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崑崙隱師門不肖

崑崙派,其名“崑崙”,驟聽起來,任誰都會聯想到崑崙山,因爲,崑崙山實在是太有名了。

其實,崑崙派與崑崙山毫無瓜葛,它的所在地並不在崑崙山而是在長城之旁,居庸關之口的一個名叫“青龍鎮”的地方。

那它爲何名爲崑崙呢?它之所以名爲崑崙,乃是該派的創始人,當年獲得了一柄舉世聞名的寶劍——崑崙劍,或稱昆晉劍。

於是,以劍爲名,嗣後,該劍也成爲該派鎮派之寶,傳派之寶,直到如今。

崑崙劍勝之“干將”,勝之“莫邪”,也勝之“魚藏”,是名正言順的一把寶劍。

它鋒利,吹毛斷髮,它堅實,削鐵如泥,它避水,滴水不沾,它抗火,烈焰難熔,它祛毒,諸毒難隱,它……麥小云和沈逸川來到了崑崙派的大門前,兩個人以禮拜訪,各個送上了一份名帖,當然,他們隨身哪帶有什麼貼子?這乃是臨時的市街上買現成的。

“二位是……”

站在大門口的莊丁,或者是門人一見就伸出雙手將貼子接了過去,並且臉透疑雲詢問着。

麥小云說:“我們專程前來謁見貴派掌門人。”

“喔!二位請稍待一下,我這就進去通報。”

那個門人十分客氣,可能是見麥小云二人氣概不凡,也可能是崑崙派屬白道正派,訓示、調教門下弟子待人接物應用禮貌和態度吧?“有勞了。”

末幾,有三個人連袂地上了出來,喔!四個人,後面還跟着那個送帖子進去通報的門人。

中間的一個年紀“耳順”有“超”,五十一二了。

他叫汪弈平,正是崑崙派這一代的掌門人。

左右兩個也在“強仕”加“半”,四十五歲上下。

左邊的叫林木森,右分的叫曹志明,是汪弈平的師弟。

三個人俱生得精壯,俱長得威武。

穿的,也是一式藍綢料子的常服長袍,不像門人莊丁束着兩截緊身衣靠。

“哦!”汪弈平拱着雙手,含着笑意說:“沈大俠、麥大俠降臨敝門,真是青龍小鎮有幸,寒舍篷蓽生輝,汪某人也臉上增光呢!”

林木森和曹志明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們也齊含笑意,同拱雙手。

自從有了地獄門,江湖上的事故少了,紛爭少了,隸屬南方的武林人士去北方的不多,藉落北方的下南邊也相對減少,是以,兩造之間,只是聞名,不曾相識。

汪弈平接視了門下弟子送進來的名帖,當知道來者是誰,而他親率師弟外迎,有意地報了姓氏,沈逸川和麥小云就得悉說話的乃是崑崙派掌門人汪奔平了。

“掌門人言重了,禮隆了。”

這次回話的乃是沈逸川。

他投桃報李、說得也十分真摯,當然,和麥小云二人一樣地含笑,一樣地拱手。

麥小云口中沒有說話,心中卻感到新鮮得很,因爲,他第一次聽見人家稱呼他爲“麥大俠!”

“少年十五二十時”,以前他是少年人,人家管他叫爲麥少俠,如今,二十出頭了,而且又討進了媳婦,是大人了,合當稱之爲“大俠”。

只是認識他的人一時改不了口,故仍然以少俠呼之。

汪弈平擺手、欠身,他肅客了。

“裡面請,二位裡面請。”

“三位先請。”

沈逸川也右手一擡,禮讓着。

“咳!說哪裡的活,貴客臨門,未及遠迎,已感失禮於先,如今焉敢再怠慢於後?二位,我們兄弟恭揖了。”

汪弈平一臉熱忱地說着。

“那有僭了,竊越了。”

沈逸川見讓來讓去不是辦法,也顯得做作,遂和麥小云同步跨了進去。

穿過天井,邁入大廳,賓主落座,奉上香茗。

在一切舒齊之後,汪弈平是主人,而且,爲人又是幹練,又是世故,又是圓滑,將時間控制得十分恰當,說:“沈家莊乃宇內三莊之一,功能、劍術,俱皆冠蓋天下,汪某人真是久仰之至。”

他撇開一幫不談,也捺下對方的來意不問,誇功能,論劍術,那必定有其用意和道理隱匿在其中。

當然,專程拜地頭的在江湖上乃是常見的事,但那是來都或有所求,或在當地有所作爲。

但沈逸川不是,麥小云也不是,汪奕平如今這麼曲岔的一說,麥小云就開不了口,因爲對方明指是沈家莊,而沈逸川就不得不予回敬幾句,也不得不加否抑幾句。

“在孔老夫子門口,在下焉敢腆顏典文?同樣的,在崑崙劍術名家之前,沈家莊也未敢談劍。”

“沈大俠在莊中排行第幾?”

