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點。”司鵲毫不猶豫地說出了代價:
“你的小世界還沒有形成穩固的秩序,如果翟星人和羅瓦莎人都躲進去,你難以調控秩序。”
“許多休閒玩家極爲弱小,一些強大的巨龍、惡魔、亡靈會無所顧忌地吞吃玩家。而玩家已經無法復活。”
“這會釀成一場極其恐怖的災難。”
蘇明安垂下眼瞼。
確實,許多玩家缺乏戰鬥力,如果他們失去了規則保護,也失去了升級的手段,他們無法自保。
“第二。”司鵲豎起第二根手指:
“你還記得第十世界,你成爲新的‘神靈’的經歷嗎?”
“神無法聽到每一個人的悲呼,當一個世界淪爲人治。普拉亞的雲上城神明、舊日之世的神靈……你就會成爲祂們。”
“你隨意的一個舉動,都可能造成整個世界的災難。就算你初心再好,你也遲早會被巨大的權力異化、污染、解構,成爲一個你自己也不認識的恐怖存在。人類的生命,在你眼中漸漸會化作塵埃。”
“這樣的你,甚至可能爲了世界的大局,做出安排同伴、殺死同伴的事情。”
蘇明安默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司鵲豎起第三根手指:
“如果你選擇帶着所有人逃入小世界,就意味着你徹底放棄了世界遊戲的這條路。”
“我們還不知道世界遊戲的本質是什麼、目的是什麼。我們更無法判斷,離開世界遊戲後,會不會迎來更瘋狂的毀滅。”
“我們將與真相擦肩而過,放棄知曉一切的權力,從此渾渾噩噩地流亡在宇宙中,直至註定的終結。”
“這就是拋棄‘未知’,選擇‘已知’的代價。”
蘇明安的指甲已經掐入手掌,泛起青白的月牙印。
他緩緩閉上眼,心中正在激烈地鬥爭。
“最後一點。”司鵲豎起第四根手指,說到這一點時,他的金色瞳孔顫了顫:
“……你會被人遺忘。”
蘇明安倏爾擡起頭,手掌鬆開,十道月牙印留下深深的痕跡。
斑斕的鯨魚遊過,紫藤花下,頭戴赭色圓頂貝雷帽的青年,露出天鵝絨般輕盈的神情:
“燈塔先生,你有全體翟星人作爲【信仰】,有“吞噬”作爲【權柄】。我在漫長歲月中攢了一些能量,可以送給你。第五席星火與第十一席也會送你一些能量。再集合兩個世界之力,你的【能量】應該差不多足夠。”
“但你還不具備成神後保留情感的實力,就像第十世界那樣……你會被人遺忘。”
“成爲高維後,你無法回到自己的故鄉。就像迭影一樣,你只能漂浮於世界屏障之外,俯瞰所有人。無法再與人們見面,也無法親身與人們擁抱。”
“你將孤獨地漂浮在宇宙,永久流亡。沒有人記得你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你爲了世界付出了什麼。玥玥、呂樹、諾爾、林音……都會忘記你。他們的身邊,永遠會出現一個空白。”
“——‘蘇明安’,是誰?”
“永恆孤獨,無人言說。而且,爲了保護小世界,你不能選擇死亡。你只能活着、永遠地活着。”
“你將在黑暗中孤獨永生。”
蘇明安的心中泛起輕微的恐懼。
他知道,他以前就已經知道了……他真的是恐懼的。現在也一樣。
司鵲說完了所有的代價,垂下手臂,視線低垂,落於空處,似乎在等待蘇明安的回答。
像是幾天前,他讓蘇明安選擇三份甜品一樣。他從來不干涉、不插嘴、不誘導,將選擇權完全交給蘇明安。
這是唯有蘇明安能做出的決定。
“我原以爲……”忽地,蘇明安勾起脣角,卻透着苦澀:“我原以爲,這需要付出你的生命作爲代價……”
司鵲笑了聲,語氣沒有任何傾向:“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還是怕死的。”
蘇明安道:“你的所有語句中都沒有涉及你的結局,我帶着小世界離開後,你會去哪?”
“現在是你的抉擇。”司鵲後退了半步,壓低赭色貝雷帽,幾根紫色碎髮盪漾臉側:“不必顧及一個非故鄉人。”
譁,譁——
風聲那樣大。
金色的道路一直延伸、延伸。金黃的樹葉落了滿地,蘇明安站在那路口,久久佇立。
兩條路尚未被腳印污染。
他目光遠視,想到司鵲說的第一點和第二點……如果真的讓翟星人與羅瓦莎人共居,那麼,恐怕會是一場鮮血淋漓的災難。
就連蘇明安都被吃來吃去,難道其他翟星人能倖免嗎?那些天使、惡魔、蟲族、血族、亡靈與龍族,完全不把人命放在眼裡,一口龍息就能殺死成千上萬人。
只有十億翟星人蔘加了世界遊戲,剩下六十億人該怎麼反抗?
恐怕不超過幾年,小世界就只剩下強大的生物。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可人類世界不應該適用達爾文。
當然,有一個冷酷的做法能完美規避風險,就是不讓羅瓦莎人進入小世界,只保護翟星人。但這樣,蘇明安與司鵲就成爲了敵人,很難保證司鵲沒有反擊的後手。
至於司鵲說到的第三點,確實值得擔憂,但並非致命。
第四點,更是不值得憂慮。如果要付出的“代價”僅有第四點,蘇明安恐怕會一秒同意。這一秒,就是他爲自己哀悼的短短一瞬。
“你問我,是拿起橡皮(開啓大重置,走向未知的未來),還是拿起筆(立刻升維,走向已知的流亡)。”蘇明安擡頭道:
“能否將二者,都具現於我?”
