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挫骨揚灰(二更)
“這些難民來自何處?”慕梓煙只覺得此時突然涌入大批難民,着實奇怪。
阜南剛剛受了洪災,正是修整的時候,即便臨近城池受災,那應該往比阜南富裕阜北涌去。
“是從阜北。”齊軒說罷之後,看向慕梓煙,“表妹,明兒個我便動身,那處有任何消息,我自會傳信給你。”
“恩。”慕梓煙點頭,阜北怎會有難民呢?委實奇怪。
“時辰不早了,回去吧。”齊軒突然自懷中拿出一個錦盒遞給她。
“這是?”慕梓煙擡手接過,待打開之後,裡頭放着一個白玉瓷瓶,她不解地問道。
“這裡面放着一種獨特的香粉。”齊軒看着她,“能夠掩蓋你身上的氣息。”
“哦。”慕梓煙雙眸一亮,朝着齊軒燦爛一笑,“還是表哥想的周到。”
“你如今武功根基太淺,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獨特的氣息,倘若碰到武功高強之人,自是能夠判斷出來的,故而,這香粉能夠暫時地掩蓋你的氣息。”齊軒看着她說道,“這世上只此一瓶,不過依着你的聰明,你且自己嘗試着看能不能調製出來。”
“表哥還真是高看我。”慕梓煙歡喜地收下,笑吟吟地說道。
“走吧。”齊軒溫聲說道,二人便回了廳堂。
侯依依見慕梓煙與齊軒回來,她轉眸看向蘇沁柔,“這是?”
蘇沁柔轉眸淡淡地看了一眼,“很奇怪嗎?”
“難道不奇怪嗎?”侯依依只覺得齊世子跟呂二孃爲何會一同入內?
慕梓煙自是看出了侯依依眸低的疑惑,莞爾一笑,便淡然地落座。
衆人閒聊了一會,便各自出了京兆尹府衙,自去了。
慕梓煙重新回了後堂,呂娘子湊了過來,“送了什麼?”
“寶貝。”慕梓煙攏了攏衣袖,笑吟吟地鑽進了自己的屋子。
呂娘子嘴角一撇,“何時變得這般小氣了?”
“歇息去吧,我徑自去感懷一下。”張宗甩着衣袖,將雙手背在身後,仰頭去了書房。
呂娘子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慕梓煙的屋子,又看了一眼張宗沒入書房的身影,無奈地搖頭,“這兩個還真是……”
也不知用什麼話來形容,便兀自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直等到次日,君玉菲簡單地收拾了一番,便請了宮牌,去了宮中。
慕擎林自是遞了摺子給皇帝,亦是表了一番忠心,皇帝頗感欣慰,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將慕擎林誇獎了一番,待早朝之後,百官便各自散去。
君玉菲入宮之後,先去了永壽宮給太后請安,待入了大殿之後,便見太后段子在方榻上,見她要行禮,連忙阻止道,“罷了,你可當心些。”
“是。”君玉菲垂首應道,而後便緩緩地坐下。
太后見君玉菲面色憔悴,嘆了口氣,“這孩子你可想好了?”
“還請太后成全。”君玉菲垂眸說道。
“哎,也罷,這一切皆是天意。”太后幽幽地嘆了口氣,“哀家知曉你始終無法放開當年的事,如今你當真想要將他留下,便要知曉,有些人是沒有必要留下的。”
“是。”君玉菲點頭應道,“倘若孫女有個萬一,還請太后能照拂這孩子一二。”
“退下吧。”太后低聲道。
“孫女告退。”君玉菲緩緩地起身,微微福身便退出了大殿。
品兒上前,“公主殿下。”
“回寢宮吧。”君玉菲扶着品兒的手,慢慢地離開。
慕梓煙醒來之後,出了屋子,如今她自是一人,並無丫頭服侍,反而自在了許多,許是當了千年的孤魂野鬼,這性子也隨性了不少,故而便也不計較這些,自行洗漱之後,便清爽地去尋呂娘子。
呂娘子起先還擔心慕梓煙不習慣無人服侍,相處了一些時日之後,才發現這丫頭倒是個野性的,自是放心下來,便也不去管她。
呂娘子剛挽了髮髻,插了一支簪子,轉身便見慕梓煙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瞧着是有好事了?”呂娘子見她笑得甚是燦爛,緩緩起身問道。
“也不知怎得,只覺得今兒個會有好事發生。”慕梓煙翩然坐下,徑自倒了一杯清茶,抿了幾口,而後將呂娘子一早便準備好的點心拿起一塊。
呂娘子見她如此,低笑道,“對你來說何爲好事?”
