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看完了劇憶鏡片,擡起頭。
他發現自己躺在手術牀上,旁邊的徽碧推着注射器,托盤上裝着手術刀、鑷子、針線等物。
醫用無影燈灑落白淨的光,徽碧戴着白手套,那雙翡翠色的眼眸格外專注。
看劇憶鏡片的時候,蘇明安的身體留在原地,徽碧趁機動手了。
“我很好奇。”徽碧將注射器的液體推入:“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我不對勁,爲什麼毫無防備地跟我走,又毫無防備地面對我?”
蘇明安看了眼旁邊,小蘇和諾爾的屍體擺在冰櫃裡,冒着白霧,漸漸結了一層誘人的冰霜:“我只是想知道,你想把我做成娃娃,是爲了什麼。”
“……所以你以身犯險?”徽碧說。
“以身犯險,是最高效率的信息獲取方式。”蘇明安牽扯了一下嘴角:“面對一個無法反抗的【主人公】,作爲惡毒反派首領,你應該在這種即將得逞之際,將陰謀全盤托出了。我說得對不對?”
他笑容挑釁,彷彿躺在手術牀上的不是他。
徽碧睜大了眼。
……蘇明安叫他惡毒反派首領?怎麼看出來的?
他放下手術刀,取下了眼眶中的碧色美瞳,露出一對漆黑的墨色瞳眸,淡淡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徽墨?”
他確信自己僞裝得天衣無縫,無論是推眼鏡的動作、還是中央空調般的氣質、亦或是綠色美瞳的色號。可蘇明安爲何一眼識破?
蘇明安:“……我不知道啊,我就隨口激一激,你這不是自己暴露了嗎?”
徽墨:“……”
蘇明安:“說說吧,你有什麼陰謀,我洗耳恭聽。”
徽墨面無表情,他根本沒有吐露自己陰謀的想法。
但不知爲何,冥冥之中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他不得不開口,把自己的陰謀娓娓道來:“我想把你做成娃娃,利用你的軀殼把琉錦喚回來,順便把黑鍋推到徽碧頭上。這樣你萬一成功反殺,也只會找上徽碧……該死!”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說了出來。
——爲什麼他必須要在瀕死的主人公面前吐露一切陰謀詭計?到底是什麼力量操控了他?
“世界樹……”他猜到了這股力量的來源是世界樹。
世界樹認定他是反派,那他就必須當反派。
世界樹認定誰是主人公,那誰就必須當主人公。
憑什麼?
反派在主人公面前,總是恨不得把所有陰謀詭計傾倒而出,即使嘴炮半天,也遲遲不落下最後一擊。
這也是他執意衝殺世界樹的原因——他要打破這種一切按照故事思維發展的世界。
還未等到蘇明安問出下一個問題,徽墨果斷拿起手術刀,一刀落在蘇明安後頸——
……
滴答,滴答。
尊敬的主人,我告知您。
徽墨殺死了蘇明安,敘事錨點已發生變化。
當前敘事錨點:【蘇明安】→【徽墨】
……
傳說,校園裡有一個歷史悠久的怪談。
每當晚上,牆上的魯迅照片,眼珠子會從左邊轉到右邊。
樓梯會從十一階,變爲十二階。
走廊盡頭的水池,會流出血水。
如果遇到上述情況,請立即離開教學樓並及時入睡,全程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教師夜間出行請注意。
教師夜間出行請注意……
數小時前。
月色暗沉,樹影搖曳,徽墨雙手插兜,走向教學樓。
他遠遠就看到,教學樓下的公告欄,一個白髮少年站在那裡,正認真地閱讀着公告欄。
少年穿着白襯衫、藍白領帶、短褲、白色運動鞋,看上去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學生。
徽墨的眼神深邃,他終於找到蘇明安了,接下來,他需要把蘇明安誘騙到實驗室內……不過,他知道蘇明安並不好騙,他已經準備了十幾個理由,總有一個理由,蘇明安會受騙上當。
蘇明安佔據着蘇琉錦的軀體,只有把蘇明安的靈魂抽出來,蘇琉錦纔會回來。
徽墨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腦中過了一遍誘騙的方案,適才露出微笑,夾着聲線:
“……琉錦?”
