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夏對身邊的母親和大伯母交代了一句,就向着謝若瀾走去。
她行了個晚輩禮,“見過謝夫人。”
雖說她們年紀相差不算多,可謝將軍的歲數和身份在那擺着呢。
趙若瀾出生富賈之家,不缺吃穿不假,但在京城這種勳貴圈裡常受歧視。
她自來不喜參加這些聚會,今日實因接到了公主府點名道姓的邀帖不好推託,才勉強過來。
她是打算坐一坐就走的,沒想過留多久。
嫁給謝巍兩年,趙若瀾一直與丈夫生活在邊關。這次是回京給姨祖母祝壽,三日後便要啓程去邊關與丈夫匯合。
趙若瀾忙站起身來迎時安夏,表情有些靦腆,“時姑娘怎認得我?”
時安夏笑道,“謝夫人不也認得我嗎?”
趙若瀾不由莞爾,“如今在京城,可以認不得我們家謝將軍,但認不得名動京城的時姑娘,那就是眼瞎了。”
時安夏正色且由衷道,“沒有謝將軍在邊疆保家衛國,又豈有京城的繁華,北翼的安寧,我等又如何能在這盛世吟詩賞花?”
原本這話從一個小姑娘嘴裡說出來,未免有浮誇空談之嫌。可不知爲何,她語氣雖平淡,卻是字字有力量,能深深砸進人的心靈深處去。
當然,若聽者不是趙若瀾,只是一個如嬋玉公主之類只知享樂,不知戰爭殘酷,不知邊疆艱苦的人,那也是白搭。
沒準人家還會給你個白眼,覺得你唱高調口頭花花。
可聽者是趙若瀾就不同了。
她的丈夫是將軍,她和丈夫一起在邊疆生活了整整兩年。那裡有多苦有多寒有多悲慘有多壯烈,她比誰都清楚。
如此趙若瀾便是對時安夏起了好感。
兩人款款落座。
趙若瀾身邊的丫環如臨大敵,立刻挨緊了自家夫人。
時安夏彎着眼睛笑了笑,“謝夫人,您家的丫環可真護主子呢,生怕我把你給吃了。”
趙若瀾這才扭過頭去,發現丫環香梨緊貼在自己身後,不由笑笑,“香梨,別緊張,時姑娘沒有惡意。”
時安夏心頭冷笑。我是沒惡意,可你這丫環不是個好的啊。這貨吃裡扒外得很呢。
她面上不顯,溫溫道,“謝夫人,不瞞您說,我有一批安瓷想銷去萬州,不知能不能搭上您家的路子?”
趙若瀾聞言頗有些受寵若驚。
京城勳貴有多瞧不起商人,她是領教夠了。
她早前嫁的那家人,還不是京城的,就是萬州當地望族世家,祖上出過幾個大官。
但因後代不爭氣,沒了爵位,在京城混不下去,就全都遷回萬州老家了。
那家人才可笑呢,因着早年幫了她祖父一個小忙,就挾恩圖報,非要讓她小姑姑嫁過去給他家的病癆鬼沖喜。
她小姑姑是個倔強的,連夜就跑了,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祖父唉聲嘆氣,被逼得苦不堪言。
最後是她這個嫡長孫女主動站出來替姑姑出嫁,那時候她才十四歲,都還沒及笄。
嫁過去的當晚,喜酒還沒散,那短命鬼就短命了。
那家人又說她剋夫。
她這剋夫的名聲,直接影響了趙家所有女兒家的議嫁。
有那性子刻薄的,自是怪責唾罵她;可大多數趙家姑娘都理解她的處境,知她的艱難。
他們趙家姑娘如今是有一大半要麼招贅婿上門,要麼乾脆不嫁人,甩開袖子跟着爺們行商。
而她之所以能逃出那家吸血鬼的門,再嫁給謝將軍,除了有謝將軍的強勢,也少不得趙家人的幫襯。
那家人以前用着她的嫁妝,用着她趙家的銀子,卻口口聲聲看不起經商的。
一口一個“你們趙家就是賤戶”!
是以她自來知道這些個所謂勳貴一面喜歡榮華富貴金銀物什,一面又看不起經商,覺得有股子銅臭味兒。
趙若瀾還是第一次聽到貴女這般坦蕩說要搭個路子往萬州銷瓷器,也是第一次從一個貴女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尊重。
她柔聲迴應,“時姑娘有多少安瓷,可是需要走水路運輸?我們趙家有水路的貨船,在萬州也有瓷器店。不止萬州,連肅州,暉州都有,只要品質上能保證,別的,應該都不是問題。”
時安夏聽出來趙若瀾的真誠之意,這可不是普通應酬的敷衍之辭,是實打實可以安排下去,要與她聯手做生意的意思。
她眸中帶笑,“得謝夫人這話,我就放心了。我們經營的安瓷都是上等好貨,甚至還有市面上難以一見的稀有品種。改日有空,請謝夫人去替我掌掌眼?”
“好啊。”趙若瀾答應得爽快,“不過,我三日後就要啓程去南疆。時姑娘儘可能早些安排,也好留足時間給我,好知會一聲我們趙家負責這條線的堂哥堂姐們。”
時安夏暗歎,謝夫人真是很實誠的人啊!
她本是以生意起個話題,套個近乎,想着有些共同語言,能方便聊下去。卻沒想到這三言兩語就談了筆生意。
還是筆大生意!
這生意都要做到萬州肅州暉州去了,何愁他們侯府沒有銀子花?
若說剛纔時安夏還只因想解決今日之禍而接近趙若瀾,可現在是從心底裡想和她交個朋友。
果然聊天交往沒有技巧,真誠纔是必殺技。她真心誠意道,“謝夫人別叫我時姑娘,叫我安夏可好?”
趙若瀾心中掀起一陣漣漪。
她雖性子弱,不愛爭強好勝,嘴也笨,被罵了也不知道還嘴。但她心裡跟明鏡兒似的。
哪些人是笑裡藏刀,哪些人是綿裡藏針,哪些人又是清澈天真說話無心,她都是能分辨出來的。
比如她今兒帶來的這個丫環香梨,是姨祖母院裡姜媽媽的孫女兒。
這丫環……她覺得回去得跟姨祖母說說,心思太活泛,不能用。
相反的,眼前貴女跟她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
天真單純嗎?不,這分明是個心有成算的姑娘。
可這姑娘眼睛裡有最真誠的善意,令人無端信任。
並且趙若瀾明顯感覺這姑娘過來找她搭話,絕不單單只是爲了談安瓷的生意。
還有些像是……保護她?這點她不能確定。只是直覺對方絕沒有惡意。
趙若瀾便是略一沉思,就微微笑開了,“安夏,那你也別叫我謝夫人,叫我若瀾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