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赴任救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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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市位於黑龍江省西北部,小興安嶺的北麓,與俄羅斯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市隔江相望。布拉戈維申斯克本是中國領土,原名海蘭泡,與黑河合稱大黑河屯,黑龍江從大黑河屯中心穿過。一八五八年,《璦琿條約》簽訂後,黑龍江以北、外興安嶺以南,包括海蘭泡在內,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割給俄國。海蘭泡也因此改名換姓,成了俄國人的“報喜城”(布拉戈維申斯克在俄語中即報喜城)。本來作爲內河的黑龍江,也就變成了中俄界河。

《璦琿和約》簽訂後,沙俄加快了移民的速度,海蘭泡人口劇增。黑河屯興於邊貿,毀於戰火,幾經劫難,起起落落。黑河屯曾是黑河府的府城,民國之後,它成爲黑河道尹公署所在地。一九二九年,東北政務委員會裁撤黑河道尹公署,改設黑河市政籌備處。

黑河有“東西十街、南北五路”,在二道街中部,有一棟兩層樓的俄式風格建築,這就是黑河警備司令兼黑龍江第三步兵旅旅長馬占山的公館。

手拿北平行營的代職電令,站在窗前,遙望滔滔大江,馬占山感到很迷惑:自己既不是軍校出身,也沒有留過洋,斗大的字也不識幾筐。而且所帶的部隊只是地方剿匪部隊,並不是東北軍的主力精銳。也就是說,既無學識,也無背景,甚至也沒有高大魁梧的堂堂像貌,其他幾位旅長,似乎都比自己強。特別是黑龍江第二步兵旅旅長蘇炳文,不僅年輕,而且是經陸軍小學、陸軍中學,畢業於保定軍校,張副司令爲什麼選中自己?

馬占山,字秀芳,四十六歲,祖籍河北豐潤縣,生於吉林懷德縣(公主嶺)一個貧苦的家農家庭。因少年喪母,家中貧困,馬占山從七、八歲就給地主放馬以維持生計,因此學到了一套良好的騎射技術。同時,長年的放牧生涯鑄成了他倔強、剛烈的性格。十九歲那年,他爲本村爲地主姜大牙放馬時,不幸他所放的馬跑走了一匹。姜大牙硬是說他把馬偷走賣了,叫人把他綁入警察局拷打,逼他賠償。家裡賣掉了全家僅有的財產:地裡的麥青和一頭小毛驢才把他贖了出來。後來雖然那匹馬自己跑了回來,但姜大牙拒不認錯還錢。性格剛烈的馬占山爲立志報仇雪恨,他瞞着父親和媳婦離開了家,跑到離縣城百里之外的黑虎山落草爲寇。

一九○五年日俄戰爭結束,沙俄軍隊退出懷德一帶,清朝爲了恢復對地方的統治,對地方民團和“綠林好漢”進行收編,馬占山也隨之接受了招安,成了一名地方武裝的哨官。三年後,又成爲正規軍的軍官。一九一一年,馬占山得到奉天后路巡防營統領吳俊升的賞識,在其手下任職。

自從跟隨吳俊升後,馬占山善騎善射的長處得到了發揮,走了官運。十餘年間,從少校連長升任中將騎兵師長。東北軍整編後,撤消軍師大單位,馬占山任黑龍江第三步兵旅旅長。一九三○年十月,馬占山調任黑河警備司令兼黑龍江第三步兵旅旅長,率步騎兵各一團,轄沿江十餘縣。

官運亨通後,自然是有勢有權便有錢。黑河地處北疆,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不要說遠離瀋陽,就是距哈爾濱也有上千裡。馬占山在這裡當警備司令,率着一旅兩團人馬,自然就成了土皇帝,誰都要買他的帳。家中常常是賓客盈門,酒席不斷。

在黑龍江軍署的電報催促下,這種土皇帝的美好生活結束了。馬占山安排好黑河的防務,告別地方官吏和嬌滴滴、色藝雙全的五姨太。帶着衛士,率領步兵第五團的一個連,從黑河防地乘大興輪沿黑龍江直下,日夜兼程趕赴省城。第五團其它連隊,則由參謀長石蘭斌率領,從陸路趕赴省城。

輪船江面上急速行駛,激起一串串浪花,形成了一陣陣的霧雨。馬占山心事重重,無法入眠,便身裹大衣,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聽任江風撲面。

