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聽出了電話那頭泡沫聲音中的雀躍，那是一個人找到自己人生意義後的由衷開心，他就有一點點的小難過，不但沒有爲泡沫感到開心，反而覺得嘴裡發苦，“是嗎？那真好。但你有沒有想過，要是萬一你的理想跟我們，嗯，跟我起了衝突呢。
比如說，比如說哪天我殺了人。你要怎麼辦？把我抓起來嗎？”
“林夏，殺人是犯法的。”
泡沫聽出了他語氣裡的煩躁，就小聲道。
“我知道！”
林夏就暴躁道，“我就問你，你是不是要把我抓起來？”
“你犯了法。”
泡沫低聲道。
“我犯了法又怎樣！誰敢來抓我！”
林夏大怒道。
“你犯了法。”
泡沫的聲音顫抖起來，帶着哭音，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林夏這個問題，只是倔強道，“犯法是不對的。”
“那又怎樣！別人要來殺我，那我就不能殺人了嗎？”
林夏冷笑起來。
“那就是自衛，不算謀殺。”
泡沫就破涕而笑。
我去你個姥姥！
林夏一拍腦袋，連忙道：“不，我就是想殺那個傢伙。不是自衛，也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就是謀殺了那傢伙。怎麼辦？你要來抓我去坐牢？！”
“你不會變成那種人？而且那樣的你還是你嗎？”
泡沫似乎明白了林夏在糾結什麼，就很奇怪，“你到底在糾結什麼呢？難道不犯法，就不能過下去了？”
說到這裡，泡沫生氣了，插着腰，問：“那我問你個問題。我和你媽一起掉水裡了，你救哪個？！”
林夏瞬間被KO。
“不說話了嗎？那我來替你回答。這種情況，肯定是有能力救誰，就救誰啊。那麼反過來，我問你，林夏，你是不是有能力在不犯法的情況下，過好自己的人生？！不要告訴我沒有！
你很奇怪啊。
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總覺得我好像會迫害你一樣，這個世界會迫害你一樣。難道世界上有了正義不好嗎？還是說你覺得你自己本身就是邪惡的？所以害怕正義得到伸張？害怕天降正義，一道雷劈死你？！”
我不是怕劈死我。我是怕你被劈死！
林夏心裡想說，但又說出來，只能無奈道：“寶寶，有時候比起正義，這個世界上更需要正確。妥協，其實也是一種……”
“如果是對的事情，爲什麼要妥協？！如果明知道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卻還是選擇了妥協，那就算是別人能夠原諒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明明知道什麼纔是對的，爲什麼要妥協！你告訴我，爲什麼！”
泡沫激動起來，“我最討厭這樣的態度，這樣的說法！有些事情，就算是撞得頭破血流，就算是一路荊棘，但錯的就是錯的，永遠都對不了！如果我們一直在做對的事情，那爲什麼要怕其他的！
林夏，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去做點事情嗎？不是因爲我是什麼聖母，不是因爲我傻，不是因爲我天真。而是因爲，我以爲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用怕的！”
“泡沫。”
林夏就愣住了，過了許久，才驟然發現，是不是那些故事裡，那個正義女神也是跟現在的泡沫一樣，只是以爲祂會一直在身邊，所以纔會什麼都不怕，一往無前。
但最後，她以爲祂不會走，祂以爲她沒挽留。
祂以爲祂可以爲了她有着與全世界對抗的勇氣。
但其實最後，祂沒有。
突然的明悟讓林夏瞬間沉默了，他一直以爲在那個故事裡，勇敢的是祂，而不是她，但原來真正勇敢的人是她，而不是祂。
祂所殘留下來的那些糾結，那些猜疑，其實原來都只是祂的怯懦而已。
祂以爲祂看得比她要明白，因爲祂知道這個世界有正義就有邪惡，有光明就有黑暗。
這個世界無藥可救，誰也救不了。
所以祂妥協了，與慾望爲伍，反而嘲笑她的理想。
而她卻是不低頭，繼續往前走，哪怕與全世界爲敵，哪怕與祂爲敵，只爲那正義高懸！
或許祂以爲自己只是用了另一種不同於她的方式去面對這世界，在用一種更有效，更聰明的辦法去改變這個世界。
但事實上，無論多麼偉大高尚的自我以爲，哪怕如何的假借正義爲名，但如果失去了正義的正大光明，那麼終究不是真正的正義。
以暴制暴，爽不爽？！
那自然是爽了！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任氣豪俠，除魔衛道。
那些小說裡的大俠，正道中人，是不是代表了正義？
林夏之前一直以爲是的。
但現在，聽到了泡沫的吶喊，他就忽然明白，原來那些人只是自以爲正義而已，他們並不是在匡扶真正的正義。
因爲真正的正義從來不是屬於某個人的，屬於某些人的，而是屬於所有人，整個世界的。
白紙黑字，不容置疑，不容辯駁。
不是誰說你是壞的，你就是壞的，誰說你是對，你就是對的。
真正的正義，寫在那裡，刻在那裡。
你擡頭看，就能夠清清楚楚看到。
因爲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正義，所以纔不需要奢求什麼大俠，什麼聖人，什麼青天大老爺出現。
因爲所有人心裡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了。
然後所有人才會一起維護這份正義。
她的正義，不是讓自己變成神，而是讓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尊正義女神。
有一天，這個世界，無論貧窮還是富有，不論是高高在上的神祗，還是路邊乞討的乞丐。
都將在同一個可以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的正義世界裡生活。
那麼這個世界，或許纔是真正的理想國。
在那樣的理想國裡，天子犯法將與庶民同罪。
在那樣的理想國裡，高高在上的神靈，也要在凡人的正義制裁下，跌落神壇。
在那樣的理想國裡，沒有人可以用力量，用財富，用權力去踐踏正義。
因爲那正義不是屬於某個人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在每個人的心中。
她的正義，不是簡簡單單的維護自己心中的道德與善良，她的正義是讓每個人都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什麼是正義。
她不是正義的維護者，她是正義的傳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