“寒家兄弟四人,在下排行第三。”

“哦!那是沈三俠,沈三俠忒客氣了。”汪弈平似真還假地說:“崑崙派之名仡在於‘劍身’卻個在於‘功能’,而沈家莊昆仲四位,卻是‘劍’、‘能’雙絕。”

“倒是汪掌門人客氣了。”沈免川也是刻意地說:“崑崙派劍利招精,功高能顯,歷來馳名於天下武林,沈家莊只是虛流謬傳,同道擡愛,而沈逸川更是末學膚受,椎魯之輩而已。”

曹志明霍地站了起來,說:“沈三俠何必謙遜過甚?某不才,亟願向閣下討教幾招,望能個吝,以匡逮益。”

山回水流,沈逸川哪會讓對方一味地含糊下去,他頓時探詢起來了。

“這位是……”

“噢!請怒汪某人顢頇,未及替二位引介。”汪弈平生硬地笑笑說:“這一位叫林木森,他叫曹志明,乃是老朽的三師第、四帥弟。”

他隨個地朝二人指了一指,林木森和曹志明也各各地頷一頷首,其他就一無表情了。

“哦!原來是曹四俠當面,在下失敬了。”沈逸川也站了起來,他雙手一拱,笑笑說:“曹四俠殘一霸、除二害,名震燕趙,莫非沈某也成了一個禍害?”

當年,居庸關口有一名強梁,叫隆多爾,滿洲人,他夥同着兩個手下,分兩頭霸踞了長城兩端,按人頭,計馬車,逐一收取買路稅。

由於一邊已屬關外,因此把守隘口的將領也莫奈之何,行旅怨嘆,客商咒詛。

有一大,曹志明有事人關,隆多爾的嘍羅被灰濛了眼,其實是極酒迷了心,竟然狠聲惡語地也要收取買路錢,曹志明在一怒之下,就挑了對方的窩,殺了對方的頭,因此人心大快,官方也隱而不究。

曹志明棘然地說:“沈三俠未免言重了。”

“那曹四俠是要在下丟醜現絀?”

“也沒這回事,曹某倒祈沈三俠能手下留情呢!”

汪弈平接口說:“沈三俠,我家老四平日氣驕物傲,你何妨就此指點幾手,煞煞他的銳氣,也好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們這一搭一擋,一和一唱,似乎早有盤算,早有安排,而又不着邊際、不露痕跡,進可取,退亦有可守。

“這……”

沈逸川轉頭看看麥小云,他在求意見,在來方略。

麥小云微一思慮,他暗想,對方既然有計劃地故作試探,那又何妨來個將計就計?這樣也許可以不傷感情,不傷顏面而達成來此的目的。

因此,接口說:“三叔,曹四俠找的是你,你就算要捨去性命,也得陪陪君子、雙方切磋一下,印證一下,怎麼推辭得了?”

“好呀!”沈逸川笑笑說:“那你也是存心要看我丟人現眼了?真是幸災樂禍!““三叔,我們可是乘同一船來的呵!”

“乘同一船來的?”

沈逸川他似乎有些不懂。

“我是說我們搭的是同一條船。”

“喔!不錯!”

這一下沈逸川聽懂了,也瞭解了。

“那就是了。”麥小云有意地明點一下,爲自已,也爲對方,他繼續地說:“船漏了,溼了你的腳,也就幹不了我的手,所以,這個‘災’,這個‘禍’,恐怕任誰也脫不了干係。

“不信,你看着吧!汪掌門人焉會輕易的放得過我?”

“對,說的也是,說的也是,哈哈!”沈逸川的笑聲朗了起來,接着說:“那三叔我就笨鳥兒先死了。”

“不,是主人高明,他點將點王,小侄只是殿殿後,略作陪飛而已。”

“說什麼將王,說什麼陪飛,誰有幾斤、誰有幾兩,你我肚內雪亮,又何必同三叔過分的客套呢?”