月暗星稀,江風刺骨,水拍船舷,浪花飛濺。站在甲板上,馬占山思緒萬千,心情十分複雜:在全省衆多的將官中,得到張副司令的信任,一躍成爲一省首腦、北疆大臣,不管怎麼說,都是他一生的殊榮。但這個時候張副司令重用他,當然不會是讓他去耍嘴皮子、辦交涉。是看中他敢打能打,而且忠心。要報答這提攜之恩,他自然是盡力把日本人擋在省外,確保黑龍江省不落於敵手。

如果是和日本人開戰相拼,馬占山沒有話說。論公,這是國仇,作爲軍人責無旁貨。論私,皇姑屯事件,日本人炸死了吳俊升。吳俊升對他有知遇之恩,不報此仇,有失信義。當年他就說過:“這公仇私恨,必報之。否則,我馬某不是人!”

但是,遼、吉兩省不戰而退,至今張副司令也並沒有要和日本人開戰的意思呀!自遼、吉兩省淪陷後,黑龍江局勢危如壘卵。兵力單薄,裝備又差,這副擔子奇重,風險極大。而且其他的旅、團長們,多數比自己有學識,有的比自己資歷老,有的背景深厚。在這非常時期,他們是否能聽從調遣?自己一介武夫,從未負責過政治,上任後,那些文官老臣會不會與自己爲難?他不斷地思索着,心中並不坦然。

第三天,當快要到達哈爾濱時,一隻小汽艇迎頭攔住了大興輪。在衛士們的喝叫聲中,黑龍江省駐哈爾濱外交辦事處主任登上船。他走到馬占山跟前,報告道:“現在有哈爾濱各界人士幾十人,由特區長官張景惠的帶領,在碼頭迎接將軍。”

“嗯,都是一些什麼人,”馬占山皺着眉頭問,“其意如何?”

“多爲親日者,據說他們打算說服將軍與日本人合作。”

在上個月底,哈爾濱特區成立了治安維持會,宣佈脫離南京國民政府,實行自治。張景惠就是治安維持會的會長。此時去見他能有好事嗎!馬占山沉吟了片刻,說道:“張四爺和大帥一起共事多年,是我們東北軍的老長官了。按理說呢,我到了哈爾濱,是應該去拜見他,聽他指點方略。不過目前時間緊迫,軍務在身,我不打算見他了。”

“那最好是棄船避開他們。”

於是,馬占山帶着幾個衛士下了大興輪,悄悄地在對青山車站上了火車,呆在三等車箱裡,躲過人們的注意,順利到達省城齊齊哈爾。

齊齊哈爾之名的由來,衆說不一。有說是達斡爾語,也有說是蒙古語,滿語,它的意思是“邊境”,“邊城”,“山間的草原”,或“天然牧場”。它位於嫩江中游左岸,北靠林海蔥蔚的大興安嶺,南面平坦遼闊的鬆嫩大平原。鬆嫩大平原水草肥美、物產豐饒、地廣人稀,曾是“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的地方。人們在此發財不易,但溫飽倒是不成問題。

齊齊哈爾分外城、內城,外城以土築牆,內城由兩排園木中間夾沙土,一八八二年內城才改爲磚牆。當初是按軍事要塞來建城,牆高城小,內城小得可憐,四周二里纔出頭,繞城走一圈用不了半個小時。城內有一個小小的發電廠,但只能供官府和戲院等少數地方所用,到了晚上,如果沒有月亮,全城大多數街巷一片漆黑,死氣沉沉。雖說建城已有二百四十年,是個省會城市,行省後還在城南開創了商埠。但全城人口不過七、八萬,沒有幾處象樣的建築。

省城都是這副模樣,黑龍江的實力能強到哪裡去?面對亞洲頭號強敵日本,黑龍江的軍政官員和士紳商賈,甚至普通民衆,都不抱樂觀態度。

馬占山到省府剛安頓下來,石蘭斌就來報告:“在同興園飯店的商界頭面人物又來催請了,說請你務必賞光,給一個面子。”齊齊哈爾有兩個出名的飯店,一是同興園,一是厚德福,有錢有勢的人都是在那裡請客。”

