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若靈出現在陳志康的家中,他的那兩隻貓和那條狗一見到朱若靈就朝她奔了過來,一隻貓跳進她的懷裡,那隻狗在她的腳下蹭了蹭,不願意離開。
陳志康看見朱若靈,向她招了招手,說:“你好久沒有來我這兒吃飯了,晚上留在我這兒吃飯?”
朱若靈看着他蒼老的樣子,怎麼也無法把心中的疑問向他吐露出來。
陳志康看她愣愣站在一邊,便衝她笑了笑說:“你怎麼了?快進來坐啊。”於是朱若靈只好嘆了一口氣,走到沙發上坐了下來。
朱若靈坐下之後,陳志康便忙着去廚房裡做飯去了,朱若靈張了張口卻一直說不出那樣的話來。於是,在陳志康做飯的整個過程,朱若靈一直茫然坐在沙發上,腦海裡一直在糾結着到底要不要問他。
等了很久,陳志康終於把做好的飯端了出來,然後給朱若靈拿了一雙碗筷,又爲她盛上了飯。朱若靈捧着一碗白花花的米飯,半天也沒有吃。
陳志康看出了她的異樣,便直盯着她說:“靈兒,你臉色不好啊,怎麼了?生病了嗎?”
朱若靈搖了搖頭說:“我在想一件事情,我在想,我活了這麼久,是不是一直都活在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中。”
陳志康聽了這話愣了一愣,隨即說:“什麼謊言呢?我一直教育你要活得真實。”
朱若靈看着陳志康的臉,心想,他怎麼會一點也不慚愧呢?他怎麼可以裝得這麼毫無破綻不動聲色。朱若靈看着他蒼老的容顏。陳志康看她一直沒有動那飯,於是主動給她夾了幾塊她喜歡吃的菜。
這動作更加讓朱若靈感到迷茫,因爲那一刻,她真的腦袋像是一團亂麻,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該恨他還是該把過去的一切當做從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和他這樣波瀾不驚地生活在一起。
因爲重重原因,那一晚上,直到兩人面對面吃完了飯,朱若靈也沒有把那句話說出來。而陳志康依舊像往常一樣,吃完後收拾東西,依舊在面對着朱若靈時,給予她無限的關懷與愛憐。
陳志康把碗筷收拾好之後,走到朱若靈旁邊坐下,然後就要去打開電視。朱若靈叫住了他。
“uncle,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陳志康饒有興致地看着朱若靈,然後說:“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吧,叔叔聽着呢。”
朱若靈深吸了一口氣,“您可以告訴我,我父母是怎麼死的嗎?”
陳志康似乎是被這句話擊中了一般,霎時震住了,足有三秒鐘,他才緩緩轉過身來,面對着朱若靈,“我不是和你說過很多次了嗎?”
朱若靈說:“不是,我覺得,那件事情,我只是看到了結果,但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原因。我一直覺得,我父母不是那樣脆弱的人,如果沒有完全絕望,他們不至於那麼輕率地自殺。”
陳志康望着朱若靈,一股滄桑感瞬間在他的身
上盡顯無疑。他把雙手交叉在一起,竟然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感到手足無措,慌亂不安。
“靈兒,其實,你父母自殺,是有原因的……”
朱若靈希望陳志康自己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至少這樣,她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至少陳志康沒有抵賴,至少他在面對自己的罪狀時,可以做到足夠真誠——而有了這些,她便可以說服自己繼續去尊敬他,繼續愛他。
但陳志康並沒有說下去。
“不管怎樣,說來說去,還是因爲蘇炳林。要不是他設下圈套,我和你爸就不會上當,更不會有後來的那些事情。”陳志康說這些的時候,眼裡的光芒和蘇合告訴她那些事情時的一模一樣,滿是真誠與堅定。於是,朱若靈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相信蘇合的話,還是相信這個陪伴了自己這麼多時日的老人。
毫無疑問地,在這一刻,朱若靈感覺他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更加蒼老。正是因爲他的這種蒼老,讓朱若靈無法理直氣壯地責問他。
“我知道,這件事情,蘇炳林無論如何也逃不掉嫌疑。但是我爸當初爲什麼要相信蘇炳林的話,冒那麼大的風險,去接他的那個單子。我爸就一點也不知道蘇炳林的爲人嗎?再說,爲什麼到最後,我爸幾乎把所有的家產都虧了個光,還欠下銀行那麼大一筆錢?我的意思是,如果沒有人在中間作祟,那麼我爸就算把那些鋼材重新倒賣回鋼材加工工廠,也不至於這樣一下子就虧得這麼慘吧?”