汪弈平又插進來說:“二位說得俱都不惜,將至王至,將王同至,敝門師兄弟怎可錯過這大好的機遇?當要逐一討教,個別觀摩。”

“好,既然如此,那曹四俠請,我們就出去研討研討、比劃比劃。”

沈逸川的眸子由麥小云的臉上回向汪弈平,再由汪弈平處轉到曹志明的身上,口中說着,掌心仰着。

“來者是客,沈三俠先請。”

曹志明也微躬着身子。橫擡着手臂報之以禮。

“嘿!那在下就佔先了。”

沈逸川一轉身、一啓步,角門旁一個昆化派門人弟子,立即適時的捧上了一柄斑斕古劍到曹志明的身前。

曹志明一不顧睨,隨手抓起也踉着步出大廳。

這柄劍不是崑崙劍,它就叫石斑劍,也是千中選一的一把好寶劍。

天井中,兩個人左右相互對峙,先後抽出寶劍、擺開架勢,伺機出手;如虎之躡鹿,如狐之踩雞。

江湖人,一向不惜性命,只重聲名,他們經常爲爭一時之氣,可以血流五步,屍橫當地。

因此,古人也曾經下了一句斷言,那就是“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奪。”

其實,這句話深究起來,該是爲慷慨激昂、壯志凌雲,爲國家、爲民族而效命疆場的忠臣義士所說的,但一般都給借用了、襲用了。

汪弈平坐不住了,他立即站了起來,他這一站起,林木森如影隨形,亦步亦趨,也跟着站了起來。

“麥大俠。”汪弈平展着笑臉說:“我們出去看看如何?”

“好。”

三人魚貫地出了大廳,一字並肩,他們佇立在廊口滴水椽檐之下,是隨意的觀望?不,乃是刻意的注視。

沈逸川的年歲較曹志明爲輕,但曹志明的心情卻比沈逸川要急,幾曾何時,只見曹志明的頭微探,立即展出一招“雁落平沙。”

這原是爲兵家所不採、所忌諱,大概是他心有所憚,或者有隙可乘,要不然就是在搶先機!果然,“雁分二行”,旋之又化成“狼煙四起”,最後則是“烽火連天”。

它指向沈逸川、圍向沈逸川,攻向沈逸川,氣勢雄渾而有勁。

沈逸川他焉能不動?十趾使力,雙腿一彈,在“急流勇退”之後,寶劍搖曳顫抖,九朵劍花就隱隱地顯示出來了。

九朵劍花,乃劍術中最顯上乘之修爲,他有名師、有秘譜、有毅力、有恆心,苦心孤詣的在此道浸淫了一二十年,新近才練達臻此境界,而且,第九朵尚隱匿不影呢!劍花可有十朵?有,再上層樓,就是十朵,劍花若能展出十朵,那就能以氣馭劍,就能身劍合一,就能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猶如摘瓜切菜,猶如探囊取物。

他們是劍聖,又可稱劍仙。

抖劍花只是使劍之起式。只是表示一個劍士、劍客所學之成就、之功能,它不攻敵、它也不防守,假如硬說有其作用,那也可以,是什麼?是炫耀自己,是示威對方,如此而已。

接着,沈逸川回手了,一招“五彩繽紛”,轉幻“八面玲瓏”,再施出“投轄留賓”,截向對方的兵刃,圈住對方的身形。切斷對方的退路,招式玄奧而凌厲。

崑崙派的門戶豈是沒沒?崑崙派子弟焉有泛泛?曹志明雖然驚在臉上,惶在心中,手腳裡或許略見匆忙,架式上或許微顯倉促,但其身形,已經沖天而起,“鷹揚蒼穹”、“隼趕旭日”了。