蘇明安聽到了溫和的呼喚,回頭。
“你要進教學樓嗎?我的角色是【實驗室管理員】,我們一起吧。有空的話,你可以來我的實驗室看看。”徽墨笑着把手中的玩偶遞出:“害怕分散的話,抓住我的玩偶。我在前面領路,你在後面跟着。”
這是他精心製作的玩偶,一旦握住,就會逐漸失去行動能力。
他本以爲蘇明安會拒絕,心中已經盤算好了許多個勸說的理由,但他沒想到的是,蘇明安直接抓住了他的玩偶。
那金色眼裡的光采,就像是在說——我倒要看看你賣的什麼藥。
徽墨莫名感到了一股壓力,面對蘇明安,總會有一種無聲無息的壓力。他一直有種感覺,蘇明安好像什麼都明白,只是什麼都不表露。像一座海洋深處的冰山,永遠只露出尖尖一角。
他們一同走入教學樓,裡面很黑。
徽墨默數着臺階。
一,二……十,十一,十二。
教學樓的臺階,一直都是十二階。
徽墨看向牆壁上的照片,眼珠子向右。這照片,眼珠子一直都是向右的。
而後,他看到蘇明安突然開口:
“……你們是老師,還是在走秀?”
徽墨擡眼,樓上空無一人。唯有藍色的月光,靜謐地落在地上,宛若一層柔軟的紗。
蘇明安對着空氣交流着,好像他的眼中有兩個隊友,但他的面前分明空無一物。
然後,徽墨看見蘇明安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明溪校園守則》,自顧自地讀了起來,足足讀了幾十條。
徽墨探頭望去——
幽藍的月光下,這本書,分明一個字都沒有。
蘇明安對着空白的書,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合上最後一頁。隨後,蘇明安又和空氣交流着,相談甚歡。
徽墨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蘇明安進入一間教室,脫離了徽墨的視線。
“……真是鬧鬼了。”徽墨喃喃自語。他覺得,應該是蘇明安的精神狀況太差了。
徽墨在角落裡陰暗地盯視蘇明安,看着——蘇明安自顧自地砸鏡子、踩鬼手,蘇明安在空蕩蕩的教室裡坐着、蘇明安對着空氣喊“沈雪”……
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全程都只有蘇明安一個人。
直到蘇明安出來,徽墨眼神複雜地盯着蘇明安,猶豫了一會,還是發出了邀請:“你要來我的實驗室看看嗎?”
把蘇明安帶進實驗室後,徽墨特地去周邊逛了一圈,確認蘇明安沒有支援,才裝模作樣提着黑塑料袋回來。
刺下手術刀的這一刻,徽墨心中的大石落定,他告訴自己,一切都很順利。他這柄手術刀是特質的靈魂之刃,採取的是直接抽取靈魂的材料,一刀下去,正中致命點。
“琉錦,該醒來了。”徽墨收起手術刀,低聲說。
隨後,他將手伸向自己眼睛,取下了黑色美瞳,露出一對藍色的眼睛。
美瞳之下,是更美的美瞳。
徽白知道蘇明安多疑,所以他乾脆戴了雙重美瞳,這樣黑鍋怎麼都不會推到他身上,只會讓徽碧和徽墨背上。
手術牀上的白髮少年緩緩睜開眼,眼中透露着一股迷茫。
“琉錦,你還記得我嗎?”徽白探身問。他終於喚回了琉錦。
“……紅塔混子?”蘇琉錦茫然道:“我記得你,你在紅塔國照顧過我一段時間,還給我買東西來着。”
“除此之外呢?”徽白追問。
“我們很熟嗎?只是萍水相逢的關係吧。”蘇琉錦坐起來,摸了摸脊背:“好痛……卡薩迪亞那一腳踹得真狠。”
他嘟囔着,從手術牀跳了下來,左顧右盼:“這是哪……”
徽白靜靜地看着他。
“謝謝你把我召喚到這來,我算是找回自己的身體了,先走了,回頭報答你。”蘇琉錦揮揮手。
