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什麼時候才下雪啊?
如果大家真正知曉明湛的心理活動,他們就會吐血的發現,他們是真的冤枉實誠的欽天監大人了。.
太子殿下召見他,真的只是問了問天氣啊!
大家之所以不信欽天監的話,實在是因爲今年各地風調雨順。拿帝都來說,入冬已下了好幾場雪,卻是下下停停,絕對是滋潤了冬小麥,又不擔心釀成雪災。
這樣好的年景,殿下您問啥天氣啊!
究其要由還要從年貨二字說起,明湛送了自己的一張肖像畫給阮鴻飛做年禮,阮鴻飛的回禮是一套銀狐裘的衣裳。嗯,也就是太子殿下每晚必要穿着看星星的那件。
說到狐裘,對於皇室真不是啥新鮮東西,像明湛這個地位,要啥沒有啊!黑狐裘、白狐裘、他還有一件紅狐裘,就是沒有銀狐裘。
銀狐本身就少見,鳳家兄弟不是什麼窮奢極欲的性子,從不會上趕着要臣子們獻什麼稀罕物兒。用阮鴻飛的話說,這種銀狐生長在雪山高原,毛色豐厚,針毛的尾尖兒略帶一絲銀光,穿在身上既保暖又好看,是他在關外的時候湊巧碰到的,這麼些年自己也只得了這一件兒裘衣,想着帝都天寒,就給明湛改小了送來。後面的話肉麻的明湛偷笑三天,譬如什麼這衣裳上有我的味道,你穿上它猶如我在你身邊啊;譬如我不在你身邊,就讓它替我爲你遮風擋雪啊……
反正那些話啊,硬是將一件舊衣裳誇成了他阮鴻飛對明小胖的鑽石真心,讓偷看信件的鳳景乾險些冷的得了風寒。
故此,明湛對這件衣裳是極珍視極看重的。
儘管鳳景乾嘲笑明湛拿着件兒舊衣裳當寶貝,明湛卻覺得衣不如故人也不如故,他家飛飛是如此的體貼云云。
因爲阮鴻飛身量高挑,餘下的料子給明湛拼了個狐裘帽子,一對護耳的耳扣兒,還有一件護手的暖籠,明湛收到衣裳後就迫不及待的穿了起來跟鳳景乾顯擺。
別看明湛個子不高,卻養的圓潤雍容,擋不住的富貴氣息。這樣一打扮,既靈秀又可愛。
鳳景乾瞧着既喜歡又傷心:我兒子,竟然便宜了那個妖孽!
這衣裳好看是好看,保暖效果也極好,明湛也喜歡,就是,平日裡也只有上朝啊或者出去的路上穿穿,明湛呆的地方冬天都燒了地籠,穿着棉衣裳就夠了,再加件裘衣,實在熱的大汗淋淋。而且,他家飛飛說了:白雪紅梅,卿若披之,更添三分姿容。
明湛上次送了幅肖像,阮鴻飛回信誇他英武,這次明湛打算待下了大雪在梅園裡穿上這件衣袍再請畫師畫一幅寫真寄給阮鴻飛。
遂,日夜盼着下雪。
可這老天爺好像跟他做對一般,就是不下了。頂多是吹一陣涼風,刮幾個冰渣渣作罷,叫明湛好生着急,只得叫來氣象預報員——欽天監大人問了又問。
明湛做事隨性,卻不想他身份擺這兒,就是放個屁都有人要分析一下太子殿下是中午吃多了蘿蔔還是什麼原因比平時多放了個屁啥的,何況他這連着半個月的召會欽天監的舉動實在惹人生疑。
終於在明湛望眼欲穿的等到第二十三天的時候,老天爺開眼,下了一場鵝毛大雪讓明湛如願。
明湛得了畫兒,整日喜氣洋洋,也不有事兒沒事兒的抓着欽天監問天氣了,對臣子們也有說有笑了。*非常文學*
大臣們都在底下尋思:莫非太子殿下從天象上得到了什麼好消息?