沈逸川逼進一步,“一柱擎天”。

曹志明飄退二尺,“魚躍欄柵”。

沈逸川“黃雀追蟬”,長驅而入。

曹志明“破釜沉舟”,背城而抗。

林木森看得震驚連連,他想動,但卻爲汪弈平在暗中拉住了袖子。

因爲,汪弈平乃是一派掌門,心思縝密、頭腦聰靈、觀察入微、判斷精確。

他深切地看了出來,曹志明的功力或許不如沈逸川,但也決不會在一二十招之內落敗見輸。

情況之所以如此,乃是急功所使然。

再看曹志明,原想搶取先機反而失去了先機,原擬先發制人卻反爲人所制。

畢竟,他是行家,立即凝神回氣,舒鬆心情,始慢慢地拉平頹狀,才漸漸地扳回劣勢,兩個人就你來我往地打了五六十個回合。

人心都好逞強的,都不服輸的,曹志明眼見對方抖出了九朵劍花的時候,心中就有所驚惕了。

因爲,他自衡不能,勉力而爲,充其量也只能幻出八朵,但他氣盛,也有點不信,非要動手過招,分個高低不可。

再說,已經騎上了虎背,想下談何容易?當然要挖空心思,當然要掏盡箱底了。

滿天進的氣流,是劍氣,滿天空的光芒,是劍光,滿石板的水滴,是汗水……又是幾十招過去了,兩個人果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一個半斤,一個八兩。

因此,打得分外緊湊,分外激烈。

但是,就算是珠錨並稱吧,就算是毫釐不差吧,誰也不大意,誰也不失伸,到時候也會爲外來的因素和梗礙而有一個結局出現。

譬如,風向一邊收,譬如,日前一頭照,譬如……也許是排行影響了他們,沈逸川在沈家莊內是老三,而曹志明在崑崙派中卻是四弟子。

也許是年歲妨害了他們?沈逸川年輕力壯,他只有三十幾歲,而曹志明已經過了“不惑”,四十好多了。

沈逸川遞出一招“風捲殘雲”。

曹志明展了一式“驚鴻一瞥”。

但是,狂風急遽了一些。

奈何,鴻雁遲鈍了一點。

因此,“颯”的一聲,曹志明的腰帶斷、袍角飄。

接着,“唰”聲響起,沈逸川寶劍歸鞘,雙拳一抱,誠懇地說:“承讓了。”

“你……”曹志明臉色通紅,話不應口,說:“我……”

“蜻蜓點水”,林木森已經三步兩腳地掠了過來。他一手搭上曹志明的肩膀,一手撿起掉在地上的腰帶,關切地說:“老四,你怎麼樣?”

“沒怎麼樣?”曹志剛形態懊惱,口齒澀訥地說:“小弟慚愧……”

“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林木森安慰着說:“回去休息休息,且待愚兄也向沈三俠討教討教。”

“好吧!”

曹志明似乎再也無顏,再無勇氣去面對沈逸川,就一言不加交待地垂着頭走了。

林木森轉身朝沈逸川說:“沈三俠果真是功深藝精,教人欣羨、令人欽佩,林某不自量力,也想請沈三俠指教幾手。”

“指教不敢當。”沈逸川心頭有些不忿,但是,他豈能示弱。

經過了數次深呼吸之後,才冷冷地說:“沈某人捨命奉陪就是了。”

這是車輪戰,這也是乘人之危,崑崙派是名門,林木森是高人,他竟然會不避賺,他竟然會老着臉說出這種話來,難怪沈逸川心泛不忿,臉現不屑了。

又有一個崑崙派中的門人弟子,機伶地捧上了一柄寶劍。

瞧那柄寶劍的劍匣,紋路縱橫,黃黑交錯,那是一支松紋劍。

松紋劍較一般寶劍短了一些,薄了一些,但犀利異常,施展起來也感到輕便而靈巧,羸弱者或女人家多喜愛之。

沈逸川又緩緩地抽出了龍泉,這個時候,麥小云也悠閒地步下了石階。

他走到沈逸川的身邊,說:“三叔,高手過招,最耗元神,你何妨也去休息休息,待恢復過體力以後再說。”

“那林三俠……”

“林三俠的場子由小侄暫且襯墊一下。”麥小云謙挹地說:“我班門弄斧,先陪他緩緩手腳,走上幾招。”

沈逸川尚未答話,林木森卻已經接口了。

“也好,那林某人就先會會你這位聲名響遍了半邊天的後起之秀吧!”