“他們還有完沒完?”馬占山皺着眉說,“在進城時我就對他們說了,我馬某人初來乍到,對省城尚無寸尺之功,盛情我心領了。我是個軍人,官場上的應酬我不太懂,這次來是準備拼命的。”

“是啊,”石蘭斌說,“他們說一定要爲你洗塵接風,我已經兩次推辭,但一些人仍不肯走,”

馬占山很清楚,這些有錢人的商人所關心的不是國家命運,民族前途。而是擔心一旦開戰,自己家人的性命和財產的安全。瀋陽事變之後,他們一直鼓動萬國賓迎合日本人之意,請張海鵬“和平入主黑龍江,保全省城”。此時宴請他,是想說服他與日本人“和平”,不要開戰。

“還是推辭了吧,”馬占山說,“就說我從黑河趕到省城,水陸兼程,這幾天夠累的了,他們的盛情我心領了,等到保住了省城,我馬占山掏腰包宴請大家。”

十月二十日下午,省府新落成的禮堂裡簇擁着三百餘人。在一陣熱烈地掌聲中,馬占山起身發表就職演說:“鄙人此次奉張副司令之委任及萬主席之電喻,暫代黑省主席。自顧於政治素少經驗,恐難勝任。懇請再三,未獲照準,於今日到省就職。現遼吉淪陷,張逆大軍壓境。佔山以爲,江省目前最重要的問題,即爲維持地方治安。望各位羣策羣力,共相贊助,各司其事,各盡其職。倘有侵犯我疆土、擾亂治安者,決全力剷除之,以盡我保衛地方之責……”

新官上任三把火,馬占山知道自己是爲何而來。就職後,他以強硬的姿態發表《抵抗宣言》:“……爾後凡侵入我江省境者,誓必決一死戰!”

馬占山更換了部份官員,穩定軍政和社會秩序。致電慰問江橋前線部隊,激勵他們爲國英勇作戰。同時,發出懸賞揖拿張海鵬的佈告,四處張貼,以瓦解敵方軍心:“張賊海鵬,老邁昏聵,貪利賣國,乘外患緊張之時,勾結外人爭取政權,實爲國人共棄。張賊所部,均爲深明大義之國軍,如能率軍反正,攜械投誠者,一律照舊安置,並酌量升賞。如執迷不悟,甘心附逆,將來大兵到時,玉石不分,難免一齊剿滅。至此次張賊叛變,罪止張賊一身,其部下等,如不反抗國軍,決不橫加株連。爾軍民人等,如能將張賊活擒來轅獻俘,或攜其首級來獻者,在職軍人立即加升二級,並獎現洋一萬元,百姓賞大洋兩萬元。儲款以待,爾軍民人等爲國殺敵,不但獲得實利,且可留美名於後世,想能勇盡職責。……”

財帛動人心,難保沒有人會背後給他黑槍!佈告貼出,張海鵬感到壓力很大,疑心頓起,整天發脾氣,打罵部下。這樣一來,怨聲載道,參謀處長哈玉良等部下多有出走。軍需處長李延齡一見如此,料想張海鵬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便偷偷帶着所有現款不辭而別。強迫改編入伍的工匠,也趁機悄悄地四處逃散了。

美國雖然是國聯的倡儀國之一,因爲國會沒有批准,所以沒有參加國聯,不是成員國。不過因爲它是開羅非戰公約和華盛頓九國公約的簽字國,因而表示在處理中日糾紛的問題上願與國聯合作。但國聯打算派遣一個由各國駐華官員組成的調查團,去瀋陽調查的做法,美國國務卿史迪生卻反對。他認爲這樣會激怒日本軍人,使日本政府對於軍部更難控制,要求國聯迅速使中日兩國直接交涉。於是國聯大會主席向中日兩國發出通諜,勸告雙方避免事態擴大,並立即由兩國協商撤兵。

但日本對此並不買帳。九月二十四日,日本政府發表《關於滿洲事變的第一次聲明》:“

一、日本國政府向以篤厚日華兩國邦交而努力,以期實現共存共榮之方針,然不幸過去之數年間,中國官民之言動,屢屢刺戟我國民之感情,尤其是與我國利害最緊密之滿蒙地方,最近不快之事頻發,我一般國民心理,以中國方面未對我友好公正之政策,而以同一精神相酬,致使物情騷然。適於此時,在九月十八日夜半,中國軍隊一部在奉天附近,破壞南滿洲鐵道之線路,襲擊我守備隊而發生衝突。

