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渾身疲倦,感覺頭有些痛,喉嚨澀澀的。叫了聲秀娥,卻無人應答,我睜眼一看,秀娥竟不在,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牀頭。她起這麼早幹什麼去了?
發愣的瞬間,屋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正是秀娥。她見我坐在牀上,含笑道:“娘子今日怎麼睡得這樣沉。”我納悶道:“很晚了嗎?我以爲還早呢。”
她端來水伺候我洗臉,邊道:“娘子什麼記性,今兒是皇后壽辰,宮裡一大早都忙開了。”
我拿手巾擦着臉,這纔想起來,今日是裴滿鳳翎壽辰,前段日子就已經說過了。不過因爲最近發生了謀逆這樣的大事,宮裡的意思是能簡單就簡單,於是便打算在明德宮太皇太后那裡樂一樂。
我道:““那姑姑怎麼不叫醒我呢,若她待會要找我有什麼事,尋不到人,估計得發脾氣了。”
秀娥抿嘴笑道:“是皇后說不用叫醒你的,她說今日不用你操心任何事,待會……沈王會過來的。”
正待說話,就聽得外頭有男人的聲音傳來,開門一看,不是兀朮是誰,他每次的現身可真夠驚天地泣鬼神的。
他見我開門,揮了揮手示意身旁的小宮女下去,那小宮女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隨後又酸酸地看了我一眼,慢騰騰的下去了。
我望着那小宮女的背影,不禁笑道:“你都四十歲的人,居然也能吸引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都元帥,您可真是魅力不減當年呀!”是的,在除去完顏宗磐等人後。兀朮被升爲都元帥,加封太保,領行臺尚書省。走了宗磐,估計又會來一個弄權臣了。
他也不客氣,直接往我屋裡走。秀娥看了我一眼,悄悄下去了。
我見他關門,不覺緊張道:“這麼熱的天。關門做什麼?”他答非所問道:“魅力再大,也只想吸引你一人。”聞得此言,我心頭浮起幾絲落寞。背過身。下意識的撫上左臉,語氣已然含了酸澀之意,“只怕你見了我如今的模樣,就不會再這樣想了。”
他從身後抱住我,低聲道:“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依然在等着你……來,把面紗揭下來我看看。”我掙扎,按住面紗叫道:“不要!你不要看!”兀朮在我耳邊嘆氣。緩緩道:“歌兒,我們相識十一年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害怕……”
也許他這句話真有魔力,我慢慢放鬆下來。伸手捏住面紗一角,想了想道:“我還指望着你能把我弄出去呢,若你待會嫌棄我了,懶得帶我走了怎麼辦?”
兀朮嗤笑一聲,拉着我坐在牀邊,“你放心,待會我們就出宮。”
我驚道:“這麼快?你跟合剌說過了?還有裴滿鳳翎——”
他截道:“我不需要和他們說,隨時都可以帶走你。”我心裡嘖嘖了一聲,果真是權大牛死人了。
“好吧好吧,給你看就是了,反正你嫌棄了也沒關係……再說了,哪有哥哥嫌棄妹妹的道理。”他睃我一眼,我嘿嘿一笑,取下了面紗。
我儘量沒有笑,因爲此時的容貌,笑起來已經不能像花兒一樣了。卻見兀朮微微一笑,伸手輕觸我臉上的傷痕,“還好,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就這樣你也怕我嫌棄你嗎?我還以爲有多面目全非呢。”
“得了,別安慰我了,一點也不會安慰人。”我拿開他的手,還是不自覺的垂下了頭,省得兀朮看着難受,卻還要強裝着。
他半晌無語,我用餘光瞟了他一眼,只見他四處環顧着屋子,蹙眉問:“鳳翎怎麼把你安置在這樣的屋裡?”我微笑不語,兀朮目光落在我雙手上,忙抓起來細看,眉頭擰得更緊了,“怎麼弄的?”我如實回道:“洗衣服。”
兀朮一拍大腿,臉上怒氣盡顯,“這個裴滿鳳翎,待會我得找她質問去!”我勸道:“做宮婢得有做宮婢的樣子,總比去浣衣院洗衣服要強多了。”
他緩了緩勁兒,望着我沉聲道:“中午是她壽辰,我得去明德宮赴宴。你先讓秀娥進來收拾收拾,下午我來接你。”我心裡有點亂,只問:“接我出去了住哪兒?”說完這句話,我忽然想到一事,之前我被剝奪郡主封號,那我的食邑豈不是也沒了?那我在莊子上的小院……天吶,我大驚!怎麼現在纔想到這個茬!