在地的心目中,喔!不啻是他,是他們師兄弟。他們師兄弟三人不相信昔日大師兄洪振杰會不是麥小云的對手。

沈家莊技高,那是武林中所公認,而麥小云兄弟,只不過是一陣狂風,一個迅雷而且,因此,林木森亟擬戰戰麥小云的分量。

“既然如此,沈某就失禮了。”

“請。”

林木森隨口的說着。

沈逸川反貼龍泉,面向汪弈平他們所站之處,那石階上面,那滴水檐下。

又是一場龍爭虎中開始了,但是,這場局勢戰來不同,不夠看,也難謂打,他們大概真的是在印證吧?是在試招吧?因爲,林木森的功力比之曹志明只在伯仲,他或許高了一點,但高得也極有限。

反觀麥小云和沈逸川呢?他們雖然沒有直接地交過手,拋開師承暫且不說,按下空名也彼此不談,間接地數論起來,沈逸川必定不是他二哥沈逸峰的對手。

就算他們兄弟也在伯仲之間吧,但是,沈逸峰輸在龔天佑的手中,而龔大佑,他被麥小云逼得走投無路,封閉穴道,緝入地獄門。

由此看來,麥小云高過沈逸川豈止一級,難怪沈逸川剛纔說了:“誰有幾斤,誰有幾兩,你我肚內雪亮,又何必同三叔過分地客套呢!”

因此,林木森一上手就知道不對了,他顯得很緊張,他顯得倥傯,殫精竭慮,發揚蹈勵。

麥小云悠閒、麥小云隨意,他的步伐一如行雲流水,他的身形一如龍飛鳳翔,是那麼的飄逸,是那麼的超脫。

場子內看到的都是林木森身影,半空中閃躍的也都是林木森劍光。但是,一旦麥小云的寶劍遞出,林木森則疾退不及,倉卒侷促。

曹志明和沈逸川他們鏖戰了七八十個回合,而林木森呢?意外地,二十招不到,他竟然是面紅耳赤,喘息連連了。

汪弈平賅然了,他身形一展,立即掠了下來。

“停!”

這聲音何異是綸旨,何異是赦令,林木森一似頓時趁勢暴退了下去。

他兩眼發直,愣愣然地望着麥小云,心中不由對眼前的少年人產生出一種無名的恐懼。

“麥大俠,請怨老朽有違法則,也請有老朽破壞規矩。”

汪弈平雙手一拱,臉上擠出生硬的笑容又說:“其實,二位功能過於懸殊,勝負早已經是不言而喻了。”

“汪掌門人太謙了,也誇獎了。”麥小云也回之以禮,說:“在下和林三俠這局剛剛起頭,方興未艾呢!”

汪弈平乾咳了一聲說:“不管麥大俠怎麼說,那下半場由老朽來接續如何?”

“客隨主便。”

一個崑崙派的弟子又迅捷地捧來了一把寶劍,但是,汪弈平沉下聲音,莊重地說:“請神兵!”

他對麥小云已經是重新估計,另眼相看,所謂“神兵”,就是崑崙劍,他們的鎮派之寶。

平日都以清香供着,若非有重大事故決不妄動,如今,關係着崑崙派的顏面,關係着洪振杰的生命,汪弈平就不得不作如上之決定。

那個捧到的弟子聽了突然一怔,旋即略一定神,恭敬地答應着說:“是!”

接着,迴轉腳步,又前大廳之中而去了。

未幾,又有人從大廳內出來了,這次不止一人,而有五人之多。

那五個人的神態莊重、腳步劃一,他們排成一二二的隊形,以一步一頓的方式邁人了天井,走向汪弈平。

第一個人的年歲已經不小了,有三十來歲,他則徐中直,是汪弈平的首徒,也是奉劍、護劍羣之首席。

徐中直的手中依舊是一把寶劍,但是,他迥異一般,不是捧着,而是用雙手託着,臉色凝重,神情肅穆。

在距離汪弈平身前兩步之處的時候,五個人全部停住了腳步,然後低頭,再然後躬身,隨即,由徐中直開言道:“弟子徐中直,奉諭請出神兵。”

“領。”汪弈平也是謹敬異常,他抱拳當胸地說:“名山有石,勝水有精,石稱琳珉,精曰水晶,琳珉水晶,冶成神兵。”

汪弈平略一頓駐,又說:“豐功偉績,歷來難罄,施展運行,凡求必應。”

他所念禱詞,上一段有其出典依據,茲分述於後:一、山海經、中山經雲:“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銅。”

二、十洲記雲:“流洲在西海中,多積石,名爲昆吾,冶其石成爲鐵,作劍,光明洞照,如水晶狀,割玉物如削泥。”

三、漢書司馬相如傳雲:“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珉、昆吾。”