“礙眼的,不順眼的消失了,我便高興。”慕梓煙直言道,並無絲毫地遮攔。
“你啊,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呂娘子卻喜歡慕梓煙這般地率性,不造作,也不虛僞。
慕梓煙冷哼一聲,便見張宗正舒展着手臂走了進來,待看見慕梓煙,嘿嘿一笑,“當真是好事兒啊。”
“瞧瞧。”慕梓煙淺笑道,當下便抽出絹帕擦着嘴角,而後端正地坐着,等待着張宗開口。
呂娘子見這二人一本正經的,緩緩坐下,“說吧。”
“殺死國舅爺的兇手尋到了。”張宗坐下說道。
“何人?”慕梓煙笑着問道。
“江湖中人。”張宗看着她說道,“而且還是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怕是這輩子我都尋不到了。”
“好事。”慕梓煙點頭應道,“還有呢?”
“你那三叔今兒個遞上了摺子,四公主回宮養胎去了。”張宗繼續說道。
“還有呢?”這些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她要聽的並非這些。
張宗見慕梓煙這幅氣定神閒的樣子,淡淡地說道,“沒有了。”
“當真?”慕梓煙斜睨着他,“我啊,這處得了一件好東西,乃是前朝丞相餘慶留下的破案隨記……”
“哎呀,瞧我這記性,當真是糊塗了,自是還有一事。”張宗一聽頓時兩眼放光,哪裡還有半分素日那威嚴冷麪的模樣,滿臉堆着笑意,殷勤地看向慕梓煙。
呂娘子瞧着張宗這狗腿的神情,嘴角一撇,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張宗連忙說道,“昨夜不僅慕侯府遭遇刺客,鍾侯府也有刺客刺殺,聽說鍾侯爺中了一劍,昏迷不醒。”
“這恐怕不是重點吧。”慕梓煙看着他說道。
“你說的不錯,重點是鍾賢竟然將那刺客放走了。”張宗看着慕梓煙說道,“此事皇上自是知曉的,卻未出聲。”
“鍾賢?”慕梓煙雙眸微眯,“他與刺客認識?”
“今兒個不少的大臣彈劾,說是鍾賢與刺客串通,弒父。”張宗接着說道,“皇上命我徹查此事。”
“若說鍾賢殺鍾侯爺,我不信。”慕梓煙搖頭道,“此事是何人設計的?動機是什麼?”
“煙兒啊,那餘慶的隨記?”張宗一臉期盼地看着慕梓煙,小心地問道。
慕梓煙笑着說道,“在我屋子裡頭,我這便拿給你。”
“好。”張宗頓時起身,已經率先出了屋子。
呂娘子轉眸看着她,“他還真是興奮啊。”
“恩。”慕梓煙點頭,而後起身,便不緊不慢地入了屋子,將一早便想要相贈的隨記遞給他,“張大人,切莫高興,這弒父一事,你當如何?”
“哎,我也不知。”張宗寶貝似地收好,擡眸看向慕梓煙,幽幽地嘆了口氣,“煙兒可有法子?”
“鍾璇可表態了?”慕梓煙關心地是此事是不是鍾璇所爲,以此來試探鍾賢對鍾侯府的忠心,亦或者是藉機將鍾賢從太子那處剷除。s173言情小說吧
“沒有。”張宗搖頭,“這鐘二小姐昨兒個並不在鍾侯府,說是這幾日病了,回莊子去了。”
“那明悅書院呢?”慕梓煙雙眸微眯,冷聲道。
“這幾日臨安郡主身子不適,月華公主便一直在公主府照看着,明悅書院這幾日休沐。”張宗看着慕梓煙,“你是懷疑此事是?”