二、 當時守備於滿鐵沿線之日軍兵力,總計僅爲一萬零四百人,而四周之中國軍隊則達二十二萬,致事態俄然緊迫。居住於同地之百萬帝國臣民,亦陷入重大之不安狀態。我軍爲先發制人清除危險,及迅速行動排除抵抗,解除駐屯於附近中國軍隊之武裝。關於地方治安,則督勵中國自治機關維持。

三、 我軍達上述目的後,已大致歸還鐵路屬地內集結。目下附屬地外之警戒,爲奉天、吉林配置若干部隊及幾個地點的少數兵員,並非軍事佔領。至於言及帝國官憲已佔領營口稅關與鹽務署,或已接管四平街、鄭家屯及奉天、新民間之中國鐵路,全系誤傳,亦無事實根據。

四、 帝國政府於九月十九日已開緊急內閣會議,決定不使事態擴大,陸軍大臣已將該方針訓令滿洲駐屯司令官。九月二十一日由長春出動去吉林之部隊,是爲消除對滿鐵側面之威脅,並非對該地實行軍事佔領。當達成此目的,我出動部隊大部將返回長春。另在九月二十一日,因鑑於滿鐵沿線之不安,由朝鮮駐屯部隊派出兵員四千人之混成一旅團,新屬滿洲駐屯司令麾下,但滿洲駐屯軍之兵員總數,仍在條約限制以內,當然不能謂對外關係上之擴大事態。

五、 帝國政府於滿洲並無任何領土慾望,此已無庸反覆縷述。所期待者,在使帝國臣民能安心從事各種和平事業,以其資本及勞力有機會參與該地開發。維護本國及國民正當權益,及政府當然之職責,排除滿鐵之危害,其旨趣亦在於此。帝國政府在尊重善鄰友誼方面,仍恪守既定之方針,爲使此次不祥事件不至於破壞國交,與斷絕將來建設方策之禍根,有決心與中國政府真誠協力,如能打開目前兩國間之難局,轉禍爲褔,帝國政府不勝欣幸。”

日本政府的聲明發表後的第二天,芳澤向理事會報告說:“我已收到本國政府的訓令,日軍在九月十八日的行動完全是出於自衛,日本對於中國東北並無領土野心,並已將大部份部隊撤回南滿鐵路的範圍,並準備在日本人生命、財產安全得到保障時,再將其餘部隊撤回原駐地點。對於此次衝突,本國政府希望與中國政府直接交涉,目前國聯最好避免干涉。”

施肇基立即反駁道:“這不是什麼衝突,此次日軍的行動是有預謀的侵略行動,並且中國方面沒有進行抵抗,對於保障日本人生命、財產安全已經完全做到,日方毫無理由不立即撤兵。只有日軍完全撤退之後,中國才能與日本直接談判,在此之前是不可能的。”

但理事會的大國代表卻息事寧人,他們認爲:日本政府已經對外發表了聲明,聲稱絕無領土野心。既然有此聲明,最少對它本身來說是有誠意的,只有希望能夠如願地發展。於是,九月三十日理事會通過了決議。決議把日本政府聲明和日本代表的聲明,以及中國代表的聲明重複了一遍。希望當事兩方力盡所能、速行恢復兩國間正常關係,當事兩方隨時將關於情勢發展的消息充分供給於理事會。最後決定,如無意外事件發生,於十月十四日在日內瓦再行開會。至於派遣調查團一事,因日本代表反對,只好作罷。

然而,且不要說將軍隊撤回鐵路線範圍之內,就是關東軍的軍事行動被限制在哈爾濱以南,那麼石原等人費盡心機策劃的這次行動也將宣告破產。

關東軍認爲,綜合各種情況來看,對於滿蒙現在的時局,政府和陸軍中央還沒有形成一個根本的政策。究其原因:一是擔心蘇聯的武力干涉;二是對於利用張學良還抱有希望。

事到如今,關東軍已經沒有了退路,必須建立“滿蒙新政權”。應當採取什麼策略,阪垣、石原、土肥原、竹下、片倉等人開會研討。都是“憂國憂民”的軍中精英,自然不難得出一致的觀點:

“在北滿之爭或建立新政權的運動中,如蘇聯以借保護中東鐵路爲名越境出兵,奪取哈爾濱,甚至乘機獲得該鐵路的駐兵權,則我經濟發展受阻,滿鐵資金枯竭,從國防角度看甚至有可能陷入日俄戰爭以前那樣的困境。即目前最關緊要的是阻止蘇聯越境出兵,軍部痛下堅定不移的決心,鞭策政府發表聲明:對方如若出兵,則堅決予以膺懲還擊,這是絕對必要的。若發表如此先發制人的聲明,蘇聯決不敢輕舉妄動。倘若蘇聯膽敢侵犯北滿,中國本土亦與之策應作對,即是由他們挑起戰爭,正如參謀總長早在情勢判斷中所示,是毫不足懼的。

適時地先發制人,與之決一雌雄,爲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可傾國軍之力以抵擋之。是時政府倘若不聽此勸告,內閣將陷於瓦解,亦無可奈何之事。有此重大決心,目下更替政權的活動才能迅速實現。轉禍爲福,得以實現由中國人統治之樂土。”

爲了促使“軍部痛下堅定不移的決心”,十月二日,本莊致電參謀本部建議:

“據報道,近來政府或陸軍當局,爲國際聯盟及英美插手干涉而辯解的言論屢屢出現,或表示立即同南京政府交涉,或表明何時撤兵等等。這不僅對中國和其他方面空許諾言,而且對於我軍士氣亦影響甚大。尤其諸如撤兵時期云云,在多數殘兵尚在猖獗的情況下實屬不能實現。另一方面,我認爲更需深思熟慮的是,這將會阻止目前蓬勃興起的政權獨立運動,或使好不容易表現親日的中國官民的歸順問題陷入迷途。而且,蘇聯在哈爾濱每天大量廣播侮辱日本的消息,兵力越來越集中於邊界,以牽制日本和中國。還試圖幫助共產黨活動。鑑於這一跡象,將來即使有一兵一卒越境,也要堅決排除之。我認爲,爲防止滿蒙赤化,確立東洋之永久和平,進而遏制在全世界的赤化,下堅定不移的決心是極爲重要的。望明鑑並妥善處理。”

不過,參謀總長金谷並沒有理睬他的建議,也沒有“痛下堅定不移的決心”。第二天下午,金谷回電表示理解本莊“苦思焦慮的心情”。除了陸軍省和參謀本部發布的負責的報道外,希望本莊不要介意“一些來路不明的不負責的報道”。

這份不痛不癢的電報,有着打哈哈敷衍的意味,引起了關東軍司令部參謀們的反感。石原更是表示氣憤,他說:“政府沒有根本解決問題的決心,軍部中央則順應政府的所謂不擴大事件的消極政策,措施極其消極保守。”

阪垣也很不舒服:“是啊,不得不令人懷疑,軍部中央究竟有沒有信心。”

“我軍應當公開表態,”石原說,“向中外廣爲聲明軍隊的信念,尤其是陸軍堅定的決心。”

“公開表態!這樣的話,政府還不得驚跳起來。”片倉問道,“會不會惹起什麼麻煩?”

“我軍不怕任何麻煩,”唯恐天下不亂的石原冷冷地說,“如有必要,將不得不同政府作一次較量。”

“那好,我來起草。”片倉習慣以石原爲榜樣,他主動攬下了任務。

片倉起草的聲明,阪垣作了修改後,本莊又親自作了修改,這才予以公佈:

駐紮北大營之步兵第七旅,系旅長王以哲所率領之張學良直屬最精銳部隊,揚名於東北四省。然於九月十八日夜竟突然挑起暴行,遭到我軍膺懲。殘兵敗卒又在各地集結,以圖恢復其名聲與威望。同時到處結夥行兇,**搶劫,尤其是虐殺我朝鮮同胞事件屢屢發生,如在大甸子,被兇手屠殺者不下百餘名。我軍一出動討伐,則立刻舉起白旗,派出軍事代表,假裝投降。

……目前,建立政權的運動到處發生,百姓雖都謳歌皇軍之威力,但毫無推戴舊首領之意念。這大概是因軍閥的橫徵暴斂而長期積憤的結果。我軍一直超然於政治之外,竭力維持治安,養息兵力,持靜觀之態度。

