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幾乎稍微懂點事的人都知道地產行業之瘋狂,之暴利。房地產商利潤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而普通民衆,望着愈爬愈高的房價,內心自是無盡淒涼,感嘆自己生錯了年代,一輩子匆匆幾十年,還來不及享受過生活的美好便生生成了房奴,日子過得像繃緊的橡皮筋一樣,日日活得神經兮兮,眼看着銀行裡的負債數字和一個勁兒往上跑高的房價,便只能勒緊腰帶,繼續不停地加班加點日夜運轉,只求早日實現買房夢。
關於蘇氏地產,在長明市幾乎無人不知。其集團之龐大,幾乎佔據了長明市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地產業,要不是政府多次施壓,蘇氏地產早就壟斷了地產行業,不讓那些中小地產公司活路了。不僅僅在長明市,長明市周邊許多城市也有蘇氏的影子,而且其他許多公司裡還有蘇氏的股份。
近年以來,蘇氏老大蘇芮金心臟病死翹翹以後,其長子蘇炳林繼承董事長職位。蘇炳林眼光更加開闊,行事更加幹練果斷,且更有魄力。年愈五十的蘇炳林一上任立馬下指令要公司三年以內拿下市裡至少百分之十的百貨行業。事實上,由於蘇氏資產雄厚,加上投資風格雷厲風行,這個目標不足兩年即告實現。經過多番談判之後,蘇氏地產手裡已經握住了長明市幾乎所有中大型超市、商場兩成以上的股份。
攻陷百貨行業後,蘇炳林胃口愈大,開始考慮投資銀行,不過在投資長明市第一大行長明農商銀行時,出現意外。經過多輪談判,長明農商銀行最後決定出售給蘇氏百分之四點五的股份,但要求是,蘇氏免費爲長明農商銀行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帶建一座四十五層的銀行專用商業大廈。
蘇炳林仔細考慮一番,覺得此交易於己方有利,於是欣然簽約。豈料在工程前期,徵地階段遇到釘子戶龐其斌。龐其斌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膝下有一兒一女,女兒龐青二十出頭已經出嫁,兒子龐帥二十五,大專畢業後在一個製作鐵釘的工廠當工人,成日無所事事,靠着一點低得可憐的工資勉強度日。
龐其斌在市中心徵地區內有個不足三十平米的小閣間,一家人平時生活用的是公共廚房,公共自來水,公共廁所,但是儘管這樣,這家人居然在這裡不聲不響蝸居了二十多年。說起來,他們足以見證蘇氏集團如何一步一步發展成如今這般模樣。有錢人可能無法理解,龐其斌好多年來一直以自己的這塊三十平米小隔間爲驕傲。龐其斌知道遲早有一天,拆遷隊會找上門來。他想着,這塊三十平米的風水寶地就是給兒子結婚準備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禮物了。
事實上,幾年前,他兒子龐帥還在上大學時,政府要修建地鐵,拆遷隊就已經找過他一次了,但當時,他和許多住在這棟破舊居民樓裡的居戶統一戰線,始終堅持要政府給他們一套九十平米以上的房子才肯搬走。
這明顯是搶劫的想法,政府當然不能答應,最後無奈地鐵路線劃到了旁邊,這座破舊孤樓就這樣堅持不懈地留在了這高樓林立之間。
雖然樓保下來了,但自從地鐵通車後,這棟樓裡的居民每次乘坐地鐵,算是受盡白眼,甚至遭到過不明身份的人電話恐嚇;另一方面,旁邊修了大馬路後,此段地帶一天二十四小時喧囂不斷,
吵得人根本無法休息,而且四面林立的高樓幾乎擋住了這樓的所有陽光,這裡的居民一年四季都感覺生活在別人的陰影裡。
久了,就有人堅持不住陣線了,於是當蘇炳林開出每個住戶按原來住房大小的兩倍安置時,大部分居民都爽快地簽字畫押。只有龐其斌和少數居民堅持要三倍大的房子。一開始蘇炳林覺得,一般人給兩倍大的住房已經很不錯了,應該不會有人不同意,所以本人並沒有出面,根本不考慮困難,把這件事交給一個建築工頭去處理。豈料一連處理了幾個月也沒有結果。當他開車經過那裡,看見那樓還屹然不動立在那裡時,心裡有些生氣,立即打電話給工頭詢問情況。
那工頭一見他就大倒苦水,把和龐其斌這些釘子戶交涉的情節講得繪聲繪色,在他口中龐其斌其人儼然成了一等一的刁民。
蘇炳林覺得有意思,決心會一會這人。幾天後蘇炳林安排手下買了一袋燕窩和幾條上好中華,一大羣人跟着,浩浩蕩蕩走進這幢已被斷了電的樓裡。
一進屋,一股黴溼味傳來,蘇炳林直皺眉頭。屋裡影影綽綽點着兩盞煤油燈,龐其斌夫婦正圍坐在桌前吃飯。
看到一大羣西裝革履的人走進來,龐其斌客氣地給他們拉來凳子,還叫他們一塊吃飯,但這些日日西餐燕窩的人,誰看得上這種黑乎乎的伙食?全都禮貌地皺眉拒絕。