“有可能。”慕梓煙淡淡地說道,“此事容我想想。”
“好。”張宗點頭應道,“也不知爲何,這幾日這感覺有些怪。”
慕梓煙仔細地想着還會有什麼大事發生呢?前世,自五皇子戰死沙場,章怡容殉葬,而後便是鍾璇與冷寒峰出現,緊接着太子與三皇子之間的奪嫡之爭愈演愈烈,十二皇子溺死,雲妃自縊,還有什麼?
是了,太子大婚!
“此事跟太子有關。”慕梓煙雙眸微眯,“此事怕是沒有表面上那般簡單,如今鍾世子在何處?”
“在鍾侯府。”張宗看着她說道。
“張大哥能夠將鍾賢請來?”慕梓煙看着他問道。
“好。”張宗見慕梓煙面色冷凝,便知此事怕是……牽扯甚深。
呂娘子出來,看着慕梓煙,“煙兒,發生何事了?”
“呂姐姐,我先回屋。”慕梓煙看向呂娘子說道。
“去吧。”呂娘子點頭應道,自是知曉她要做什麼。
慕梓煙回了屋子,而後給白玄發了信號,一刻鐘之後,白玄入了屋子,垂首道,“主子。”
“鍾璇在何處?”慕梓煙冷聲問道。
“屬下剛剛得到消息,她如今在去瀘縣的路上。”白玄低聲回道。
“瀘縣?”慕梓煙雙眸微眯,“此時去瀘縣做什麼?現在瀘縣什麼情況?”
“冷寒峰到達瀘縣之後,接連破獲了十樁積壓的冤案,更是拉攏了當地的土紳,辦了一個公用社,親自領着當地的百姓破土開荒,深得民心。”白玄繼續說道。
“公用社?”慕梓煙雙眸勾起一抹邪魅地笑意,“看來是鍾璇出的主意。”
“還有呢?”慕梓煙繼續問道
“瀘縣向北,有一處懸崖,過了懸崖便是鄰國,那個小國人口不足三千,民風卻甚是彪悍,以打獵爲生,鍾璇似乎派了人去見了那小國的國王。”白玄沉聲稟報道。
“恩。”慕梓煙點頭道,“是裕水國?”
“不錯。”白玄未料到慕梓煙竟然知曉那小國的名字。
“裕水國如今的國王是上一任國王的女兒?”慕梓煙淡淡地說道,“叫如吉。”
“主子說的不錯。”白玄斂眸應道,“不過這如吉雖是女子,體格健碩,甚是彪悍。”
“我知道了。”慕梓煙接着說道,“那書生如何了?”
“他一直想要見您。”白玄接着說道。
“讓他去裕水國,娶如吉。”慕梓煙沉聲說道。
“是。”白玄垂首應道,而後說道,“不過他肯嗎?”
“肯不肯便是他事兒,若是他不想報仇的話。”慕梓煙看着白玄,“鍾璇可是殺了他整個山寨的兄弟。”
“屬下明白。”白玄垂首應道,隨即便閃身離開。
慕梓煙冷哼道,“鍾璇,你想要拉攏裕水國,休想。”
她轉身出了屋子,看來鍾侯爺之事,並非鍾璇所爲,那麼會是誰呢?
呂娘子見她出來,連忙迎上前去,“如何了?”
“事情怕是不對勁。”慕梓煙擡眸看向呂娘子,“呂姐姐,煩勞你前去一趟國公府,看看齊世子可是動身了?”