兀朮聽聞後,笑道:“不用擔心,那塊莊子現在是常勝的,花漣她們還在那兒住着。何況你留了那麼多金銀錢財給他們,大不了再另外置些房屋產田,對他們來說綽綽有餘。”
我“啊”了一聲,“又是常勝,我這前前後後欠他三次人情了。”
他好奇道:“三次?除去上一次他爲你求情,怎麼還有一次?”
這句話如同一盆水,重重的潑在我了頭上,我瞬時就沒了精氣。兀朮見我不說話,推了我一下。我咬了咬牙,擡頭問:“迪古乃他……回來了嗎?”
兀朮臉色微變,移開目光淡淡道:“回來了,這會兒已經在明德宮了。”
我心遽然下墜,嘴角輕輕抽動,他回來了……他回來了,卻沒有……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閉眼忍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來掩飾我臉上的傷心之情。
兀朮盯我幾秒,起身在屋裡逛了起來,“具體何時回來的我不記得了,只是那日處決宗磐……他求了宗幹,親自絞死了宗磐。”
我手裡的茶杯一下子掉落,茶水濺了一地。記憶中的那年,我被完顏宗磐綁架後不久,在合剌府中玩樂時,迪古乃……迪古乃他說:“你放心,若宗磐有福氣活得久,我一定親手殺了他!”
有多少年了呢,七年了,七年前的話,他還記得……
“歌兒,歌兒!”兀朮上前搖了搖我肩膀,我纔回過神兒,怔怔道:“怎麼了?”
兀朮臉色晦暗,盯緊着我問:“你和他……”我靜默不語,兀朮又道:“他此番回來,是因爲宗幹召他回來定親。”
我咬脣問:“是和徒單桃萱嗎?”兀朮“嗯”了一聲,狀若無意道:“那小娘子……模樣當真是不錯,放在女真貴族少女中,可謂一等一的好……迪古乃風流少年,兩人倒也算是佳偶天成。”我聽着這話,心裡很不舒服,又想到自己殘敗的容顏,心下更是委屈,忍不住破口罵道:“既然說人家漂亮,你就去搶過來呀!”
兀朮哈哈大笑,但下一瞬便收了笑聲,因爲我情難自控的哭了起來。兀朮頓時慌了,緊緊抱住我安慰道:“是我不好……歌兒不哭了……任旁人再美,擱在我心裡,不如你分毫。”
我嚎啕大哭,眼淚噴涌不止,捶打着他的肩膀,哭訴道:“爲什麼老天如此待我!究竟我做錯了什麼……他爲什麼要捉弄我,爲什麼!爲什麼要爲難我……嗚嗚嗚……”
兀朮無奈嘆氣,卻又不知怎麼哄我,只是不停輕拍我的脊背,嘴裡迭聲道:“以後……都會好起來的……有我在,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
未時將闌,裴滿鳳翎從壽宴上回來了,秀娥已經把行囊收拾好了,我還坐在窗下,整理着自己茫然傷感的心緒。
柳若帶我進正殿時,兀朮正坐在椅子上,面色不悅的和裴滿鳳翎交談。
裴滿鳳翎瞥我一眼,似笑非笑道:“顏歌你真是好福氣。”我平平道:“奴婢要是福氣好,娘娘豈不是都成仙了。”她嗤笑一聲,斜眼望着兀朮道:“你瞧,可不是你來了,她就敢這麼大膽的和本宮說話了。”兀朮不置可否,衝我招招手問:“收拾好了嗎?”
我踟躕不語,難道當真可以就這樣把我帶出去?
兀朮劍眉微蹙,起身行至我身側道:“怎麼了?”我看了眼裴滿鳳翎,她放下茶盞奇道:“你不想出宮了?還想本宮繼續養着你嗎?”兀朮橫她一眼道:“你這也算養着?你看她這雙手都成什麼樣了?我當初還真不該信任你……你這個狠毒的女人。”
我聽着擔憂,兀朮怎麼能這樣和她說話。卻不想裴滿鳳翎並未不快,只淡淡道:“本宮若真是狠毒,你今日恐怕就見不到你心心念唸的人兒了。”說罷又加了一句:“快走吧,本宮也不樂得見她在這兒。”
不樂得見我在這兒,那當初你還說要等着你懷男胎才肯放我出宮。不對,我怎麼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呢。
還未深思,人已經被兀朮拉着大步走出了殿門,秀娥懷揣行囊在儀門處等着。兀朮問:“就這麼點東西?”她點點頭,笑答道:“其他的娘子也不在乎,就帶上了王爺從前派人送來的藥。”我看着秀娥興高采烈的樣子,心裡覺得好笑,她果真是欣賞兀朮,總希望我能接受他。
兀朮“嗯”了一聲,低頭笑看了我一眼,“這麼說你是在乎我的。”我從他掌中抽出手,不以爲然道:“我是在乎我的臉。”他挑眉笑了笑,卻再次拉住我,緊緊的,讓我無法再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