至於下一段,那是他們已經將昆吾寶劍視作爲神靈仙物,虔敬供奉,積厚流光,迄未敢有所侮慢、褻瀆。

麥小云見了這繁文縟禮,心中有點怵然,有些反感,他風流倜儻,不矜細行,缺少乃弟麥無銘那股宅厚持重的心性,大概是從小未有母愛滋潤,呵撫之故吧?麥小云暗暗地思量、分析,並且作成了一個決定。

“這柄寶劍玉石遍鑲,看來必定就是昆吾劍了,昆吾劍晶瑩鑑容,昆吾劍犀利侵毫,凡是習劍的人,或者武學有所根基、成就的人,當熟能詳之。

“但是,器物總究是器物,敬愛在心,運用在人,又何須要形於虛表?“我倒要好好地鬥鬥它,碰碰它,看它有多神,瞧它有多靈!”

旋即,汪弈平也用雙手接過了昆吾寶劍。

跟之,他左掌使力,固定劍身,左手上移,握柄按簧。

“鏘”的一聲-音響起,青鋒出鞘,寒氣逼人,玉匕映日,燦光奪目,果然是一把拔塵超凡的利器神兵。

汪弈平將劍鞘回放在亙立面前,如石似木,形態一無改變更動之弟于徐中直雙託的手中,對方纔啓步開聲。

“匣衣歸龕。”

待弟子們退了回去,他吐吐氣,轉身朝麥小云笑笑說:“麥大俠,這把就是崑崙劍,本派的鎮門之寶。”

“在下榮幸,得能膽識名劍。”麥小云謙中帶傲地說:“並且還能與之賜交拜領,真是何幸如之。”

“它削鐵如泥,它吹毛斷髮,麥大俠切宜小心,兵刃請勿與之相對。”

汪弈平是好心的在提醒對方?抑或有意的在炫耀自己?“多謝汪掌門人示知,在下心領了。”