“好。”呂娘子點頭應道,當下便出了京兆尹府衙。
半個時辰之後,張宗便行至後堂,待看見慕梓煙站在院子裡頭若有所思,額頭噙着一層薄汗,顯然是站了許久,他乾咳了幾聲,沉聲道,“你若是再站下去,便露餡了。”
慕梓煙微微一愣,這纔回過神來,自袖口中抽出絹帕輕輕地擦拭着額頭的薄汗,而後便轉身入了廳堂。
張宗倒了一杯茶遞給她,“我身爲你的兄長,自是要好好照顧你的,若是被他們知曉我沒照看好你,我估計會被大卸八塊。”
“張大哥何時也變得這般風趣幽默了?”慕梓煙淺笑着打趣道。
“近朱者赤。”張宗隨即坐下,也徑自吃着茶。
不一會,便見呂娘子先回來,看着慕梓煙說道,“早上便走了,如今怕是已經到了下一座城池了。”
“恩。”慕梓煙點頭應道,“表哥此行兇險。”
“說說看。”張宗見慕梓煙如此說,擔憂地問道。
慕梓煙接着說道,“阜南涌入大批難民,緊緊是從阜北過去的。”
“不可能啊。”張宗雙眸一冷,“這阜北可比阜南富裕,怎得會有難民從阜北逃去阜南呢?”
“這便是奇怪之處。”慕梓煙接着說道,“皇上下旨,讓表哥前去相助,這裡怕是的大有文章。”
“你的意思是?”張宗雙眸一凝,“皇上想要藉機動國公府?”
“不是皇上。”慕梓煙搖頭道,“卻也是順了皇上的意。”
“太子還是三皇子?”張宗能夠想到的便是這二人。
“阜南是一塊肥肉,雖說比不得阜北富裕,可是那處盛產土硝。”慕梓煙低聲說道。
“土硝?”張宗沉默了片刻,“這土硝不是做煙花爆竹的嗎?”
“這土硝可是有大用處。”慕梓煙雙眸微眯,繼續說道,“它能製造出比火藥還厲害的炸藥。”
“我記得你曾經給五皇子兩顆金彈丸,據說那個東西能夠將一處屋子炸爲平地。”張宗看着慕梓煙說道。
“不錯。”慕梓煙點頭應道,“而土硝還能做成火炮,地雷,更甚者是……”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看來那木匠已經徹底地成了鍾璇的人了。”
“木匠?”張宗低聲說道,“就是那個木匠世家?”
“是的。”慕梓煙緩緩起身,“善用機關,再加上這土硝,便是威力無窮,可抵擋百萬雄師。”
“那能夠製出這些的難道是?”張宗雙眸閃過一抹幽光,着實有些不敢相信。
“鍾璇。”慕梓煙低聲道,“這世上只有她製造出。”
“這個女子究竟是何人?”張宗覺得一個被丟進莊子裡頭庶女,怎會有如此的本事呢?
“她?”慕梓煙冷笑道,“是個極具野心的人,她可以甘願成爲別人棋子,最後變成執棋之人。”
“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等女子?”張宗不免有些心驚起來,若她真的有如此本事,實在是太危險。
慕梓煙在那個世界是見過這些東西的,可是,若讓她製造,她自是不會的,而前世的冷寒峰能夠所向披靡,可是有助於這些土硝製成的地雷,炸藥,而這些東西只有鍾璇能做出來。
慕梓煙深吸了口氣,“故而,阜南如今危險。”
“那批難民難道是?”張宗擡眸看着慕梓煙問道。
“大批涌入難民,必定會被安置,亦或者是被趕到山上去,這些難民怕是專門去挖土硝的。”慕梓煙淡淡地說道。
“可是我朝律法,不得私自開採土硝。”張宗接着說道,“我看你還是休書一份吧,好讓慕侯爺做好準備。”
“那處我要親自去一趟。”慕梓煙知曉,即使這次阻止了,鍾璇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不若她親自前去,徹底地斷了鍾璇的念頭。
“你何時動身?”張宗知曉如今這個關頭,阜南比起鍾侯府的事情更危機。
“如今還有些時日。”慕梓煙接着說道,“京中想必也會有異動,先等等。”
“好。”張宗點頭應道,“煙兒啊,我怎得覺得你這丫頭懂得頗多?”
