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飛燕這一聲略帶哭腔的“師父”那樣真切,也不知道前往的顧雲遠是否聽到了?君九辰和秦墨是聽到了,他們都聽得出來,孤飛燕其實至今心裡頭都沒有真正怨恨過這個師父。她憤怒不過是用來掩飾害怕,害怕是對真相的恐懼。
顧雲遠很快就彎下腰去,似乎在採藥。
君九辰正要馭馬過去,孤飛燕卻攔下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翻身下馬,健步朝顧雲遠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大聲喊,“前面的公子,請問這裡哪裡有小路能通往神農谷?”
這……
君九辰不明所以,只能下馬跟上。秦墨蹙了蹙眉,緊隨其後。
孤飛燕問到第二聲的時候,顧雲遠終於轉過身來了。他那認真刻板的表情,同背影給人感覺完全不一樣。他一看到孤飛燕,就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來,道:“王妃娘娘!”
孤飛燕分明在努力地剋制,隱忍,她也故意露出了震驚的表情,道:“顧大夫!好巧呀!”
顧雲遠連忙走過來同孤飛燕作了個揖,隨後朝孤飛燕背後的君九辰看去,又作了個揖,道:“靖王殿下,好久不見。”
他作揖的動作一板一眼,彬彬有禮之餘,給人特別刻板之感,他說起話來字字字正腔圓。單一個動作,一句話便給人滿滿的迂腐感。若是不認識的他人,必定想不到他是個隱世醫師,只會當他個迂腐無趣,又愛掉書袋的教書先生!
見孤飛燕如此,君九辰只能配合,他衝顧雲遠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孤飛燕直直看入顧雲遠的眼睛,問道:“顧大夫,數月不見,你可安好?”
這話中,分明有話。
可是,顧雲遠好似完全沒聽出來似的,淺笑回答:“一切都好。王妃娘娘和靖王殿下,可安好?”
君九辰沒出聲的打算,孤飛燕回答道:“很不好。”
顧雲遠立馬蹙眉了,“二位,可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孤飛燕笑了,“百楚和天炎爲姜平城強暴案一直僵持不下,大戰在即,我們二人豈能安好?我們追捕一個劫犯到此地。那殺手說有一位採藥的師父告訴他,這裡有路可通往神農谷,不知……”
孤飛燕的話還未說完,顧雲遠就急了,他連忙轉身指向前方,道:“就在前頭,有一條小路能繞進神農谷。在下前幾日告訴過一個過路人,莫非那人就是你們要抓拿的劫犯?這,這……在下罪過了罪過了!在下真真是……”
孤飛燕也打斷了他,道:“不打緊,事情已經處理妥當了。顧大夫沒有回煙雲澗嗎?怎麼會這兒?”
“這陣子閒來無事就來採藥。”
顧雲遠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魚腥草遞給孤飛燕,道:“你瞧瞧,這株魚腥草的質地,如何?”
孤飛燕接來魚腥草,先觀形觀色,後聞氣息後嘗味道,最後給出結論,“正品。”
君九辰聽了頗爲納悶。魚腥草也算是常見的藥材,有點藥學常識的人都分辨得出來,不至於有什麼仿冒品,也不存在外形相似的藥材。顧雲遠問質地,孤飛燕當說好壞纔是,怎麼會說是正品呢?
顧雲遠似乎不覺得奇怪,反倒是笑了,“好眼力。”
孤飛燕突然不笑了,道:“魚腥草用治實熱、熱毒、溼邪,有止咳退燒之效。但是,需生於水溝溪旁,抑或溼潤之地,確保水分充足,方有藥效。否則,藥效極低,不如改用其他藥材取而代之。故而,生於溼潤之地的魚腥草爲地道的正品,其他的皆爲不地道次品。”
顧雲遠一邊聽,一邊點頭,頗爲認真。然而,孤飛燕卻突然話鋒一轉,道:“這些都是我家白衣師父教我的。他說過,但凡藥效不足的藥材,無論真假優劣,一律可以判爲非正品,絕不可用,否則影響了藥方整體療效,延誤了病情,便無異於以假藥害人。顧大夫,你也得認爲嗎?”
顧雲遠微微一愣,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他擡起手來作揖,道:“尊師教得極好,在下佩服佩服!在下若是有幸能見到他,一定好好請教請教。”
孤飛燕正要往下說,顧雲遠竟主動問道:“王妃娘娘,你們可尋到冰海靈境了?亦或者有線索了?”
這話一出,氣氛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孤飛燕直勾勾地看着顧雲遠的眼睛,遲遲沒有回答。令人氣憤的是,顧雲遠居然也沒有迴避孤飛燕的視線,同她對視,還漸漸地露出了納悶的神色,顯得特別無辜。
一貫冷靜淡定的君九辰都被氣着了,更別說是孤飛燕。她原本打算套顧雲遠的話的,如今簡直是氣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連動手的心都有了。
到了這份上,遇到了顧雲遠她也沒打算讓他走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拉下臉來,冷冷道:“尋什麼冰海靈境?我師父就是給大騙子!他住的地方並不是冰海靈境,而是藥王谷!”
聽了這話,顧雲遠的神色分明變了。孤飛燕又繼續說,“我怕是永遠都找不到他了,因爲,他當年以身殉鼎,成了藥王鼎的器靈!他口中的冰海靈境藥王谷,不過是藥王鼎中的藥田罷了!當年,他救了我,將我藏於藥鼎之中,抹去我所有記憶,偏偏又告訴我冰海靈境的存在!”
顧雲遠的神色複雜起來,後退了一步。
孤飛燕立馬逼近,繼續道,“明知真相而隱瞞,隱瞞就罷了還故意透露。你說,這種人是吃飽撐着呢?還是不安好心?”
孤飛燕說罷,又猛地逼近一步,直接逼到顧雲遠面前去,“你說呀!”
顧雲遠後退了一步,不小心就個跌坐在地上。
見狀,孤飛燕停住了。顧雲遠看着她的雙眸,愣住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誰都分不清楚,這是師徒之間的對視,還是朋友之間的對視。或許,連顧雲遠和孤飛燕自己也都不清楚了吧。
孤飛燕特別沉默,看似在等待,實際上已經絕望了。在顧雲遠跌倒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他臉色所有的反應,都不是真的震驚,都是裝出來的。
終於,顧雲遠開了口,“這,這真是太出乎……太出乎在下的意料的!這,這……這簡直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