徽白卻很快跟了上來:“你剛剛回到自己的身體,我和你一起走吧。”
蘇琉錦有些抗拒,但還是不好拒絕,只能點點頭,推開了實驗室的門。
月光下,蘇琉錦走出了實驗室。
蘇*琉&#錦*走&@出了&實*驗@室。
出走¥%室*實驗蘇&@琉了錦。
琉*&@錦。
蘇@明*安&走@出**實@驗#室。
——蘇明安走出實驗室。
遠方隱隱升起晨曦,蘇明安走出實驗室,按捺住極快的心跳。
他原本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在徽白落下手術刀的那一刻,他已經打算把靈魂轉移到分身影身上,畢竟只要分身活着,他就不會死。
結果,蘇明安驚訝地發現,徽白落下一刀後,自己沒有死。
他裝作自己是蘇琉錦,騙過了徽白,走了出來。
“快到白天了……”蘇明安看了一眼遠方的晨曦:“接下來,應該要上課了。”
他向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
滴答,滴答。
尊敬的主人,我告知您。
敘事錨點再度發生了偏離,我正在探查原因,請您稍等。
當前敘事錨點:【蘇明安】→【徽碧】→【蘇明安1】→【蘇明安2】。
……
蘇明安睜開眼。
他站在學校的樹蔭下,嘴裡叼着根香菸。
“咳……咳咳咳!”嘴裡一股煙味,他被嗆得滿眼通紅,連忙把口中的香菸抽出來。
……影這小子,還抽菸。
徽墨的那一刀殺死了他,他的靈魂轉換到了影的身上。正巧,影從【死亡頌唱者】組織回來後,也進入了門徒徒遊戲。
現在,蘇明安已經弄清楚了徽墨的陰謀,當務之急,是回到實驗室打翻徽墨。
他走出樹蔭,這一刻,朝陽落在他身上。
天亮了。
校園漸漸熱鬧了起來,學生們從宿舍樓魚貫而出,喧鬧充滿了校園。
蘇明安走向實驗室,實驗室的門已經被鎖上了。他用空間位移進入。徽墨已經離開了,小蘇的屍體還在,凍在冰櫃裡,硬邦邦的。
蘇明安沒有帶上小蘇,大白天背一具屍體太顯眼了,他準備找到復活的辦法再回來。
他照了照鏡子,自己頭上的【1號·蘇琉錦】消失了,應該是門徒遊戲判定他脫離了身份。現在的他不是美術老師,也不是學生,是一個局外人。
他戴上蘇文笙的黑色耳釘,將自己面貌變爲蘇文笙,防止蘇明安的臉太顯眼,才往外走。
太陽剛剛升起,柔和的晨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金色的光斑躍動於牆壁。空氣中混合着青草的清香和略帶潮溼的泥土氣息,令人精神一振。
陸續有學生揹着書包走進教學樓,清脆的鳥鳴聲此起彼伏。
萬物蘇生。
平地裡,蘇明安卻無端聽到一聲刺耳的槍響。
“——砰!”
鮮血濺來,他側頭閃過。
一個女青年尖叫着倒在他腳邊,脊背一個鮮明的彈痕,血跡染紅了衣服。她的頭上頂着:【13號·路心怡】。
開槍的是一個參賽者小團體。爲首的是一個高挑女生,頭上是【8號·李惜兒】。旁邊是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頭上是【12號·錢樂心】。還有一個面容豔麗的女人,頭上是【11號·耿蘭】。
“路心怡,你還能逃到哪裡去,乖乖把線索交出來!”李惜兒的槍口還在冒煙,她面容精緻,即使穿着學生校服,也能看出她家世不俗。她視線一瞥,忽然看到了旁邊的蘇明安:“嗯?這個人是誰?”
他的頭上沒有名字,應該是npc吧。
路心怡咳嗽着,拉了拉蘇明安的褲腳:“求你救救我……咳咳……”
她的脊背滲出了血,子彈還殘留在她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