“不過是想得多了些,疑神疑鬼罷了。”慕梓煙自嘲道。
“謙虛。”張宗冷哼道,便見外頭有人傳話,鍾賢已經到了。
慕梓煙看着張宗,“張大哥,我不方便見面,你只管問他當時發生的情形,還有爲何要放走刺客,我在屏風後瞧着便是。”
“好。”張宗點頭應道,而後便擡步出去。
呂娘子沉默了片刻,走上前去,“你這丫頭,就不能歇歇。”
“等一切塵埃落定了,我便能自在地活了。”慕梓煙淺笑道,“如今且陪他們玩玩。”
“你啊。”呂娘子擡手捏着她的臉頰,剛用力,又怕將這臉上的這層面具給擰壞了,故而便鬆手,而後拉着她去了屏風後。
鍾賢神色顯得有些恍惚,待入了正堂,與張宗見禮,便端坐在一旁,擡眸看向張宗,低聲道,“昨夜之事張大人有何要問的?”
“皇上命下官徹查此事,故而下官這才請鍾世子前來,鍾世子可否將昨夜鍾侯爺被刺殺之事的經過詳細說與下官聽?”張宗此刻已經恢復了以往冷漠的神色,沉聲問道。
“昨夜我正散值回府,便去向父親請安,未料到遇到刺客突襲,那刺客武功極高。”鍾賢提及那刺客的時候眉心微蹙,似是回憶起了當時的情形,“我與他過招,三十招之內便敗下陣來,而此刻,又出現了另一個刺客,我連忙轉身便去阻擋,那頭一個刺客便轉身逃跑了,而第二個刺客便刺中了父親。”
“倒是如此。”張宗看着鍾賢說道,“鍾世子可是看清楚那刺客的長相?”
“身高七尺,身形矯健,手腕處有一傷疤,那雙眸子溢滿了殺氣,武功招式並不曾見過。”鍾賢自是如實回道。
“那第二個刺客與第一個可是一起的?”張宗沉吟了片刻問道。
“不是。”鍾賢搖頭道,“第二個刺客武功少弱些,不過輕功極好。”
“有勞鍾世子了。”張宗起身拱手道。
“父親如今還昏迷不醒,我且回府去了。”鍾賢淡淡地說道。
“鍾世子似乎不甚在意?”張宗不由得問道。
“等父親醒來,一切便真相大白,即便到時候讓我背上弒父的罪名,也不過是個丟官罷了。”鍾賢淡淡一笑,待說到“丟官”時,眉目間竟然出現了釋然之色。
慕梓煙自是看得清楚,她雙眸閃過一抹幽光,未料到鍾賢依舊沒變,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與前世一同的路。
呂娘子見慕梓煙直視着鍾賢離去,還站在遠處發呆良久,她並未說開口,而是靜靜地等着慕梓煙回神。
張宗送走鍾賢回來之後,並未見慕梓煙現身,他微微一頓,擡步入了屏風後,便見慕梓煙正在愣神,他看向呂娘子,二人對視了一眼,便徑自離開。
慕梓煙這纔回過神來,嘆了口氣,待出了屏風,便見張宗正在等她。
“如何了?”張宗看着慕梓煙問道。
“他並未撒謊。”慕梓煙接着說道,“不過,鍾賢似乎是想要將這個罪名擔下來。”
“爲何?”張宗不解地問道。
“他要自我毀滅。”慕梓煙冷笑道,擡步入了後堂。
張宗又是一愣,卻不知這其中究竟有何意?他連忙跟上前去,“煙兒啊,你倒是說清楚啊。”
慕梓煙低笑道,“我記得表哥曾經說過,他是個性情中人,可是卻始終被家族的重擔壓迫着,一個壓抑了許久的人,要麼會在壓抑中沉默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要麼便徹底地爆發。”
“你是說鍾世子想要擺脫鍾侯府?”張宗當下便愣住了,“未料到鍾侯府還有這等血性的人。”
“只是不知,這次他能不能爆發成功?”慕梓煙冷笑道,前世的鐘賢是做過這番舉動的,不過最後卻被鍾侯爺提前察覺,而後給壓制了下去,以至於最後的鐘賢變得痛苦不堪,直至最後將自己拉入了地獄。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幫還是不幫呢?”