禮尚往來,麥小云也回以模棱兩可之詞。

接着,又是一場二虎之爭,雙龍交斗的局面出現了。

這一場爭鬥可不同任何的一場。

一條是真龍,“雲天青龍”,一隻是白虎,鎮派之虎。

而這隻白虎還配上了一柄無堅不摧的崑崙寶劍,那就應了一句俗語所說:“如虎添翼”。

汪弈平小心翼翼,審慎的展起了崑崙劍,似乎是得心應手。

麥小云當然也未敢大意,他踩出了“迷蹤步”,也感到身形飄逸。

因此,人影滿場滾,劍光四處耀……旁觀的人驚心了,失色了。

周遭的物竦瑟了,顫慄了。

連天空中的太陽,腳底下的青石板,全在嘆息,全見黯然呢。

這叫什麼?這該怎麼說?天昏地黑,萬物含悲。

汪弈平的藝業在衆多的師兄弟中是首屈一指、卓爾不羣,憶當年,洪振杰就因爲自己的天賦,本身的資質不如二師弟,不及二師弟而感到失意,而感到自卑。

因此這才引起他藉故在外遊蕩,在外羈留,然後在外創業,放棄了崑崙派掌門人之職位。

麥小云天縱奇才,藝承北僧,他雖然出道不久,但是,這幾年爲尋自己的身世,爲維江湖的正義,卻經過了不少大風大浪,歷鬥了濟濟武林雄豪。

如石鏡濤,如南浩天,如潘鬆秋,如龔天佑,還有就是崑崙派掌門人之師兄,萬里船幫萬罈之主洪振杰。

這些人都是武林之最、江湖之頂,或勝、或平、或遭對方圍攻暗算而負了傷,但全部應付過來了,全都經歷過來了。

如今社汪奕平又是一個武林中之最、宗派裡之王,比前述之人有過之無不及,並且還加上了一把吹名斷髮的神兵。

奈何,麥小云傲骨天生,他不在意,他也不信邪,爲達成目的,爲完成任務,遂運起了師門神功。

一招“天造地設”,指向對方的兩肩,指向對方的胸襟。

汪弈平豈是弱者,他二肩不動,他身形也不見有所退縮,只是右臂一圈,只是右腕一翻,“旱地花開”崑崙寶劍順勢朝上直撩。

他靠兵器、倚寶物,極欲硬吃對方。

麥小云心有所忌,對方曾經聲明過,自己也早已聽說過,崑崙寶劍,乃是一把名正言順的“寶劍”。

它摧堅似枯,它削鐵如泥,因此,未敢教自己的寶劍碰上對方的“寶劍”,一個“天道好遠”,再轉“天理循環”,劍尖斜遞,改向對方的咽喉逼了過去。

汪弈平既然決定了以兵克兵、以物制物,他也就屹立如亙,不稍或動,一無猶豫地施出“枉道事人”,回劍又削對方手中的兵器。

這對不是他生性狂妄,視麥小云的掃式爲無物。

這也不是他習過橫練功夫、周身刀搶不入。

他所倚仗的,正是那一把崑崙寶劍。

而崑崙寶劍不知摧毀過多少兵刃,削斷過多少刀劍。

是以,汪弈平信心十足,是以,汪弈平篤定泰山。

麥小云不由胸腔蘊氣了,不由心頭含怒了,他振臂一抖,九朵劍花朵朵盛開,朵朵燦爛。

當然,他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在示威,也不是在眩敵,而是乘勢貫上了佛門禪學,至高無上的“磐石神功”。

汪弈平不知就裡,他臉上還微微地一笑,這笑意中帶着輕鬆帶着諷譏。

因爲,他本身也是一位劍術大家,九朵劍花,雖然在劍道中是修爲之頂、最高境界,別人不能,他師兄弟們也做不到,而他,他卻能抖得與對方一樣的輕鬆,一樣的如意。

麥小云略加沉執、略一凝頓,陡然間,他手中寶劍隱隱地像是漲大了一些,“朝山拜佛”,劍尖依舊指向對方咽喉中的“廉泉”大穴。

“哈!”

汪弈平輕哂出聲、崑崙寶劍一個迴旋,展出了“曳裙候門”,形式不變,方位不變,還是針對着對方的來劍。

“當……”

金鐵交鳴,石破天驚,出事了、也竟功了。

“啊!”

“嗄!”

有人驚喊出聲,有人吐氣出聲,有人臉色泛白,有人卻目瞪口呆呢。

兩劍相碰,是麥小云的兵刃飛了?彎了?還是斷了?不、不,不是的,不是的。

那難道是汪弈平的崑崙“寶劍”斷了?不,也不是的;崑崙“寶劍”怎會斷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事情是這樣的,麥小云自將剛陽無比的佛門禪學“磐石神功”貫入臂膀,透進了劍身,因此,他那平凡普通的龍泉立時也成了一把青鋒“寶劍”。

二寶相碰,各無損傷,只見汪弈平的寶劍向外蕩了一蕩,只見麥小云的龍泉乍伸疾縮,兩個人就面對面地佇立着了。

上面曾經提到過,汪弈平乃是崑崙派傑出的掌門人,睿智、聰明,他略經思索,頓時就臆悟到這是怎麼的一回出了。

因此,震動、驚駭。加上慚愧與赧澀,依次在他臉上顯現,一一在他臉上幻變……最後,汪弈平嘆息一聲,頹然地說:“麥大俠神功奇技,以及仁心德懷,老朽由衷地銘記在肺腑了。”

“不,汪掌門人言重了。”麥小云謙沖地說:“我們只是平分秋色,兩無輸贏,在下還正抱着戰戰兢兢的心理,等待着雷厲風行的來臨呢。”

汪弈平生硬地笑了一笑,說:“此地都是行家,老朽豈能不知好歹,若不是麥大俠劍下留情,唉!不說也罷!”

果然,明眼人全都看得出來,麥小云一劍磕走了對方的寶劍。

假如他直進不退,假如他意氣用事,龍泉正刺咽喉,那,那汪弈平至今安有命在?麥小云閉口不說了,他也報之以一笑,若再多口,那就顯得虛僞了。

汪弈平神色一肅,沉下聲音說:“神兵還朝!”

他隱下了“班師”不說,當然是不能說了;如此結局。

五個弟子又下來了,汪弈平奉上了崑崙寶劍,禮儀如也,鞠躬如也,待徐中直他們走了以後,他才向麥小云擺一擺手說:“請,我們到客廳裡再談。”

客廳裡,每個人在原位上落了座,首先開口的依舊是汪弈平,當然,他是主人,一門之尊。

“麥大俠的來意是……”

這次,他終於問起了對方的來意。

其實,那也是多問,他們師兄弟早已經瞭然於胸了。

“專程造訪貴門的洪……”

汪弈平接口說:“麥大俠欲報當年截劫翡翠玉如意之仇?”

“喔,不!”

