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長風三人入城,偌大的城門也沒有人把守,內裡街道蕭索,踢倒的攤子,踹開的店門,躺下的桌椅,零碎東西散亂一地,隱隱約約還有哭泣聲趁着瀟瀟雨絲遞來。
半路落下來的綿延小雨漸大,湛長風在進入鬼方國境就隱約覺得陰盛陽衰,在這場雨下愈發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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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隨一摸了摸胳膊,“怎感覺得慌。”
“鬼方國的氣場就是這樣的。”金不換見多識廣,講起鬼方的來歷,“鬼方地廣人稀,要說這總體國力,可能比山海界的三流諸侯還差,但它是最神秘的古國,此界大多門派.諸侯對它敬而遠之,就連那有稱霸山海界野心的東臨王朝都沒有主動找過它事兒。”
“它的核心便是鬼方族,相傳鬼方族承了數萬年之久,底蘊與那些源遠流長的門派不遑多讓,要知道東臨也不過開創了幾千年,奇特的是,鬼方不是主動建國的,也沒主動挑起過戰爭,鬼方族人一直生活在西風城中,一年中難得出來活動活動。”
金不換的聲音活像是在講鬼故事,低沉高深又蕭索,“鬼方族人皆姓鬼,都會陰陽術,聽說能往來陰陽兩界,是生死界線上的擺渡人,死後得到他們的超度,也能少受些苦。”
可惜這是個失敗的鬼故事,行隨一聽得兩眼冒光,他單知道鬼方是諸侯國,卻未曾聽過這些事,“超度的是命魂還是地魂?”
“地魂。”
行隨一驚悚了,“那這鬼方族簡直是天選之族!”
於修士來說,陰界是最神秘的所在,它在陽的背面,沒人能真正達到,上尊準聖不行,就是鬼也不行。
活靈一般都有天地命三魂,命魂駐於身,衍化七魄,承今世記憶。
死後,天魂還道,地魂入地獄受罰,命魂消散,命魂有執念或得機遇,就有可能成爲鬼。
鬼初成之時,猶如新生,受生前秉性和記憶影響,有的化作了惡鬼,有的成了善靈,喜居陰氣重的地方,漸而誕生了鬼道,闢出了鬼道聖地幽冥血池,只要是鬼魂,都會被接引進聖地。
廣義上,鬼屬於陰,如果陰陽有界限,那麼幽冥血池就在陰界的邊緣。
但真正的陰界,唯有地魂能到達!那裡是地獄!萬惡的歸處!
入了地獄,就永遠別想出來,若地魂上的惡業清算乾淨了,就會放逐九幽,唯有在九幽,纔有一絲重新入陽間的機會,比如有種請神符,可請九幽的地魂暫時出來協助自己,就是得小心被反噬。
沒有生靈不怕地獄的,有的大能肉身死亡後,爲了避免入地獄,就用真靈轉世,真靈承載了善惡業的地魂和今世的記憶,是已知的.避開地獄的唯二方式,還有一種是奪舍,不過奪舍後遺症比較重,平白揹負原身的因果。
這樣一說,便知,鬼方族能超度地魂就多麼神秘強大了。
湛長風在楊解城的功法閣裡見過一些關於鬼方族的記載,所以最想來這裡看看。
跨過折斷的旌旗,沿着冷清街道往裡走,俄而,馬蹄聲傳來,一衆燕城兵將姍姍來遲。
難民似的人們從一個個隱蔽的地方鑽出來,哭喊着涌向燕城兵將,霎時空寂的街道上溢滿了哀聲。
“兵老爺,快救救我的兒子!”
“我家的積蓄都讓人搶走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我的閨女喲,你讓爹孃怎麼活啊。”
....