“煙兒,我覺得應當幫。”張宗看着慕梓煙說道。
“是啊。”慕梓煙低聲道,這是她前世欠他的。
鍾侯府,鍾賢看向眼前的鐘侯府,站在府外良久,卻不願擡步入內,只覺得這是無間地獄,他只想儘快地逃離。
此時,有人騎馬前來,他負手而立,總是穿着繡着翠竹的袍子,袖擺處刺着青雲,俊朗的容顏溢滿了愁緒,雙眸渾濁,迷茫地看着那端坐在馬上的人翻身下來。
“去喝一杯?”章仚行至他的面前,二人相視而笑,他低聲說道。
“正合我意。”鍾賢雙眸這才漸漸地有了光彩,點頭應道。
二人轉身一同離去,入了酒樓,進了雅間,便見慕凌軒也在。
鍾賢明顯一怔,在鍾慧死去之後,鍾家與慕家算是徹底地決裂,已經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他自此也失去了許多的摯友,未料到卻在這處能再次重聚。
“我竟不知你何時與慕兄這般好了。”鍾賢淡淡地說道,卻也不似適才那般猶如木偶般沒了生氣,反倒多了幾分地隨性自在。
“你我皆爲伴讀,也不知何時,你我竟成了對立。”章仚淺笑道,“不過今兒個不問朝事,只談風月如何?”
“甚合我意。”鍾賢覺得自己已經很久不曾這般推心置腹地與摯友一同飲酒了,顯然,他們亦是自幼一起長大,卻因着各自的家族,而慢慢地疏遠,即便在所難免地碰面,卻也都是相互猜忌,不曾再相信過誰。
鍾賢無疑是最痛苦的,只因他很清楚鍾侯府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鐘侯府,那裡充斥着黑暗,骯髒,還有背叛與殘忍。
他想要守住本心,卻拋不開自己身爲鍾侯府世子的責任,他想要自由自在,卻總是被一次又一次地拖入地獄,他每日痛苦地無法閉眼,每次人睡,卻又害怕醒來,如此周而復始,他開始漸漸地墮落,壓抑,直至自我毀滅。
章仚何嘗不知這種痛苦,可是,如今的他卻看開了不少,只因,他的心裡放下了一個人,是那個在他迷茫之際,給了他方向的人。
在你覺得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恰巧碰見了一個人,那個人帶給你了希望,給了你衝破黑暗的光亮與勇氣,那麼這個人,即便她不會屬於你,你也會用心地去守護珍惜。
而慕梓煙無疑便是章仚心中的那一盞燈,指路燈。
慕凌軒看着眼前的二人,淺笑道,“今夜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鍾賢只想放縱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不枉此生。
故而,這一夜,三人只是談笑風生,大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意境。
張宗面露愁容,盯着眼前的慕梓煙,“你當真要如此做?”
“恩。”慕梓煙點頭應道,“鍾賢的描述,那二人武功頗高,這世上能人異士之多,而他們爲何要去刺殺鍾侯爺,我自是不知,不過如今我便要讓鍾賢弒父的罪名定了,算是幫他一把,你適才不是說讓我幫忙的嗎?”
“好,好。”張宗連連作揖,“我服了你還不成嗎?”
慕梓煙得意地挑眉,“一切等章表哥跟哥哥的消息。”
“好。”張宗此刻只是無奈地應道,他何時做過這種弄虛作假的事?誰讓他拿人手短呢?
章仚與慕凌軒二人看着鍾賢滿面通紅,二人對視一眼,待鍾賢徹底吃醉之後,一人扶着他,另一人則是轉身入了暗間,換了一身的夜行衣,待章仚扶着鍾賢回了鍾侯府,將他放在牀榻上,緊接着便搖搖晃晃地走了。
鍾賢當真是醉了,待過了兩個時辰之後,只覺得有些口乾舌燥,故而便徑自爬了起來,摸索着茶杯,此刻卻見一道黑影突然閃過,想到昨夜的刺客,鍾賢的酒氣也散去了一半,當下便追了出去,直等到去了鍾侯爺院子裡頭,鍾賢便衝了進去,手中還拿着長劍,便瞧見不遠處的牀榻上,那刺客正揚起手砍去,他當下便提劍刺了過去。
而外頭家僕聽到了動靜,緊接着管家便領着家僕趕了過來,因着屋子裡頭並無燭火,只看見鍾賢的背影,他此刻正提劍刺向牀榻。
那黑影一早地離開了,這一幕被隨後趕到的人看到,便是鍾賢醉酒之後欲殺死鍾侯爺,管家大驚,連忙命家僕上前,四人一同便將鍾賢撲倒。
張宗領着人已經準備好,當下便闖進了鍾侯府,自是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連忙沉聲道,“這事怎麼回事?”