龐其斌不再勉強,在一大羣人面前吃飯也沒感到難堪。
蘇炳林等了一會,主動說:“龐大哥,早聽人說起過你,說起來的確是我們考慮不周,沒有顧及你們住戶的感情。我今天就是來和你談談怎麼安置您們的問題。”
龐其斌聽了,頭也不擡,邊嚼飯邊說:“這事我已經跟李工頭談了好多次了,我的條件很清楚,就是給我們一套九十平米以上的四室二廳,不然我是不會搬的。”
一聽這話,跟着來的幾個中層領導人,都竊笑起來,心想這老傢伙胃口還真不小。
聽了這話,蘇炳林也不惱,依然和和氣氣說:“大哥你看現在沒搬的也就三戶人家了,另外兩家也已經談攏了,過幾天就搬走,你現在這樣一個人住這兒,沒水沒電,也不方便生活。我們的意見是,我們在濱江小區給你選了一個最好的戶型,六十平方米左右,朝向東方,採光好,您看您二老居住也恰好,不大不小……”
龐其斌當然知道蘇炳林說的另外兩家已經談攏是在忽悠他,就他自己覺得,另外兩戶的要求比他還高,所以沒等蘇炳林說完,他便態度堅決地插話:“沒說的,低於九十平方米,我們是絕對不搬的,你可以斷我水電,但只要我一條命尚在,我就絕對不搬。”
龐其斌的老婆也幫腔:“你們這些黑心商人,不知道昧着良心賺了老百姓多少血汗錢,卻吝嗇得不肯多花半毛……”
蘇炳林依然面帶和氣:“大姐,我們部下是有人辦事不周,造成您們誤解,但我們是合法經營,平時不會多賺老百姓一分錢,怎麼能說昧着良心賺老百姓血汗錢呢?您們提出的要求只要合情合理我們都會盡量滿足,但大姐你們的這要求真的有點高了啊。我們手上並沒有高於六十平方的房源。”
龐其斌自然不會相信蘇炳
林的話:“那沒什麼好談的了,你們個個住的都是別墅,開洋車,我活了幾十年沒什麼財產,唯一還剩下的就是這房子,你不拆我也住得好好的;你要拆就得給我們新房子。”
這一次談判無果而終,之後蘇炳林一直忙於工作,沒機會再來管這檔子事,事情又全權交到了李工頭手上。
幾天後,李工頭給蘇炳林打電話說:“經過多次談判,最後三家租戶統一要求可以要六十平米的房子,但要求補償他們每戶三十萬。”
那時候蘇炳林因爲和政府談判採標受挫,心裡有點氣,當即就回應李工頭:“告訴他們一分錢也不能補償,不搬也行,我們繼續施工。”
李工頭接了此指令,立即帶領拆遷隊,兩天功夫,強行拆得一幢大樓只剩下三分之一。龐其斌的小隔間在五樓,樓梯被拆了,平時無法上下,他便買了個梯子,每天順着梯子上下。
幾天之後,蘇炳林又給李工頭打電話來說:“告訴他們,一戶補償十五萬,這是我們的極限了,一定要讓他們搬走。”
李工頭接了指令,又來跟租戶談判,說:“蘇董同意補償你們每戶十萬,這是極限了,你們搬也好,不搬也好,你們也看見了,並不影響我們施工。”
在這關口,被拆成這樣,已經無法正常生活,所以其他兩戶終於鬆口,心有不甘地搬走了,只剩下龐其斌一戶,孤立在五樓。
因爲被拆得搖搖欲墜,龐帥多次勸父母搬了得了,但父親死活不同意,說只要再堅持一下,至少還能得到十萬。
龐帥說:“爸爸你這是何苦呢?你看他們這樣子是鐵了心不打算給你加了,那些拆遷隊什麼事情也做得出來,這些年因爲拆遷鬧的事故還少嗎?我看您也別再回去了,那裡一上一下多危險。”
龐其斌說:“不行,越是危險,我越要去,就是要讓他們看到咱們的處境,只有這樣纔可能讓他們多給咱們補貼,我不但要上下,還要特意在大家面前上下呢。”
然而就是龐其斌這特意在衆人面前上下時,一不小心踩空,從四樓處一跤子摔了下來,摔斷了雙腿。這一下,拆遷變得徹底困難了。
龐其斌摔斷了腿後,拆遷隊與釘子戶間的僵持立馬見報,長明市媒體幾乎無一例外將矛頭指向蘇氏地產,民間也是對蘇氏一片謾罵。龐帥因爲幾番跟蘇氏討要賠款未果,於是一張訴紙將蘇氏地產告上法庭。
幾天後,龐帥找的律師對龐帥說:“這個官司打下去對你們不利,蘇氏關係網極其複雜,你們動不了。兄弟你聽我一句勸,最好還是和他們私下裡的解調。你這案子太大了,我接不了,抱歉。”
龐帥正值壯年,哪裡聽得下去律師的話,依然堅決要打這官司。兩天後,龐帥正在聯繫妹妹和妹夫商量如何打這官司時,忽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電話裡頭自稱是蘇氏集團的一名法律顧問,電話裡用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願意給龐帥一家一共三十萬的補貼,但要求他不要鬧事,撤訴並登報申明他爸爸摔下來是因爲自己的原因,跟拆遷隊沒有關係。
龐帥一聽,覺得這明顯是富商壓榨平明百姓,想息事寧人做法。恰好龐帥繼承了其父不依不饒的性格,於是斷然拒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