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關東軍的設想,在佔領吉林的同時,一鼓作氣,繼續向北推進,把整個東北拿下來。他們一方面策動駐朝軍向中朝邊境的間琿地區出兵,一方面要求軍部中央同意關東軍從長春、吉林北上進攻哈爾濱。企圖對黑龍江形成兩路夾攻之勢,迫使黑龍江舉旗投降。
九月二十二日上午九時,向吉林進發的部隊還在途中,關東軍就電報軍部中央:
一、 第二師團主力(步兵四個大隊、炮兵二個大隊、騎兵和工兵各一箇中隊)昨晚到達吉林。今天,當解除妨害治安之中國軍武裝。
二、 駐朝鮮軍增援部隊,昨晚到達奉天。命該部隊負責奉天附近之警備。
三、 鑑於哈爾濱附近形勢日趨嚴重,我軍應盡其可能,將第二師團迅速集結於長春附近。
其後,在一天的時間裡,發了幾次電報,說情況危急,要求進兵哈爾濱以“保護僑民”。
駐朝軍獨斷越境之事情才解決,關東軍擅自出兵吉林之事還沒有提,關東軍緊接着又提出進兵哈爾濱要求,弄得軍部中央十分爲難。當然很希望通過軍事佔領,一舉解決全部問題。但就算可以不理睬政府,也要奉天皇敕命才能行事是呀!一時之間,不知怎麼給關東軍回電纔好。
二十二日傍晚,二宮次長在家中從東京廣播電臺裡,聽到部份日軍已經進入了哈爾濱的消息,被嚇了一跳,急忙打電話命令今村發電查證。
雖然查清了只是訛傳,關東軍並沒有進入哈爾濱,甚至還沒有進入吉林。但是今村對此還是很有意見,他向二宮報告了情況後,說:“這樣怎麼行呢?由於關東軍已經出兵吉林,並且一再請求進攻哈爾濱,弄得謠言四起。作爲中央部,總不能漠然視之吧?這樣的話,關東軍就會認爲是默認,再闖出什麼禍事來就更麻煩了。”
“確實如此,” 二宮點頭同意,說,“關東軍這幫傢伙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闖禍精。混成旅團獨斷越境問題,好不容易纔解決,不能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了。擴大軍事佔領地區,一定要有充分的理由,並且要完善手續。”
事實上,駐朝軍在十九日不僅提出向瀋陽出兵,而且還提出了出兵間琿地區的要求:一是爲了保護僑民,二是爲了策應關東軍。軍部中央對此也同意,但希望奉敕命實施。
二十一日下午,第三十九混成旅團獨斷越境。軍部中央爲了維護名譽,決定繞過內閣,由總長帷幄上奏,要求天皇下達駐朝軍出兵瀋陽和間琿地區的敕命。但第三十九混成旅團越境之事,第二天上午意外地得到了內閣同意。爲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駐朝軍出兵間琿地區的事,金谷在上奏時沒有提。二宮給駐朝軍發電:“關於對第二十師團方面越境的善後處理問題,目前正辦理手續。在敕命下達之前,第十九師團方面不準越境和進入間島。”
九月二十三日上午,陸軍次官杉山、參謀次長二宮、軍務局長小磯、教育總監本部長荒木四人開會討論,研究關東軍軍事佔領的範圍問題。
“既然已經出兵,那就應有收穫。無聲無息地收兵,有損於日本皇軍的威信。”這一觀點幾乎是軍部上下全體人員的共識。既然有了這樣的共識,那麼關東軍的要求也是正確的,應該予以支持。會議沒有什麼爭論,很快就形成了草案。
“關於關東軍軍事佔領的範圍
一、在東北四省(*包括熱河省)近乎處於無政府狀態,爲了執行我軍原來的任務,並保障我軍自身的安全,必須在漫長的滿鐵沿線外圍保持警戒部隊。最低限度要確保:(一)往西約以遼河爲界,即至鄭家屯、新民屯和營口一線。(二)往東至吉林、海龍一帶。