“大少爺他發瘋了。”一旁有一家僕說道。
那管家本想着將此事壓下去,一切等到侯爺醒來再說,可是如今,京兆尹撞了個正着,他自是瞞不過去,卻也只能硬撐着。
“狗奴才,胡說什麼?”管家沉聲道,“大少爺吃醉了酒。”
“哦?”張宗上前看見此刻躺在地上的鐘賢,他的酒氣已經徹底散去,隨即起身,擡眸看向張宗,正欲開口,便見張宗說道,“鍾世子,你該如何解釋?”
“我……”鍾賢深吸了一口氣,“是我動的手。”
“哎呀,大少爺。”管家暗叫不妙,連忙衝了上去。
張宗哪裡能等到管家阻攔,擡手說道,“請鍾世子去一趟京兆尹府衙。”
“是。”身後的衙役已經準備好,當下便上前站在了鍾賢的兩側,“鍾世子請。”
鍾賢擡眸看了一眼管家,而後擡步跟着向外走去。
管家焦急不已,轉身便看着躺在牀榻上依舊未昏迷不醒的鐘侯爺,記得不知所措。
等鍾賢出了院子,便見有人趕了過來,待走近之後,便瞧見是鍾老夫人跟鍾毓,鍾老夫人當下便攔在了跟前,“且慢。”
“老夫人,下官在秉公辦案。”張宗低聲道,“適才鍾世子意圖刺殺鍾侯爺,下官親眼所見。”
“能夠稍等一晚,待鍾侯爺醒來之後再做定奪?”鍾老夫人看向鍾賢,低聲說道,語氣帶着懇求。
“這……”張宗正在猶豫,卻聽到外頭傳來旨意。
“原來是張大總管啊。”張宗擡眸便看見不遠處走來張喜,這才如釋重負一般,立在原地。
張喜上前,看向鍾老夫人,而後又看向張宗跟鍾賢,“皇上有旨,張大人即刻帶鍾世子入宮。”
“臣遵旨。”張宗垂首應道,隨即便看向鍾老夫人,“老夫人,這實在是……下官只能請鍾世子入宮了。”
鍾老夫人一聽,身形一顫,知曉此事怕是鐵板釘釘,她當下便急了,卻也無能爲力,眼睜睜地看着張宗帶着鍾賢離去。
次日,鍾侯爺清醒之後,鍾老夫人紅着眼眶坐在一旁。
鍾侯爺明顯一頓,扶着額頭,低聲道,“娘,您這是?”
“賢哥兒沒了。”鍾老夫人氣得直敲着手中的柺杖,而後看向鍾侯爺,“你醒的太晚了。”
鍾侯爺當下愣住了,自是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他突然遭遇刺客,中了一劍便暈倒,這纔剛剛醒了,怎得賢兒便沒了?
管家連忙跪下,便將這兩日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稟報給鍾侯爺,鍾侯爺一聽,氣得面色陰沉,激怒攻心,吐了一口黑血,“皇上當夜便將他賜死了?”
“正是。”管家跪在地上,“大少爺的屍身也被皇上給毀了。”
“什麼?”鍾賢可就這一個兒子,他醒來之後,怎會料到,自己辛苦栽培的兒子竟然便這樣沒了?他雙眸一冷,“皇上爲何都不給留個全屍?”