“那是要償挾持令尊悟非大師之罪了……”

麥小云也接口說:“也不是。”

‘哦!“汪弈平怔了一怔說:”尚有其他原因?““是的。”

麥小云遂將地獄門的組織,地獄門的任務以及洪振杰一夥人殺人放火,反出地獄門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述說了一遍。

“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汪弈平感慨地說:“他們這麼做果真是有違天理,有傷人和。”

“所以在下正四處踩緝他們,治彼等應得之罪,主要的,不再使他們爲非作歹,殘害良民。”

“敝門師兄洪振杰,他的確是返回了師門,但是……”汪奕平爲難地說:“但是大師兄雖然經年流連在外,而先師並未宣佈將他逐出門牆,是以,洪振杰現在仍是老朽等的大師兄……”

麥小云正氣凜然地說:“汪掌門人莫非要掩護罪惡?”

“老朽沒有這個意思。”

“那就請洪振杰出來。”

汪弈平搖搖頭說:“他並不住在此地。”

“既然如此,請示下洪振杰存身之所也是一樣。”

汪奕平央着一臉企盼的神色,說:“可是他已經醒悟了,懺悔了,古人曾經說過:”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麥大俠何妨饒他這一遭?“麥小去冷然地說:“報應臨頭,才說悔悟,這似乎嫌太晚一點了吧?”

“佛祖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敝帥兄的心已死,麥大俠難道非要追殺一個無抵抗、不回手的人?“汪弈平在盡着他最後的努力和人事。

“汪掌門人能保證對方不是藉口?”

汪弈平毅然地說:“老朽以崑崙的名譽保證。”

“假如他再出江湖爲惡呢?”

“那不勞麥大俠的駕,本門也不容邪惡存留人間,自當大義滅親,清理門庭,而追殺無赦。”

麥小云低自暗思:“崑崙派乃名門大派,乃俠義正道,汪弈平他只有求情,沒有惱羞成怒,沒有仗勢恃衆,和自己來個混戰,來個羣毆,其話當可採信。”

“好。”麥小云站了起來說:“那我們告辭了。”

汪弈平也站起了身子,說:“恭送二位。”

麥小云和沈逸川辭出了崑崙門,他們走了回頭路。

沈逸川心失所疑,說:“小云,你相信汪弈平說的話?”

“什麼話?”

“洪振杰雄心萬丈,他真的會懺悔了?”

“這……”麥小云略一沉吟,說:“也許會,也許不會,除去了他本人之外,恐怕誰也不會知道的了。”

“那你就憑汪弈平的一句話,這麼輕易地放過了他?”

麥小云含蓄地說:“從何不可?”

“你千里迢迢,所爲何來?”沈逸川感到有些不是味道,他氣鼓鼓地說:“真是虎頭蛇尾!”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就這麼簡單?”

“不錯!”麥小云湛然地說:“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惻隱之心,我佛加來,更有寬恕和犧牲的精神。”

沈逸川聽了不以爲然,他反話地說:“那假如你找到了洪振杰呢?”

“封閉他的穴道,或是廢去他的武功,使之不再害人。”

沈逸川釋然地,他吐吐氣說:“客觀說這個擔子倒是汪弈平替你挑下來了?”

“是的,情義、道義,汪弈平二須兼顧,二難推卸。”

“那你的下一個目標呢?”

“下一個目標應該是石家莊,但是……”

一聽到石家莊,沈逸川心中的氣又浮起來了,他追問着說:“但是什麼?”

“但是石家莊勢力太大,高手大多,小侄擬匯同了無銘,然後再作安排。”

沈逸川的老話又出籠了,他說:“有什麼可顧慮的?三叔同你一起去!”

“兩個人不也嫌有些孤單嗎?”

“來崑崙派不也是兩個人嗎?”

“那不一樣,崑崙派乃名門正派……”

“哈!”沈逸川不由輕聲地笑了起來,接着他說:“小云,你以往的勇氣到哪裡去了?如今怎麼這麼的怕事呢?”

有人說過,“成了家,就成了大人。”

也有人說,“成了家,也就有了後顧之慮。”麥小云真的也是如此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就算石家莊人多勢衆,就算石家莊高手如雲,但是,石家莊和沈家莊相距不遠,必要時,可請大哥、二哥他們出馬支援。”

麥小云略經思維,說:“好吧!我們就此決定。”

“長城何綿綿,綿綿長城長。”

“長城何連綿,連綿幹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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