二、根據中國的軍事行動及其反日行爲的情況,向外擴張我警戒線的據點,必要時甚至可以軍事佔領:(一)往西至洮南、通遼、大虎山一線。(二)往東至敦化及間琿地區
三、爲保護我哈爾濱及間琿地區的僑民而出兵的問題,根據我駐該地區外交官員的請求,履行必要的手續,並根據天皇的命令方始行動。萬一此間發生重大事態,軍部亦不負其責。”
這個草案擴大了軍事佔領的範圍,使關東軍和駐朝軍的出兵名正言順。而且還表明:進兵哈爾濱和間琿地區,要奉敕命。但如果兩軍採取獨斷行動,軍部不贊同,也不反對!就這樣一個草案,居然得到了金谷的首肯。
可是,二十二日內閣會議決定“不擴大事態”的方針,已經由若槻首相上奏天皇,不打算對在哈爾濱的僑民實行就地保護。如果哈爾濱的騷亂嚴重,則撤回僑民。
雖然被軍方逼迫下,同意駐朝軍越境,但內閣仍然努力想控制局面,不想讓軍部來主導局面,擴大事態。二十三日下午,若槻得到關東軍佔領吉林,並準備進軍哈爾濱的消息,把陸相南次郎、外相幣原、藏相井上三人叫到自己的官邸進行討論。由於大多數內閣成員都主張不擴大事態,應將軍隊撤回滿鐵附屬地範圍內。在這種壓力下,南次郎不得不作出“除吉林外不再派兵”的承諾,以換取內閣同意已經佔領了吉林的軍隊不撤兵。
內閣剛被迫同意駐朝軍越境和關東軍出兵佔領吉林,現在馬上又要擴大軍事佔領範圍,將內閣置於什麼地位!可以想象得出,內閣對此會有什麼激烈的反應。而且,南次郎剛剛作出承諾,如果同意這個草案,不僅是打內閣的臉,同時也是在打自己的臉。因此,無論如何不能立即出爾反爾,他對這個草案表示堅決反對。
一聽陸相反對擴大軍事佔領範圍的草案,今村急忙去找杉山、二宮、小磯三人,鼓動他們對南次郎進行勸說。但三人的勸說也沒有效果,而南次郎反而把本來同意草案的金谷說服了。
且不說如此重大的軍事行動,得不到內閣政府的支持難以成事。更重要的是,進軍哈爾濱會涉及到中東鐵路,必然會損害到蘇聯的利益,很有可能蘇聯會出兵進行干涉。一旦事態擴大到那一步,事情就非常嚴重了。要和蘇聯開戰!不僅陸軍內部有分歧,天皇、皇族重臣、執政黨、在野黨、海軍,甚至社會輿論都不會贊同。
因此,兩位陸軍首腦取得了一致,不顧部下的反對,也沒有聽從次官、次長、軍務局長這三個高級將領的一再勸說,堅決不同意這個草案。堅持主張:除了吉林部隊之外,將全部兵力納入滿鐵附屬地內,由軍部隨意調遣,以此作爲謀求解決滿蒙問題的基礎。在解決上述問題時,無關緊要的細節問題,也可以向內閣政府方面作某些讓步。
二十四日近中午時,作戰部部長建川回來上班。二宮見到建川,開口就說:“建川君,叫你去阻止關東軍那些狂熱的軍官,是作爲消防員去滅火的,現在火勢反倒更大!”
“唉,我簡直像孩子似的被愚弄着。”建川搖着頭說,“到瀋陽後,我就向前來接待的板垣大佐傳達了中央的意圖。當天晚上,在賓館和他一起用餐。剛剛睡下,就聽見一片喧囂聲。我立即想去現場看個究竟,可是在賓館門前他們已經佈置了衛兵。衛兵說外面很危險,堅決不讓我出去。看來是擔心我去幹涉他們,所以把我軟禁起來了,真是毫無道理。”
笑了笑,建川又說,“不過,就這樣讓火勢蔓延開去,這可不能怪消防員不負責任啊。正確地說,中央是應該對此負完全責任的。”
“事情既然發生了,再說這些也沒有用。在政府的壓力下,現在總長和陸相要撤兵。你回來得正好,事關日本皇軍的威信,就以你所知關東軍的實際情況,對兩位長官作勸說。”二宮一邊說,一邊拉着建川走向總長辦公室。但是,兩人的工作仍然沒有效果。