“弒父乃是重罪,皇上下旨將他挫骨揚灰,當下便處置了,宮中的人親眼所見。”管家跪在地上如實地回道。
“不。”鍾侯爺氣得兩眼一翻,當下便暈了過去。
鍾老夫人聽着早已經暈了,一下子鍾侯府徹底地亂了,當日,宮中便將鍾賢的骨灰送了過來,鍾侯爺看着那冷冰冰地將軍罐,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幾下,這才嘆了口氣,他籌謀了這麼久,即便日後得償所願,他也沒有了子嗣繼承,這讓他如何甘心?皇上這是斷了他鐘家的後。
鍾侯爺雙眸射出仇恨地冷光,低聲道,“將大少爺好好安葬。”
“是。”管家小心地捧着退了出去。
當日,京城內皆知鍾世子弒父未遂,正巧被京兆尹張大人當場抓獲,皇上龍顏大怒,當夜便處以極刑,挫骨揚灰。
鍾侯府收斂了骨灰,自是不能大操大辦葬禮,只好偷偷地尋了墓地草草安葬了。
而此刻的京兆尹府衙,張宗看着坐在對面的鐘賢,正氣定神閒地品着茶,眉目間皆是渾然天成的淡然之色,哪裡還有半分貴公子的優雅之氣,如今卻像個江湖的俠客。
慕梓煙對坐在對面,看着鍾賢,“鐘錶哥可想過要去何處?”
“鍾賢已死,日後你便喚我三哥吧。”鍾賢看着慕梓煙說道。
“三哥?”慕梓煙挑眉,卻不解其意。
“散了……”鍾賢雙眸閃過一抹明光,“我自會隱性瞞名,遠離京城的紛紛擾擾,這世上再無鍾賢。”
“好。”慕梓煙舉起茶杯,“煙兒以茶代酒敬三哥一杯。”
“多謝。”鍾賢未料到最後出手幫他的竟然是慕梓煙,不,應當是呂二孃。
他心存感激,原以爲他再也沒有機會與她如此坐在一處,他隨即放下杯子,而後說道,“自此若是我不來尋你,你便不要來找我,你且放心,我不會被鍾璇發現。”
“那三哥一路保重。”慕梓煙緩緩地起身,便目送着他離開。
張宗見鍾賢便這樣離去,他嘴角一撇,“他活着我功勞也不小啊。”
“昨夜你是如何偷龍轉鳳的?”呂娘子不解地問道。
“在入宮之前,押着他上了馬車,裡頭已經有一個死囚了,而入宮之後,皇上果然未召見他,當下便賜了毒酒,而後命人將他給處置了。”張宗看着慕梓煙,“煙兒,你怎知皇上不會見他?”
“皇上生性多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的背叛,而鍾賢乃是鍾侯府的世子,而且又是太子的伴讀,之前因着鍾侯爺對他的忠心,他未對鍾侯府動手,可是這次便不同了,若是鍾賢能夠弒父,那麼太子必定也會,這碰觸了皇上的麟角,皇上又豈能容他?”慕梓煙淡淡地說道。
“原來如此。”張宗點頭應道,“不過皇上就不怕無法給鍾侯府交代,若是因此鍾侯爺對皇上起了背叛之心呢?”
“鍾侯府不止鍾賢一個兒子。”慕梓煙雙眸微眯,冷笑道。
“不對啊。”張宗看着慕梓煙,“鍾侯爺只鍾賢一子。”
“你且等着看吧,好戲繼續。”慕梓煙故作神秘地說道,而後便轉身得意地離開了廳堂。
章仚與慕凌軒正在外頭等她,見她出來,章仚淺笑道,“你難道不擔心他被鍾璇尋到?”
“他既然能夠離開,便已經做好了被發現之後的準備,一個人若是被放出了囚籠,即便弄得個魚死網破,也是不會再回囚籠的。”慕梓煙笑吟吟地說道,“更何況,我相信三哥不會有這個能耐不會被鍾璇發現。”
“怎得突然多出個三哥來?”章仚走上前去,“我記得你與他可不熟?”
“這個啊。”慕梓煙挑了挑眉,神神秘兮兮地說道,“佛曰,不可說。”
“妹妹,你的秘密還真多。”慕凌軒見慕梓煙不肯說,便知曉,此事怕是隻有她跟鍾賢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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