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面色如常,背後兩具硬邦邦冰棍般的屍體格外顯眼。
“我沒亂跑,你帶食物回來了?”蘇明安和善道。
“對,帶了點食物。”徽碧遞出左手的黑塑料袋。
蘇明安拆看一看,是水母愛吃的小魚小蝦,聞起來一股海洋的氣息。他擡頭注意到,徽碧右手還拎着一個大塑料袋,問道:“那裡面的是什麼?”
徽碧笑了笑:“是待會會用到的神奇妙妙工具。”
他把塑料袋放在手術牀邊,袋口露出幾分金屬質感,似乎是各種器具。隨後他穿上白大褂,給手術刀消毒,在櫃子裡翻找針與線……
“要不我還是回去吧。”蘇明安有種在看餐前準備的感覺。
“……你不用回去,這裡很安全。”徽碧戴上白手套。
“我對變成娃娃沒興趣。”蘇明安直言不諱。
聞言,徽碧翡翠般的雙眼瞪大了一瞬。他怎麼也想不到,蘇明安已經見過了至高之主,對他們這些人的小九九一清二楚。
但他並未露出驚慌之色,而是坦然道:“你好像對我有點誤會。我是正經的導師,不會對學生下手。”
蘇明安黃豆式微笑。
“我邀請你來,是想讓你看一枚劇憶鏡片,這是我在實驗室內找到的,我沒有碰。”徽碧招了招手:“應該對你有用?快過來吧。”
蘇明安將信將疑跟上。
身後的冷意越來越重,似乎是小蘇的屍體開始變硬了,像夏日消暑的冰棒,考慮到小蘇的衣服顏色,有點像小布丁裹紅豆冰沙。諾爾更像芒果殼牛奶冰沙。
蘇明安希望在找到復生辦法前,冰棒不要化掉。
“在這。”徽碧指了指實驗室角落,地上有一枚微微泛光的劇憶鏡片。
根據科學家冉帛的理論,劇憶鏡片的本質是一個觀測錨點,是“電子穿過雙縫時,外人投下視線的那一刻”,也可以理解爲未成形的膠捲。它是自動生成的,比如蘇明安一路走來,他就獲得了不少自動生成的劇憶鏡片,都是憑空出現在他掌心。
劇憶鏡片,是“活着的歷史”。
地上的這一枚劇憶鏡片,大概率生成於很早以前的實驗室。由於位置隱蔽,沒有人發現它。
蘇明安搬來一個凳子坐下,伸出手,碰觸這枚劇憶鏡片。他要看看,這枚鏡片裡留存着怎樣的歷史——
進入劇憶鏡片前的最後一刻,他看到旁邊的徽碧微笑着,拿出了縛帶。
……
一箇中年人坐在桌前。
乾瘦的手持着筆,在稿紙上寫下一行行文采飛揚的文字。即使他衣着破舊,投入創作時,他的眼睛依然像在發光。
這是一種真正的藝術家心態。
然而,他的沉醉很快被窗外的喧囂聲打破。
“——污衊司鵲的傢伙,滾出來!!”
“——誰準你污衊司鵲了,林何錦,你還想躲到什麼時候,縮頭烏龜!”
“——滾出來!”