兩位陸軍首腦不同意這個方案,那也就只能是服從。下午,建川命令今村起草電報,以參謀本部的名義向關東軍傳達總長的意圖,要關東軍從南滿鐵路的外圍佔領地區撤回。
二十四日當天傍晚,參謀本部發出第五五號電報:“我們榮幸地際遇三長官決心堅強、協同一致。爲國家尤爲陸軍不勝同慶。
陸軍大臣在內閣會議上的奮鬥,總長亦頗爲感激。大臣認爲,與其讓政府取得諒解,並順利達到根本解決滿蒙問題之一大目的,莫如根據政府的方針前進有利,總長對此亦表示同意。
因此,如前電所示,在軍事行動告一段落的今天,貴軍應逐步合併外圍的小部隊,避免在鄭家屯、新民屯及敦化設置固定兵力。又,如吉林方面的情況允許,亦儘速撤退,將主力部隊集結在南滿線上不動,以向中外表明我之公正態度,使陸軍大臣更易於奮鬥,也有利於全局目的之貫徹。另派橋本少將速赴貴地,令其詳細傳達我部之意向。”
金谷還是不太放心,特意總長名義電告本莊:“對哈爾濱的出兵,縱使在形勢劇變的情況下亦不得進行。”
二宮擔心關東軍不理解,還發電進一步地作了說明:“我部對哈爾濱的考慮,已如建川少將所詳告。此外政府決定,間島及哈爾濱的形勢即使處於危急狀態,亦不依靠軍部保護僑民,而是使僑民撤回國內。二十二日總理大臣已將此意上奏天皇。因此萬一局勢發生變化,軍部亦不要出兵,由政府負責處理。此乃總長指示不準出兵之原委。”
而這時,駐朝軍不知趣地也來湊熱鬧,發來電報詢問:“第十九師團整裝待發,髀肉復生之嘆不絕於耳。這種狀態今後是否還要持續下去,望告知。”
參謀本部回電:“……特別是關於間島地方,政府決定,即使萬一發生不測事件後,也不用武力對僑民實行就地保護 ,而是將其撤回朝鮮境內。鑑於此意已上奏,因此,我們認爲目前貴軍不能向該地區出兵。以上希諒察。”
二
但是,無論從政治、經濟、歷史、地理哪一個角度講,東北三省是一體的。拋開北部的廣大地區,僅遼寧、吉林兩省脫離中國獨立(實際上僅是遼寧、吉林兩省鐵路沿線兩側),那顯然是行不通的,而且簡直就是個笑話。所以,要想把東北三省從中國分割出來,關東軍必須佔領黑龍江。
日本軍隊若要進攻黑龍江,佔領省城齊齊哈爾,從北必須經過哈爾濱。哈爾濱是個特別行政區,是蘇聯的利益區,日本政府及陸軍中央擔心會引起蘇聯的干涉,嚴禁關東軍出兵哈爾濱。而且即使佔領了哈爾濱,由於通向黑龍江的中東鐵路爲中蘇合營,日軍運輸也困難。如果繞過哈爾濱從西北進攻,則必須控制洮昂(洮南至昂昂溪)鐵路。
洮南,因位於洮兒河南岸而得名。但其原名卻是“沙吉茅頭”。在蒙語中,沙吉意爲喜鵲,茅頭意爲大樹。這一帶本是極爲荒涼的蒙古部落,是哲裡木盟科爾沁右翼前旗札薩克圖郡王的封地。因此處過去有數株古榆樹,喜鵲常在樹上棲息得名,意爲喜鵲棲息之處。
地處八百里瀚海的洮南,據說是“千年古城”,遼、金、元、明數朝相繼在此境內設制。一九○二年,清朝光緒皇帝實行“新政”,頒佈了《解除蒙地封禁令》,准許關內各省移民到東北墾荒種地,將洮兒河流域和那金河流域一帶,東西寬約四十公里,南北長約二百公里的土地全部放墾,並在遼源州設立了“蒙荒行局”,專門辦理墾荒的各項事務。一時間,內地民衆聞風而來,爭先購荒,廣爲開墾。
一九○三年,年清政府便將“蒙荒行局”遷到此地。並因交流河與洮兒河流經此處,改名爲雙流鎮。次年七月,清政府在此建治設府,改名洮南,隸屬盛京將軍管轄。一九○七年東北行省後,洮南隸屬奉天省(遼寧省)管轄。