奉天城之治安由我軍維持,城內斷不容許建立政權或進行秘密策劃。然爲滿蒙三千萬民衆之福利,衷心期望迅速實現共存共榮之樂土。深信基於道義,促使其從速統一,當爲我皇國發揮善鄰友誼,匡濟當前時弊之良策。

此乃確立東洋永久和平之策,施行於中外,決不違揹我國之皇道。熱愛正義之世界各國,爲增進三千萬民衆之幸福,定當不吝予以支持、協助。

昭和六年十月四日

大日本關東軍司令官 本莊繁

關東軍的公開聲明,幾乎是明確表示:推翻張學良政權,建立一個新政權。內閣成員驚跳起來,紛紛對陸軍進行指責:陸軍侵犯政府的外交權!陸軍違憲干預政治!

“九·一八”瀋陽棄守後,東北邊防軍司令官公署和遼寧省行政公署的官員紛紛入關,機構散架。東北此時爲全國、全世界所關注,不能就這樣置之不理吧!張學良急令相關人員返回東北,在錦州重設軍政兩署掌控東北。任命張作相爲代司令長官,榮臻仍爲參謀長,米春霖爲遼寧省主席。把駐通遼的騎兵第三旅、駐鄭家屯的步兵第二十旅集結於錦州附近,還組編了三個騎兵公安總隊。這樣,連同原來駐錦州的步兵十二旅,駐盤錦、黑山、新民一帶的第十九旅,在錦州附近共有約五個旅的兵力。重炮部隊、野炮部隊、裝甲部隊齊全,近四萬人擺開了一副要與日軍在錦州決戰的架式。

錦州軍政兩署的設立和軍隊的集結,起到了穩定軍心、民心的作用,使民衆在心理上有了一個巨大的安慰,更使堅持抗戰的軍隊有了希望。

然而對於關東軍來說,卻是個威懾,如芒刺在背:一旦關東軍主力進攻黑龍江,錦州的軍隊可趁其空虛,出兵瀋陽一帶。甚至在合適的時候,錦州的軍隊和吉黑兩省的軍隊可以夾擊關東軍。同時,也使日本政府有了一個與中國通過談判解決問題的藉口。

要幹就幹到底,拔掉這根芒刺,也絕了政府對張學良的幻想。十月七日下午四時,本莊發佈命令:“

一、在北平張學良指揮下的遼寧省政府,數日來開始在錦州交通大學辦公。分散在遼河以西的中國軍隊正逐漸向錦州附近集結,這是我軍不願意見到的。

二、第十獨立飛行中隊爲消滅省政府根據地,要用足夠的飛機數量轟炸省政府機關及二十八師兵營,可能的話,還應對大淩河右岸地區敵人的防禦工事進行攝影偵察。”

同時,本莊還親自給長春的多門打電話,命令第二師團所屬的第八獨立飛行中隊主力配合鐵道獨立守備隊,在昌圖附近進行討伐,其餘兵力協助第十獨立飛行中隊轟炸錦州。

中國的官員多年來養成了陋習,夜生活特別豐富,許多公事也是在酒桌上談妥的。因此,伴着喝酒、打麻將的應酬交際往往要持續到後半夜,早上很難醒。而且就是醒了也抱着小老婆在牀上不願起。一般都是午後纔到辦公室轉一圈,處理一下公務,簽寫一些文件,呆不了一會就又要走。對於這些情況,關東軍是瞭如指掌。因此,石原在作計劃時,把轟炸的時間訂在午後三時之前。

按照命令,飛行隊出動了六架偵察機,以及剛剛繳獲的五架法制“包特茲”戰鬥機,於十月八日正午從瀋陽機場出發,下午一時四十分飛抵錦州上空,向軍政機關大樓、原二十八師兵營和張作相的官邸進行轟炸,扔下了七十五枚二十五公斤的炸彈。爲了掌握戰況,石原親自隨偵察機觀察。

在向東京陸軍中央報告這次轟炸行動時,石原起草電文謊稱:“我軍爲偵察在錦州的殘兵敗將和軍憲策動情況,派我軍飛行隊在該地上空飛行時竟遭敵軍地面射擊,因此,八日下午二時前,飛行隊轟炸了該地中國軍隊,給予一定損失。”