爲首一戎裝漢子面色鐵青地看着眼前被山匪肆虐過的場景,大手一揮,“大家放心,該討的我們一定會討回來,你們先回家收拾收拾,日子還是要過的。”
一衆兵將趕到城牆,動手建防禦工事。
“作孽啊。”一個穿着灰棉襖的老太太坐在石階上,廊檐落下的水滴一顆顆砸下,在她身邊匯起了一汪小水坑。
湛長風站在檐下看雨,聽她嘆氣,側首問道:“土匪經常來城中劫掠嗎?”
老太太努力地睜着渾濁的眼,似要看清問話的年輕人,可惜她老了,視線過於模糊,“是外面來的吧,我勸你啊,快些離開,要住下的話,最好去城主府旁的驛站,誰知道土匪什麼時候再來。”
行隨一不解,“既然鬼方族那麼厲害,怎麼連座都治理不好,竟還有人敢來鬼方族的領地爲非作歹。”
“嘿,我剛剛的話還沒講完呢。”金不換接着道,“剛剛我也提了鬼方不是主動建國的。”
“這鬼方族一直窩在自己的西風城裡,偶爾在外走動,古時的人們爲了死後求一個安息,追到了西風城外,期望死後能得到鬼方族的超度,久之就在西風城周邊形成了一座座聚落,聚落又成了城,有了城就有鬥爭,甚至還有強者想要鬼方族聽其號令,爲其服務,強攻西風城,下場自然不用多說了,一個個死得悄然無聲,有傳言是,鬼方族將這些人渡進地獄了。”
“這之後,周邊的城池主動請求成爲鬼方族的附屬,鬼方族這才建了方國,但國中的城,全部都是由城主自己治理,鬼方族從不過問,唯必須鬼方族出面時,纔派出一兩個族人出來,這次趕海大會上,不是有兩個鬼方族人嗎?”
一個是鬼黔,監察使之一,湛長風幾次去城主府都沒有見到他。
還有一個是鬼慎舟,雖是榜上前列,也參加了比試,但似乎沒有多少關於他的消息傳出來。
“那西風城是不是禁止外人進入?”她問。
“沒錯,西風城常年關閉,拒絕訪客。”
“這大概是最不像國的國了。”行隨一大飽耳福之餘,遺憾不能去見識見識鬼方族。
湛長風手攏袖,現在可能見不到,蒼莽鬥法上倒是可以會一會鬼慎舟。
三人在廊下避雨,雨卻下得愈來愈大,遠處兵將冒雨在城門外設下拒馬樁,修補被撞壞的城門,又有士兵拿着徵召令貼在告示欄裡。
老太太還在絮絮叨叨,大概是往日無人聽她說,又或許只是在自說自話,“這些守城的啊,就知道攔,攔不住的時候,自己先跑了,等土匪一走,他們就都回來了,然後又攔,又跑...”
“瞎婆子又在抱怨。”這檐下是間綢緞店,不過裡面的東西都被搬空了,搭話的是個夥計,先天修爲,他一邊補窗戶,一邊誇張道:“再抱怨小心當兵的把你嘴封了。”
老太太好像被戳中了什麼點,聲音憤然,“要是燕城主在,哪裡輪到土匪欺負咱們,這些當兵的又哪敢說一套做一套。”
“你就小聲點吧,”夥計彎着身子朝老太太咬牙,聲音像是被布悶住了,“別提燕城主,那個燕城主已經死了,現在主事的是燕峪將軍,你這話要是傳到燕峪將軍耳朵裡....”
後面的聲低了下去,意味不言而喻。
主事人的稱謂是將軍而不是城主?
湛長風問道:“燕城主是不是還有一個天賦極好的子嗣?”
夥計應聲:“是啊。”
“這個子嗣正在遠方,因爲過於年輕尚未繼承城主之位。”沒有疑問語氣,實實在在的陳訴。
夥計驚奇地看着檐下修士,她身量不高,腰背挺拔,一襲月白長衫,銀簪束墨發,眉眼沉靜,氣度端方,疏冷有禮,彷彿風爲神.玉作骨踏山踩水而行的化外人。
“你不是本地人吧,怎麼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