洮遼(洮南、遼源*即雙遼縣)鎮守使張海鵬,字仙濤,遼寧盤山縣人,時年六十五歲。張海鵬長得三大五粗,虎背熊腰,一副黑臉膛。因小時候出天花,在臉上留下了一些坑坑窪窪,因此得了個張大麻子的綽號。張海鵬出生於貧寒家庭,沒有正經上過學,冬閒之時,在私塾讀過兩年,也算是初識文字。因家貧無產無業,他便四處幫地主、商鋪打零活,經常混跡於賭場,輸打贏要,爲鄉里有名的無賴。此時正是清朝末期,社會急劇動盪,土匪四處蜂起。張海鵬不甘於後,也糾集了一、二十個亡命之徒,躲在路邊的蘆葦叢中或高粱地裡,搶劫商旅。後來人多了,便上山落草,正式當上了土匪,常年流竄於海城及附近各縣打家劫舍,報號“大連子”。
據說張海鵬爲人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一天他率人路過姑母家,住了一晚。他姑母害怕受到株連,在他走後便向官府報了案。當知縣率隊趕到時,張海鵬一行已經離去,但他的胞弟張連山恰巧來到姑母家,立即被官兵捉住。知縣在盛怒之下,沒有細問便砍了張連山的頭懸掛示衆。張海鵬知道後,夜裡來到姑母家,舉起大鍘刀,把姑母一家七口全部殺死。其後,又把知縣一家十八口人殺絕。
大魚吃小魚,小吃蝦米,土匪之間搶地盤的火拼經常發生。張海鵬感到自己勢力單薄,有被吃掉的危險,便率部投奔了當時東北最大的土匪馮麟閣。日俄戰爭期間,張海鵬隨馮麟閣被日本人編爲“東亞義勇軍”,在新民、遼陽、法庫一帶炸橋樑、扒鐵路、襲擊俄軍兵站,爲日本帝國立了戰功。
日俄戰爭結束後,日本逼迫清朝政府將“東亞義勇軍”收編。接受朝廷招安後,這夥土匪被編入奉天巡防營,馮麟閣當上了巡防營統領,張海鵬也當上了管帶。清王朝被推翻以後,奉天巡防營改編爲二十七師和二十八師,馮德麟被委任爲二十八師師長,張海鵬也被授予少將軍銜,任二十八師五十五旅旅長。
一九一六年七月,張海鵬率五十五旅追擊土匪,進駐在遼源縣一帶。八月中旬的一天,正是香瓜上市的時候。鄭家屯街市一個小孩在吃香瓜的時候,不小心把瓜籽甩到了一個日本商人吉本喜代吉的身上。吉本大怒,扭住小孩痛打。這時,五十五旅二十八團(騎兵團)的一個士兵路過,看到這場面甚爲不平,便上前進行阻止。兩人爭吵發生了口角,隨後又動了手。被激怒了士兵,操起扁擔,三兩下就把吉本打倒在地,然後揚長而去。吉本爬起來後,跑到日本駐鄭家屯警察派出所告狀。派出所巡查河賴鬆太郎,帶着受了傷的吉本來到二十八團團部認人,被被門崗阻止不得入內。日本駐鄭家屯有一個五十多人的守備小隊,河賴便向他們求援。
日本人被中國士兵打,那還得了!井上鬆尾中尉帶着二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氣勢洶洶地直奔二十八團團部而來。門口站崗的士兵進行阻攔,日本士兵強行進入,結果發生槍戰。當時團長外出不在,團部裡沒有多少人,雙方相持有兩個小時。團長聞迅趕回來,率人從後院越牆而入,襲擊日軍後背。日軍見勢不利,急忙奪門而逃,受到中國士兵的追殺。事後一查點,中國士兵死了四人,負傷五人(其中一個是路人);日軍士兵死七人,重傷五人(後死亡),跟着進來的河賴也被打死。
日本士兵竟敢闖進院子開槍傷人,二十八團的官兵火冒三丈,立即將日軍駐地團團圍住。日軍只有在鄭家屯一個小隊,要是真打起來,那只有全部完蛋。遼源縣縣知事靖兆鳳聞訊嚇得半死,立郎趕來對官兵進行勸說,還要二十八師師長馮麟閣予以制止。同時還召集商務會長和當地土紳名流,找日軍的上級軍官談判。