轟炸引起了各國強烈的反應,不僅是政府對轟炸錦州氣憤,指責陸軍狂妄。就是軍部中央也感覺受到了關東軍愚弄,責令關東軍對此次轟炸作出解釋。作爲作戰課長,今村最爲惱火,他恨恨地向頂頭上司建川說:“不管此次轟炸是否是必要的,但預先未與中央部取得聯繫,事前也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使國內外各方面瞭解這次行動之所以不能避免的理由,無視中央部的權威,造成中央部處於十分難堪的地步。關東軍對此事解釋若不滿意,一定要嚴肅處理,絕不允許這樣的事一再發生。”

“解釋!”接到軍部中央電報,石原輕視地笑笑說,“對於軍隊來說,勝利纔是最好的解釋。”

“石原參謀,”即使見慣了這副德行,三宅還是感到不悅。他有些擔心地說,“我軍和中央部關係近來很不好,最好不要留下什麼把柄,特別是不要讓司令官爲難。”

那就解釋吧,石原起草報告:“……錦州軍政權陣容逐漸完備,十月上旬,集結於錦州及大虎山附近的兵力約兩萬,炮約七十門。密令遼寧省各縣政府遵守其命令,繳納稅金。同時還使便衣隊密探潛入我要地,企圖暗殺我軍官以及在滿反張的中國要人,或利用敗兵殘匪和土匪,散佈‘張學良最近將率兵進攻日軍’等種種謠言,擾亂各地治安。因此,不僅對我懷有好意的中國要人和地方各機關不能安心,而且不法之徒出沒各地,瀋陽附近夜間槍聲不斷,一度開業的商賈又關門閉戶,重又開始避難,人心十分動搖!

由於這種情況,本來已表示歸順我軍的東邊鎮守使於芷山也改變了態度。如此放任下去,錦州軍或許要和駐通遼的第三騎兵旅及各地殘匪一起對我軍採取主動行動。

因此,我軍爲確保我佔領地區的治安,鞏固和解決滿蒙問題的基礎,以及出於自衛上的考慮,迅速驅逐錦州軍政權,剷除陰謀策劃的根源,是絕對重要的。但是,爲此使用地面部隊,這從周圍的形勢來說是絕對不允許的。鑑於這種情況,除動用空軍轟炸外,別無他途。

雖然如此,但當初曾派往偵察遼西方面敵軍移動情況的我部飛機,看到由大通線南下的軍隊後,進行了輕微地轟炸(因嚴禁轟炸英國人投資的北寧線,故此次轟炸僅限於大通線方面)。這一行動也是根據中央當局不擴大事態的觀點,嚴格提醒我軍所要注意的問題。特別是在國聯理事會的召開迫在眉睫之際,作爲軍司令官,本不欲使我軍做出諸如剌激這次會議之類的行動。但當時張學良爲使國聯理事會有利於他,一方面標榜不抵抗主義,另一方面卻又暗中建立錦州軍政權。若不驅逐該軍政權,反而爲他所害,因此決定轟炸錦州。”

這一番話說得堂堂皇皇,似乎有根有據,防範於未然,考慮周全。本莊看了連連點頭,沒有修改便籤了自己的名字發出。

情報部長橋本虎之助少將帶着西原一策少佐和今井武夫大尉,於九月二十八日來到瀋陽。橋本一行負責陸軍中央與關東軍的聯絡溝通工作,當然也帶有監察的意味。但關東軍對外發表聲明,轟炸錦州,根本不向他們通報,更不要說與他們商量,把他們涼到一邊。橋本氣得夠嗆,他想不通關東軍爲何敢如此膽大妄爲,一點面子也不給?當他們回到了東京,才知道還有更膽大妄爲、令人震驚的事!

“三月事件”流產後,橋本欣五郎及其櫻會成員並不甘心。“九·一八”之後,政府沒有積極支持關東軍,而且決定不擴大事態。這樣的軟弱政府要來何用!橋本等人決定配合關東軍,國外武力擴張,國內“革新政治”,雙管齊下,再來一次政變。

於是,他們計劃在十月二十四日內閣召開會議時,以十個中隊的步兵,在霞浦空軍基地十三架飛機的支持下,向首相官邸發起攻擊,要把正在開會的首相和其他內閣成員殺死。然後在軍中有關“義士”的支持幫助下,佔領東京警視廳、陸軍省、參謀本部。迫使軍部中央承認政變,建立一個以軍人爲主的政府。甚至以荒木貞夫爲首相的新政府成員名單,他們都準備好了。