接着,浙閩總督宋淮八百里加急的摺子飛到帝都:西湖裡發現一隻千年白龜,是爲祥瑞之兆。因祥瑞年紀太大,還要在路上慢行至帝都,先送上摺子向皇上、太子殿下報喜。
轟——
滿朝文武都炸了鍋,清流們自不屑這種祥瑞把戲,唾棄宋淮學此佞幸手段邀寵,對此萬分不屑。當然,有更多人在心底暗罵:你他孃的宋淮,只顯着你聰明啊你手快啊!咱、咱們怎麼就沒想到呢!天相天相,天降祥瑞啊!因被宋淮拔了尖兒,半朝的人鬱悶的吐血。
當然,也有清流心裡擔心,太子您不要迷戀祥瑞啊!那只是個傳說啊!糊弄傻子的!紛紛跳出來說宋淮妖言惑衆,罪不容誅。
明湛倒無所謂,嘆一口氣道,“難怪你們不知道呢。這個我是再清楚不過的,我姐夫是雲南有名的名醫。嗨,像這種白龜啊白鹿啊白虎啊,其實跟普通的龜啊鹿啊虎啊的,是不大一樣。正常的怎麼能生成白色兒呢?就好比人,說有一種病,得了這病後皮膚就一片一片的變白,姐夫說這叫白化病。動物也是一樣,異常的白肯定是得病的。算了,叫宋大人不要往帝都送了,他這是不知道呢,拿着只病龜當寶貝。”
“太子殿下英明啊!”清流大臣們恨不能流出幾滴哭悅的眼淚,抽了一鼻子,痛打落水狗道,“皇上與殿下聖明燭照,只是宋大人身爲一品總督,竟信這種歪理邪說,且將病龜呈於御前,真乃對皇上殿下的大不敬。”
鳳景乾笑,“太子,你說呢?”
“嗨,一點子小事兒,你們扯的遠了。”明湛渾不在意的笑一笑,說道,“史上不乏有這種記載,也有許多皇帝喜好祥瑞,宋大人或許是看的書多了,又碰上了,覺得稀罕就送了來。他又不傻,若知道有病,還敢送啊?不知者不怪,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這個的,還有什麼煉丹長生啊,一概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兒。沒事兒了,念念經,說說道,讀一讀孔孟聖賢,這纔是康莊大道。若說祥瑞麼,開浚,你來擬旨,跟宋大人說,他把浙閩兩地治理好了,演武的差事辦好了,就是獻給父皇與我最大的祥瑞了。那隻白化龜,叫他放生吧。”
太子殿下的一席話,使得宋淮宋大人成爲了帝都上流社會的新話題輿論中心。大家現在一開口就是興災樂禍,“唉喲,不知宋大人那隻白化龜怎麼樣了?”
“是啊,宋大人這向來最會體察聖意的,也不知道怎麼這回沒體察對。這不,咣唧就撞到龍犄角上去了呢?”
“這都是太子殿下英明啊。”
……
事實證明,帝都人也是很八卦的。
反正,太子殿下關於對宋大人祥瑞的諭旨傳回杭州,馬維都在私下偷笑了好幾回,見阮鴻飛拿着幅畫兒愛不釋手的樣子,湊上去瞧一眼,直樂,“唉喲,這是誰家小胖子,你兒子啊?”
阮鴻飛的臉色……
試問:還有比這句話更誅心的麼?
可見馬維雖是個武人,卻有着文官以言殺人不見血的本事。他這一句話就直接捅死了兩個人,明湛最不喜歡人說他胖了;還有阮鴻飛陰鬱的小眼神兒,藍汪汪的綠幽幽的跟淬了毒的小刀子似的,嗖嗖的飛向馬維,恨不能直接戳死他算了!馬維直覺好像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吧?上,上次大概,嗯,二十幾年前吧,他彷彿也是嘴上沒把門兒得罪了阮鴻飛,後,後來怎麼着了呢?馬維想到那回的下場,不由吞了口口水。
“我很老嗎?”
“不,不是那意思。”馬維嗑巴一下,忙恭維道,“你瞧着比我小一輩兒呢,只是咱倆誰不知道誰呢?我看這畫兒上的小胖子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才這麼一問的?”
其實不怪馬維直言直語,明湛這回送來是一張惟妙惟肖的寫真,他穿着阮鴻飛給他做的銀狐裘,帶着銀狐帽,耳朵上捂着耳扣像兩隻絨球兒,雪地裡抱了一大捧梅花,笑的見牙不見臉,種種可愛就不必提了,阮鴻飛都恨不能明湛在跟前捏上兩把。
可愛是真可愛,喜歡也是真喜歡,只是情人被說像自己兒子,阮鴻飛一顆老心瞬間就滄桑了。悲愴的收拾起明湛的肖像,一連三天不見蹤影。
宋淮知道自己丟了大丑,心道,太子殿下的心思果然難測的很。風調雨順的你還天天宣召欽天監,你圖個啥哈,好不容易弄出一隻祥瑞,又不對你的心。
看來,還是得拿出些真本事。
親兵進來通傳,“大人,宋老闆求見。”
宋淮擺擺手,不耐煩,“本督哪裡有空見他,叫他先回去。”
周之源笑勸,“既然他來了,大人見他一見又如何?眼下,正是要用他通傳消息的時候呢。”