日本人不依不饒,要把事情鬧大,派來了大批軍隊。日軍在郊外架起五門大炮,揚言要炸平鄭家屯。事情上升到兩國外交,迫於壓力,中國方面屈從日本人的要求,同意申飭二十八師師長,懲辦有關軍官。奉天督軍張作霖親赴日本駐奉天總領事館道賠禮道歉,接受了日本的許多無理要求。
但是中國軍隊敢於圍攻日軍,還這打死打傷了日本兵,打下了日軍的囂張氣焰,爲中國老百姓出了一口惡氣。張海鵬性情暴烈,脾氣發作時,誰也不買帳。二十八團是張海鵬的部下,敢於圍攻日本軍隊也有他撐腰。因此,後來他也常拿此事來吹噓,說他天不怕地不怕。
一九一七年六月,辨子大帥張勳借調解府院之爭,率兵入京拉出小皇帝溥儀復辟帝制。在之前張勳打電報叫馮麟閣進京商議復辟大計。馮麟閣和張海鵬喜出望外,認爲如果復辟成功,他們將會青雲直上,倆人帶着二百多士兵進京參與復辟。但復辟受到了討逆軍的討伐,張勳的“辨子軍”一敗塗地。
復辟失敗後,馮麟閣的師長也幹不成了,被監禁北京。張作霖讓五十六旅旅長汲金純當上了二十八師師長,張海鵬氣恨不過,便設法調到與他有交情的黑龍江督軍孫烈臣手下,當上了吉林第四旅旅長、哈滿護路軍司令。一九二一年孫烈臣調到吉林當督軍,他也隨調到吉林,任吉林第七旅旅長、哈綏護路軍司令。一九二四年底,張海鵬升任洮遼鎮守使,陸軍中將軍銜,“陸軍上將待遇”,擁有四個團的兵力,管轄周圍十三個縣。
在皇姑屯事件中,黑龍江督軍吳俊升陪同張作霖被炸死。張海鵬想當然地認爲,論資格,講能力,吳俊升留下的位子非他莫屬。不料張學良子承父業後,對老土匪們敬而遠之,多用受過系統軍事教育的年輕軍官。更擔心張海鵬資格老,性情驕縱暴橫,遇事不聽指揮,便選用第八軍軍長萬福麟爲黑龍江督軍。
這個萬福麟,年紀比張海鵬小了十多歲不說,和他一樣是半文盲。論當土匪的資格沒有他長,當旅長也比他晚了八年。不讓他當黑龍江督軍也就算了,但不久又因安置編余的炮兵,設立了屯墾區進行屯墾殖邊,任命炮兵軍長鄒作華爲屯墾公署督辦,反而削弱了他的勢力。更氣人的是,張學良還將步兵第二十旅駐紮在洮南附近一帶,直至今年七月,爲了討伐石友三才離開入關。張海鵬認爲張學良這樣做,明擺着是不信任他,想擠掉他,因而一直暗恨在心。
“九·一八”事變,瀋陽、長春被日軍佔領的消息一傳到洮南。張海鵬便叫來他的參謀長李盛唐,問道:“現在張漢卿與日本人鬧翻了,瀋陽、長春已被日軍所佔領,但根據北平行營的來電,南京中央政府要我們忍辱負重,避免與日軍衝突。可是日本人這次來勢很兇,野心不小,如果他們打到洮南,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李盛唐四十剛出頭,骨瘦如柴,光長腦子不長肉,鬼點子特別多。不清楚張海鵬的意圖,他試探地問道:“鎮帥不是打算是和日本人碰硬吧?”
“碰硬!”張海鵬撇撇嘴說,“三角眼王以哲是張漢卿的親信,帶的是王牌勁旅,他都不願打,把瀋陽丟給了日本人,以我們洮遼軍的這點力量,能和日本人打嗎?”
“那是,”李盛唐點頭贊同道,“以我們洮遼軍的力量與日軍相抗,無疑是雞蛋碰石頭。”
“就算我們洮遼軍有力量也不能打,因爲那違背中央的命令。”張海鵬說,“這一打不要緊,可到頭來兩邊不是人,我會這麼蠢去幹這樣的事嗎?”
李盛唐又問:“那如果張副司令命令你打呢?”
“什麼狗屁副司令,一個小白臉而已。”張海鵬粗魯地罵道,“我是跟閣帥起家的,不是從八角臺保險隊起家的。所以當年他老子就不信任我,不讓我當師長。他掌權後,不僅不讓我當黑龍江督軍,而且還派二十旅監視我。他奶奶的,我憑什麼替他賣命!”