不知是因爲計劃太過龐大、知情人太多,還是因爲將名留青史、太過振奮人心,這幫自以爲是的傢伙經常在酒樓飯店裡高談闊論。內務省特高課的警察也不是吃乾飯的,很快就把事情弄清了。十月十七日,警察秘密逮捕了橋本、長勇等十二名少壯軍官。但是軟禁幾天後,就把他們放了出來。橋本沒有受到什麼懲處,與當年的河本一樣,僅作行政處分,以退出軍職了事。

十月事件本身沒有什麼實質內容,如同一個鬧劇,完全可以哈哈一笑了之。但是,在這被軍方隱瞞下來的政變事件中,暗藏着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關東軍不滿政府和陸軍中央的軟弱,在滿洲僑民的支持下,企圖反叛祖國日本,在滿洲獨立建國!

爲此,陸相和次官分別致電關東軍,要求他們相信中央,取消獨立的企圖。關東軍對此堅決否認,聲稱全軍官兵爲了國家齊心協力,一心圖報君恩。 雖然如此,可眼見關東軍的所作所爲,是真是假,軍部中央並不敢確定。如果只是謠傳,那沒有什麼。如果是真的呢?這事情可就大上天了!因爲有此擔心,軍部中央對關東軍是儘量忍讓。

由於橋本虎之助一行無所作爲,沒有起到作用。十月十八日,參謀本部派作戰課長今村陪同前陸相白川義則大將前往瀋陽。要讓關東軍理解軍部中央的方針,事關國內國際局勢,此時絕對不能打錦州。

九月三十日理事會的決議墨跡尚未乾,日軍就轟炸了錦州,這一舉動震驚了各國。錦州不同於其他的城市,是關內通向關外的咽喉。由於地理位置的重要,它與歐美各國有着密切的關係。而且,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大城市遭到轟炸所產生的慘相,歐美各國仍有恐怖心理。錦州被炸,他們深受剌激,一致指責日本的轟炸是侵略行徑。英美駐日大使首先會見外相幣原,發出抗議性警告,隨後各國輿論以激烈的口氣紛紛指責日本。

十月十三日,國聯理事會提前一天在巴黎召開會議。輪值主席是法國總理白理安,他向理事會建議正式邀請美國派員參加理事會會議。

邀請以一個非會員國參加國聯理事會會議,這本身是有些荒唐。但自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美國已成爲世界第一強國,許多國際大事,沒有它的參與,那是難以解決的。所以,儘管日本代表堅決反對,但在多數國同意之下,提議仍然得以通過。

由於美國的參加,使得許多國家的代表對阻止日本的侵略行動充滿了樂觀情緒。美國代表基爾伯於十月十六日參加了理事會會議,但由於受到日本的強烈反對和美國國內孤立派的攻擊,美國政府當然不願意得罪日本。國務卿史汀生指示基爾伯,不得參加國聯對日本採取具體行動的討論。

在會議中,理事會根據日本前次的諾言,要求它答應在一定時間之內把它佔領中國東北的部隊撤回原駐地點,並說明現在撤軍的條件。但遭到了芳澤的拒絕。

幾經討論,理事會形成了一個提案:重申九月三十日決議的原則,認爲日本聲明在滿洲並無領土野心,與九國公約各簽字國曾保證:“尊重中國主權與獨立及領土與行政之完整”相符合。

要求:一、日本政府立即開始並按序進行將軍隊撤退至鐵路區域以內,使在規定之下次開會日期以前,得以完全撤退;二、中國政府履行其負責保護所有居住滿洲日僑生命安全之保證,並採定辦法,於接收日軍撤退之各地時,得能保證在各該地日僑生命財產之安全。三、日軍撤退後,中日直接交涉。

下次會議延至十一月十六日,屆時理事會對於時局將重予考量。

儘管日本反對,提案仍於十月二十四日交付表決。表決的結果,又是以十三票對一票(日本)。然而,根據國聯憲章第十一條規定,理事會一切決議應得理事國家,包括當事國在內一致通過時,才以能發生效力。也就是說,這個十三票對一票通過的決議,由於日本的反對,沒有法律效力,只有“道義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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