嘈雜的聲音猶如重錘,他痛苦地捂住耳朵,將窗簾拉得更緊,試圖逃離這些聲音。
然而,咚咚咚的敲門聲很快響起。愈演愈烈。
他被迫開門,閃光燈刺得他雙眼疼痛,一個個話筒猶如長槍短炮湊到他面前,記者們急迫地想在他口中挖出信息。
“林先生,關於您之前在創生宴上的發言——您當堂質疑司鵲對於‘生命女神洛塔莎’的創作邏輯有誤,隨後您被保安扔了出去。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一週,您有什麼想說的嗎?”爲首的寸頭記者伸出手,幾乎把話筒捅進他的鼻孔。
林何錦的嘴脣張了張,泄露出喑啞的聲音:“確有此事,但是……”
但是他想說,沒有這麼誇張。
他是一個創生者,熱愛文字,也熱愛閱讀。最近,羅瓦莎極爲有名的創生者司鵲發佈了一篇新文——《生命女神洛塔莎》,引得整個羅瓦莎爭相閱讀。
每次司鵲發佈新文,都是一陣席捲羅瓦莎的熱潮。
各色大評論家層出不窮,他們咬文嚼字,對司鵲文中的每一處情節進行鑑賞。各大視頻製作者截取司鵲的文中片段,引經據典,試圖解讀出文字背後的用意……甚至衍生出了集體閱讀會、學習會、評論會等一系列活動,無人不關注,無人不參與。就算是上了一天班疲憊到家的普通人,也會在網上刷刷視頻,點評幾句。
司鵲的每一篇新文發佈,都養活了一大堆評論家、鑑賞家、視頻製作者……
人們不關心自己是否會過度理解,只要觀衆看得開心,他們能有收入就好。有些人深知,說什麼話能掙更多的錢,遠比說真話更重要,而人們就愛看大肆讚美司鵲的言論,每當他們誇司鵲,視頻的點擊數就高。
那麼,既然只要誇司鵲就能掙錢,何樂而不爲呢?
【震驚!司鵲的新文竟然蘊藏着這麼多深意!】、【實錄國外小夥被司鵲新文震驚】、【細思極恐!對司鵲新文的萬字分析!】……諸如此類,熱度高居不下。圈子越擴越大,一直都有嗅到商機的掘金者加入。
有人倒立着在鏡頭前誇司鵲。有人爲了表示敬愛,把司鵲的書吃了下去。有人舉辦了“不要誇司鵲挑戰”,幾個主播坐在鏡頭前,鬧出各種爆笑的節目效果,播放量暴增,甚至藉着這股東風出道……
漸漸的,司鵲的文字,成爲了一種“正確”。只要誇讚,就有數之不盡的好處,只要貶低,就會被譏諷和網暴,私信收滿了他人的污言穢語。
甚至連司鵲本人,都特地寫了一篇新故事,名爲《糟糕透了,勝過精彩極了》,意思是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創生者,沒什麼特別的,有優點就誇,有缺點就說,沒必要因爲喜愛而忽略一切,也沒必要因爲厭惡而批判至一文不值。
但最諷刺的是,這篇文發佈以後,收穫的依然是連篇累牘的讚美,評判的聲音寥寥無幾。明明人們認可司鵲說的是對的,但他們一邊認可司鵲“不要當二極管”的想法,一邊繼續當二極管,大肆誇讚司鵲“不要當二極管”的文字。
這令卡薩迪亞都嬉笑不已,發出傳遍大陸的笑聲。
林何錦是少數不願意跟風的人。
他是個普通人,靠着微薄的稿費謀生,平時喜歡讀司鵲的故事。
他承認司鵲的故事確實令世界樹極爲讚賞,也擁有風靡羅瓦莎的實力。但一些缺點依然存在,畢竟沒有故事是十全十美的。
上週,看完司鵲的新故事《生命女神洛塔莎》後,林何錦覺察到了違和感。
這篇故事讓他感覺很違和,一些情節轉折很生硬。一開始他猜測司鵲狀態下滑,但後來一遍又一遍重讀,他認爲這可能是司鵲本人傳遞的一種求救信號。
司鵲可能遭遇了麻煩,只能用故事傳遞信息。那些生硬的情節可能藏着信息。
一時間,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一個普通人,怎麼敢揣測羅瓦莎大創生者的意圖?但隨着一遍又一遍閱讀,反常的地方越來越明顯,他的這種想法如同種子,在心底越來越深。
司鵲是世界樹眼前的紅人,一直被世界樹捧在手心上,出席各大場合。可最近,司鵲不怎麼出現了。
……難道是世界樹要對司鵲做什麼嗎?
林何錦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責令自己趕緊忘掉,可心中的想法卻生根發芽。他將司鵲視作自己創生道路上的老師,無法對這種可能性放任不管。
萬一是求救怎麼辦。
萬一……司鵲真的遇到麻煩了怎麼辦?