陳志康的眼神依舊不慌不亂,“你是不是聽蘇炳林說了什麼?”
“叔叔,這和我聽誰說了什麼沒有關係!我想要知道真相,事情的真相就在那裡,不論人怎麼去掩蓋,去彌補都無濟於事的。我是這案子的受害者的女兒,我有權利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靈兒,我知道蘇炳林一定會對你說一些我的壞話。當然這不怪你,蘇炳林有多奸詐,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這麼做只是爲了洗脫他自己的嫌疑。”
聽了這些話後,朱若靈真的沒有勇氣再問下去了,因爲她真的完全不知道陳志康對他說的是實話,還是完全就是在騙她。她在心裡盤算着,她一定要親眼看見蘇合所說的那個文件,如果真的有那樣的一份文件,那麼她就把那文件拿來給陳志康,看他怎麼說。
那天晚上,朱若靈最終敗給了自己的怯懦,她永遠也無法做到跟陳志康撕破臉,更無法給自己足夠的勇氣去拆穿他那總是帶着笑意的嘴臉。當然更大的原因是,她根本就沒有堅定地相信蘇合的話,也就是說,她依舊無法將陳志康想象成一個壞人。
大概深夜十一點多的時候,朱若靈告別了陳志康,然後一個人走回自己的租房。那一天晚上,龐帥沒來。事實上,龐帥和蘇合一起來,過後沒多久又和蘇合一起走了。但在這個寂寞而又令人悲傷的夜裡,朱若靈的內心深處十分希望在這個時候
,龐帥可以借她一個肩膀倚靠。
她拿起了手機,想要給他打個電話,但又覺得不那麼合適,畢竟,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以後不在和龐帥糾纏不清了。
但她最終還是抵擋不住寂寞的侵襲,於是十二點過一刻,她給龐帥打了電話,那時候龐帥已經在他媽媽那兒睡下了。看到朱若靈打來的電話時,他慌忙抓過手機來,然後按下了接聽鍵。
“你說,我是不是很賤?”
龐帥聽着她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一時間不太明白她究竟是想要說什麼,於是只好含含糊糊地說:“你怎麼了?你去見陳志康了嗎?”
“見了。”
“他怎麼說?”
“他什麼也沒說。我對我父母的記憶太久遠了,久遠到我甚至都已經完全記不清他們的面容了。而且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甚至也忘記了那段時間所經歷的苦難。我覺得我特別賤,不像一個人,我無法去和我叔叔對峙。他這麼多年來對我的好我全都看在眼裡,我不是一個知恩不報的人。可是我又想到我父母,我究竟該不該爲了他們去恨一個人。我很迷茫。”
龐帥在電話那邊點了點頭,然後輕聲安慰她說:“其實,我覺得不管你做什麼樣的選擇,你都沒有錯。因爲我覺得陳志康也不是有意要去陷害你父母,他可能只是被蘇炳林利用了。再說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照顧着你,對你不離不棄,這已經足夠說明,就算蘇合說的是真的,但他已經正在爲以前的過錯贖罪了。而對於你,不管你能不能原諒他,其實這都不是你的錯。”
朱若靈說:“這些年以來,是他告訴我永遠不要忘記我父母慘死的畫面,是他給我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可是如果到最後,那個害死我父母的人是他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沒勇氣去質問他,我甚至都沒勇氣恨他。”
龐帥說:“靈兒,你聽我說。其實我覺得,如果你能忘記過去,把一切都當做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你依舊和陳志康保持着原來的關係,以後把這些事情都忘了吧,好好活着,這樣就夠了。”
朱若靈說:“我也想這樣,可是每次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會想到自己的父母,以前是,現在知道了這個,以後就更難把我父母慘死的畫面從腦中抹去了。”
當天晚上,龐帥因爲聽說朱若靈一個人在家,感覺她知道了這件事情後心裡一定十分痛苦,於是一點多的時候,龐帥想了想,最後果斷穿了件大衣服,在夜闌人靜的時候狂奔到朱若靈的住房來。
朱若靈把門拉開後,看見龐帥站在門口,心裡有些感動,隨即把他叫了進來。那一夜朱若靈始終沒有睡着,於是龐帥便和她說起了很多往事,說起了很多有意思的過往,只希望朱若靈的心裡可以好受一些,不要再那麼悲傷,那麼難過。
然而,第二天一早,朱若靈知道,她最終也留不住龐帥,他也一樣最重要奔向自己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