分呢?”
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周語緋後,不等旁人再說什麼,便是笑着開口言道:“時辰也不早了,我還要趕着回宮去覆命。就不多做停留了。”
老太君只得下令送客,自然,紅包卻是少不了的。女官也不客氣,徑直收了,便是揚長而去。
待到女官出門,老太君情不自禁的冷哼一聲,重重的將手中的柺杖一頓,面色陰沉眼神陰霾:“看來,這段貴妃是想要強人所難了。正所謂,牛不喝水強按頭!我就不信了,段貴妃真能隻手遮天?定了的親也要拆不成?”
周語緋低着頭,睫毛似乎有些沉重一般的垂下去,袖子裡攏着的手掌已經緊緊的扣住,指尖早已經是青白。她心中幾乎有些絕望——段貴妃這樣勢在必得,她真的逃得過麼?還是,乾脆爽快的應下來,別給大家添麻煩了?
對於老太君口中的法子,她卻是根本沒有多少的信心。
似乎覺察到了她的頹然,老太君忙開口勸慰道:“語緋你也別太擔心了,憑她是貴妃也好,哪怕是皇后,也不能輕易拆人了婚事的。只是這一件事情到底是委屈了你,匆忙將婚事定了下來……”若不是這件事情,等到周語緋選親的話一放出去,不知道多少青年俊傑上們來提親?
只可惜……
老太君話都說道這個份上,周語緋忙將情緒壓下去,擡頭笑道:“外祖母說得極是,我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有您和舅母和我嫂子在,事情總會過去。”或許,最後放手一搏罷。除了這個法子,橫豎也是沒有法子了。總不能她剪了頭髮做姑子去吧?
雖說她不願進宮,可是卻還不至於就懼怕到如此地步。更何況,用這樣的方法逃避,難道又能真的解決問題了?周家的兒女,從不會如此懦弱。
想了想老太君忍不住嗔怪道:“說起來,你也是個糊塗的,說好了不過是演戲,怎麼的卻是假戲真做了?這下子可好,倒是病了。”一面說着一面看向紅蕖,口中多少有些責備:“你也是,怎麼的竟是不看好她?”
紅蕖低下頭去,聲音軟懦:“是我不是。”
周語緋忙搖頭道:“並不怪紅蕖姐姐,是我的不是。讓大家擔心了。”
老太君嘆了一口氣,到底是住了口,只吩咐紅蕖好好照顧周語緋,便是讓劉氏扶着她出去了。
待到老太君離去,周語緋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便是忍不住的一陣咳嗽,直咳嗽到雙頰通紅,這才作罷了。無力的仰倒在榻上,雙目中卻是怔怔的落下淚來,看着紅蕖哭道:“紅蕖姐姐,我怕這次,是真逃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