司鵲聞言,挑了挑眉,手掌閃爍着金色光輝,很快,一支羽毛筆和一塊橡皮擦出現在掌心。
他不明白蘇明安要做什麼,伸手,將羽毛筆與橡皮擦都放入蘇明安手中。
蘇明安先是拿起橡皮,向星空揮去。
“嚓,嚓,嚓。”
如他所料,司鵲這個黑水夢境,果然是繪製出來的。浩瀚的星空是繪製的,透明的鯨魚是繪製的,斑斕的白沙也是繪製的。這裡是司鵲親手繪製的夢幻之境。
蘇明安拿起橡皮,抹了幾下,將浩瀚黑暗的星空擦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司鵲睜大眼睛。
二人站在空白下,純白延伸向地平線的盡頭。
“燈塔先生,你這是……”司鵲說。
蘇明安沒有說話,緊接着舉起羽毛筆,以空白的天空爲幕布,洋洋灑灑寫下幾個大字:
……
【司鵲·奧利維斯,笨。】
……
然後,蘇明安揮動羽毛筆,快速繪畫着,很快,湛藍的天空與純白的雲朵,顯現在了空白之上,筆觸青澀,卻是一片漂亮的藍天白雲。
漆黑的、浩瀚的、孤寂的、幽邃的星空被橡皮擦去,被蘇明安的筆繪畫成了一片光明的、蔚藍的、純淨的、美麗的藍天白雲。
蘇明安仰望着,露出笑容:
“我要用橡皮擦去黑暗與未知,也要用筆落下平穩安全的終局。”
“我要開啓大重置,走向未知的道路。也會在確定無力迴轉後,帶走所有人,流亡宇宙。”
“其實,我還期待着,有第三條路可供我選擇。但這一次,我看見你的手指沒有指向你自己,很可惜。”
“喜鵲先生,我是個膽大妄爲的人、一個貪婪的瘋子、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癲狂野心家。我總是在一腔情願地追求更好的方法,即使在他人看來,我天真不已、甚至愚蠢。”
“麻煩您做好隨時與我流亡宇宙的準備,而我也會事先聯繫好第五席星火與第十一席。一旦事態不對,我們就奔向宇宙。”
“但在這之前……”
他再度拋起筆與橡皮:
“——讓我們先瘋狂一把。賭一賭更好的結局。”
司鵲的喉嚨中泄出一聲笑聲,他擡起右手,“啪”地一聲,精準無誤地接住了筆與橡皮。
筆腹與橡皮殘留着熱度,彷彿能嗅到薪柴燒盡的氣息。
細密的火焰在胸腔燃燒,或將這世界燒成心臟的顏色。
“……好吧。”
羅瓦莎的喜鵲先生露出微笑,點了點頭:
“理想主義者都是這樣的瘋子。”
……
“燈塔先生,這次大重置後,你不再是‘蘇琉錦’,也不再是‘司鵲’,而是你自己。”司鵲說:“你將完完全全以自己的身份,橫行羅瓦莎。”
現在,蘇明安已經有資本、有能力,不借用他人的身份。
——他就是“舊神阿薩斯托,舊日之引領者、廢土之火炬、一百零二年前黎明之主、萬年之後普拉亞之雲上城神明”。
——他就是蘇明安。
“下一次大重置,是從哪個時間點開始?”蘇明安詢問。由於時流混亂,每次大重置的開啓時間點都不穩定。有時從第二紀元開始,有時從第四紀元開始。他這次體會的第八次大重置,就是從第四紀元開始的。
“下一次,是第二紀元,154年。”司鵲說:
“這是一個最完美的時間點。”
“這時,我18歲,創生者大賽正如火如荼開展。”
“需要注意的是,這不是第1次發生了,而是第3029次大重置,所以,一切會和我的記憶有衝突。”
“我不再是青澀的小喜鵲,而是已經成爲了“司鵲·奧利維斯”,成爲了整個羅瓦莎都仰慕的最強創生者,成爲了新的文壇獨裁者。”
“人們盲目誇讚我、信仰我、追捧我。哪怕是我的謬誤也被無數人學習。人們對我的喜愛狂熱而病態。”
“燈塔先生。”
司鵲垂下眼瞼,輕笑道:
“我歡迎你,以後來者的名義,超越我、推翻我、碾過我,覆蓋我的全部。”
“屬於我的故事結束了。”
“去書寫……屬於你的故事吧。”
……
……
蘇明安在揹包格子中翻找,找到了自己在第十一世界開始前的筆記。
當時的字跡依舊清晰,字裡行間皆是昔日的思索。
翻開紅皮書殼,一行標題熠熠生輝:
……
【對於如何翻盤·蘇明安版】
……
【第一,全完美通關】
【全完美通關依舊是最穩定的辦法。】
【難度:★★★★★】
【安全度:★★★★★】
……
【第二,小世界】
【只要我的小世界成長起來,就能成爲一個新文明。但如果所有翟星人都進入小世界,我也將成爲唯一的神,甚至走上類似迭影的道路,到了那時……我就真的成爲了黎明瞭吧。】
【難度:★★★★】
【安全度:★★★★】
……
【第三,求助世界遊戲】
【如果世界遊戲有意識,也許它是青睞於我的。】
【難度:★★★】
【安全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