他試探性地在網上發佈了自己的想法,卻被羣嘲,甚至被掛到瓜條上,嘲諷了好幾天。
“我就不該管這事!他是羅瓦莎的大創生者。我一個只能靠微薄稿費餬口的破落戶,操心他的事幹什麼!我真是賤!”當晚,他就喝得爛醉,砸碎了酒瓶,甚至把《生命女神洛塔莎》的精裝本撕了粉碎,扔進壁爐。網頁上那一行行譏諷,令他頭暈想吐。
他已經下定決心,不要再管了,收起自己多餘的心。
他甚至把自己收藏的司鵲徽章、司鵲立牌、司鵲掛件……都轉賣了出去。他告誡自己,不要再想那個人的事了。
而且如果不是一直買司鵲的周邊,他也不會這麼窮。
可命運總是喜歡開離奇的玩笑,第二天,他就在轉發司鵲的抽獎動態時,中了一等獎。
望着金光閃爍的屏幕,他睜大眼睛,彷彿墜入了一場夢。
——【司鵲出席的創生宴】門票一張。
世界樹經常會召開這種“創生宴”,主題是給創生者們分享靈感、原創角色探討、故事聯動……每次都會請來羅瓦莎有名的創生者進行講座,這一次,竟然把司鵲請過來了。
而林何錦抽到的貴賓票,甚至擁有和司鵲對話一分鐘的環節。
數不清的人眼紅林何錦的好運,甚至有富豪一擲千金,想買林何錦的票。
林何錦知道,這是自己唯一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把票賣出去,他就一輩子衣食無憂。
他幾乎開始做自己住上大房子的夢了。
一陣風動。
壁爐裡殘缺的書頁拂過他的臉。
他不經意間望見牆上的塗鴉,那是自己小時候畫的,是一隻叼着麥子的喜鵲——那時司鵲就已經成爲了他的偶像。
視線停駐許久,無法移開。
他好像看到了那個在月光下讀書的小時候的自己,明明連字都沒認全,卻能一看就是一個通宵,即使白天上學也一直想着司鵲的故事……那些文字,陪伴了自己半輩子的歲月。
屏幕那邊,富豪已經有點不耐煩:【快交易吧,別耽誤時間了!】
林何錦快速敲下回復:【等一等,麻煩你和司鵲交流的時候,問一問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煩。】
富豪無語道:【誰會問這個啊,莫名其妙,你到底賣不賣!?】
林何錦卻意識到了什麼。
……富豪不會問的,富豪甚至對司鵲的大部分書都一無所知,只是爲了趕網紅潮流,拍幾張照,纔會買這張門票。
也許是昨夜的酒精麻痹了大腦,又或是林何錦就是個傻子,他最終還是拿着門票,去了創生宴。
在宴會上。
紫髮束成高馬尾的青年走來,嘴角含笑。在一衆黑黑白白的西裝間,唯有紫發青年的裝束隨性,衣袍上大膽的鮮紅與純潔的白撞色,猶如一位自由浪漫的吟遊詩人。
他站在光下,搖晃着麥子汁。那般高貴,那般萬衆矚目。
林何錦的心彷彿停在了這一刻,彷彿連呼吸都忘了,視線一直定格在司鵲身上,被牢牢吸引。
……那是他追逐了一輩子的人啊。
如同一顆耀眼的辰星。
那道光朝他走來。
“……您好?”司鵲搖晃着酒杯,微笑道:“您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超過一分鐘要收費哦。”
林何錦全身顫抖,漲紅着臉:“我——我想說——”
……
【你閱讀了《林何錦》序章。】
【“關鍵節點:創生宴遇林何錦”書頁已加入你的“司鵲視角”。】
【若想得知接下來的故事,請通過“視角轉換——司鵲視角——關鍵節點:創生宴遇林何錦”親身體驗。(目前您處在危機情形下,暫時無法使用視角轉換機制)】
……
……怎麼斷了!
蘇明安看到這裡,卻發現鏡片的故事豁然而止,他回到了現實。
後面發生了什麼?林何錦說了什麼?司鵲又怎麼回答了?
章節怎麼斷在這裡,簡直急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