宋翔不過二十出頭兒,個子不高,有着江南人的白皙與精明,見了宋淮先請安,口稱,“叔父,侄兒給叔父請安了,願叔父平安康泰。”其實他們就一個姓兒罷了,從八百年前論可能是一家。也不知宋翔怎樣追溯到了後周時期,硬跟祖籍在安徽的宋大人鬧了個遠房叔侄的遠親。自此,就死皮賴臉的抱上了宋大人的大腿。
宋淮由浙閩巡撫升到浙閩總督,宋翔的鋪子也由原來的一間不起眼的綢緞莊,擴大到了餐飲業、珠寶業、當鋪業、運輸業以及地產業,甚至宋翔連重工兵器鍛造業都有所涉獵。
“叔,您交待的事,侄兒都安排好了。”宋翔低聲道,“李方那頭兒都應了,不過這批貨叔你暫時抽調出來,沒給他們。那起子小人說完事兒必須多給他們三成,不然就要真的上岸來了。”
宋淮笑得欣慰,“你看着應了他們吧,生意上的事兒你比我懂。唉,說起來,多虧有萬貫哪,若沒有你爲叔叔我分憂,叔叔這日子真是要過不下去了。”宋翔字萬貫,自此可以看出此人對於銀錢的渴望。不過,宋淮就是喜歡他這一點,膽大,敢幹。
宋翔忙道,“若無叔父當日救侄兒於水火,侄兒焉有今日。侄兒不會說那些花團錦簇的話,反正叔父您吩咐一聲,天上地下、風裡雨裡、刀裡火裡,侄兒就是豁出命去也爲叔父辦妥了。沒有叔父,就沒有侄兒的今天。”這話說的有三分真,宋翔本家是杭州城有名的富戶,他乃庶子出身,老爹過世後,嫡母一間半倒閉的雜貨鋪子打發了他。不想這小子極會經營,過了三五年,雜貨鋪成了綢緞莊,後來抱住了總督的大腿,一躍爲杭城首富。之前瞧不起他的那些族人恨不能轉過頭來叫他爺爺。
“還有一事。”宋翔低語道,“侄兒收買了李方手下一個小子,他傳出消息說,陳家也派了人過去,具體談什麼他不知道。李方與那人說話時屋裡一個人都沒留,不過陳家人出來時滿面笑意。他們這些小子都得了賞。叔父,陳家人可是抱那位大腿的,叔父不可不防哪。”
這個消息太重要了,宋淮猛的站起,上前握住宋翔的肩,看向宋翔的目光比看自己兒子還多了三分喜愛,感觸道,“我若是有你這麼個兒子,還愁什麼呢。”
宋翔同樣感動莫名,一臉孺慕,“叔父在萬貫的心裡與父親是一樣的,若不是怕給叔父惹麻煩,侄兒早改了口。”
周之源默默的盯着地上的方磚,一方面爲生活所折腰,另一方面,真的好想出去吐一吐啊。
宋翔告辭時,宋淮特意讓人裝了一籃子帝都賞賜下來的貢桔,後對周之源感嘆道,“他這個年紀,有這份本事膽量,也難得了。”無奈道,“也不知那個孽障明年的春闈能不能得中?”
宋淮大人年輕時念書何等靈光,二十出頭兒就中了進士,輪到兒子這裡卻不知道隨了誰的笨腦殼,秀才舉人都是宋大人私下活動出來的,十五歲就到國子監唸書,一念唸了快十五年,還停留在舉人的階段。
虎父犬子,人生大憾哪。
周之源道,“大公子爲人處事都是極好的,屬下看日後做起官來定是一方能吏。”
“到底不若進士出身底牌子硬,一個舉人就限制了他日後的官位。”宋淮嘆,“算了,不提這個孽障的,無端的惹人氣悶。依宋翔的消息看,巡撫府這是要給咱們拆臺了。”
“任巡撫眼紅大人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若是不能進一步,他就要在巡撫任上終老了,怎能甘心?”周之源道,“不過任巡撫向來小家子氣,要說將天捅個窟窿,他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量。”
宋淮靠着太師椅中,閉目沉思道,“別小看他,一介寒家小戶,能熬到巡撫任上,他本事也小不了。我想借欽差的東風,他何嘗不想借欽差的東風,只是他也不想一想,莫非把我弄下去,這總督的位子就能輪得到他!笑話!”
周之源淺笑,“屬下倒有個餿主意。”
“先生的主意從來都是香的,就別饞着本督了。”宋淮笑看幕僚。
“大人莫要忘了,咱們手裡的那本帳……”周之源細長的眼睛裡透出縷繼精光,含着一分笑道,“之前我勸大人不要動他,就是因爲咱們手裡有他的把柄,什麼時候想動便什麼時候動。與其他走了,再來個不知根底的,倒不如就讓他繼續坐着巡撫的交椅,憑大人的本事,他也翻不了天。如今這個時刻,斷不能讓他亂來的,就將那帳本子譽抄一遍,請任大人來吃一席酒,他再亂動彈,咱們就把這帳本子快馬送到欽差王御史手裡去。”
宋淮一陣低笑,“還是先生知我,與本督想到一處兒去了。”
“那屬下便下去安排了。”
“此事要勞先生親爲了,別人本督不放心。”
“屬下也不放心他人。”
主幕二人相視一笑,說不盡的主屬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