“既然是這樣,那麼就得想法子應付了。”李盛唐搓搓手,想了想,說:“鎮帥平日與滿鐵駐洮南公所所長河野正直交情一向很不錯,就請他出面爲我們說說情。”
“不錯,請河野爲我們說說情,日本軍隊就不要來了。媽拉個巴子,如果有什麼事,需要什麼,他們儘管說,我們盡力辦就是了。”
“如果能使日軍不到洮南來那是最好,如果日軍一定要來,那也要給我們一塊站腳的地方。我想,滿鐵公司是個有背景的大企業,在日本政府和軍隊裡都是很有力量的,他們肯定能幫得上這個忙。”
“嗯,你小子說得對。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小心翼翼地應付和日本人,關係一直還算不錯。滿鐵新任總裁內田康哉上次來洮南,我親自招待他,他表示很滿意,還說以後還要借重我。”張海鵬點頭說,“既然是這樣,你就辛苦跑一趟,請河野所長出面幫幫忙。”
李盛唐剛走,興安屯墾區公署代理督辦高仁紱和軍務處長金鏡清,來到洮南來見張海鵬。
三
“鎮帥,”落座上茶,客套幾句後,金處長說,“日軍已佔領了瀋陽、長春及滿鐵沿線一些城鎮,目前形勢十分危急。我區官兵上下一致認爲,如果日軍趁勢北犯,或者要攻擊黑龍江,奪取省城齊齊哈爾,那麼洮遼軍和屯墾軍必將首當其衝會受到日軍的攻擊。鎮帥德高望衆,中外共矚,屯墾軍全體官兵渴望鎮帥臨難負重,舉旗禦敵,遠近各地軍民必將揭竿而起,紛紛響應。屯墾軍願在鎮帥的指揮下開赴一線,抗擊日本侵略軍。”
“我們兩軍共有八個團,一萬三千餘人,可推進到鄭家屯,沿遼河設防”高仁紱分析道,“屯墾軍在正面迎敵,洮遼軍的四個騎兵團佈署在兩翼。一可掩護正面陣地,二可發揮騎兵的速度和衝刺優勢,威脅四平的日軍,使他們不敢貿然北犯。”
金處長又說:“我們掌握着鄭家屯到大虎山,洮南到昂昂溪兩條鐵路,往北可聯絡黑龍江,往西可聯絡錦州、關內。可說是進可戰,退可守,無後顧之憂。望鎮帥及早定奪,調動部隊,進入陣地,搶修工事。一旦日軍來犯,定能克敵制勝。”
的確,兩軍八個團,如果再一擴軍,兵力可近兩萬。沿遼河設防,步騎兵相互配合,又無後顧之憂,擋住日軍進犯,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張海鵬一聲不吭,咕嚕咕嚕地抽着水煙。待金、高二人說完了,他纔開口說:“兩位老弟呀,你們說的都是實話,憑咱們兩軍的力量,阻擊日軍的一時進犯倒也是可以。可這令從何出呢?張副司令的電令你們不是不知道,要力避與日軍的衝突,若是我們違令而行,進行抗擊,那麼打起來必有傷亡,到頭來豈不鬧了個既違抗命令,又損兵折將,成了王八鑽竈坑,裡外不夠人了嗎?”
“這……”
張海鵬攔住金、高二人要說的話,說:“二位所言雖說有道理,但目前局勢不明,上面又有命令不準抵抗,我們身爲軍人,應以服從爲天職。所以我想再觀看觀看,待局勢明朗時,只要中央下令抵抗,我張海鵬決不是狗熊,什麼都能豁出來。”
“鎮帥此言差矣,”高仁紱說,“保家衛國乃軍人天職,看日軍佔我國土,殺我同胞,未能解救,本已是軍人的恥辱,若再讓敵人北犯,不作抵抗,如何面對國人!”
“上峰可是命令儘量避免衝突?”
金處長說:“不錯,上峰命令是說盡量避免衝突。但若日軍北犯,這就不是可以避免的衝突了。如果我們不作抵抗,難道伸着頭讓他們來砍,任憑他們來燒殺擄掠嗎?”
“兩位老弟呀,我張某是什麼樣的人,你們不會不知道吧?我張海鵬是貪生怕死的人嗎?當年有誰敢打日本人,可我老張就敢。可是結果呢,上面卻向日本人賠禮道歉,閣帥受到申飭,官兵受到處罰!罷了,沒有上峰的命令,我可不敢擅自作主了。”
高仁紱還想把他說服:“鎮帥,此刻是非常時期……”
“這樣吧,”張海鵬不想多談,便說,“既然你們二位到了我這裡,就是我的客人,不妨多住幾天,以盡我交友待客之心。同時呢,也容我考慮考慮,和部下商議商議。”
當晚,李盛唐回來報告張海鵬說:“河野這個人夠朋友,講交情。他說上次內田總裁來洮南,對於鎮帥的招待十分滿意,這對他河野本人也是莫大的支持,使得他很有面子。關於我們商量的事,他是滿口答應,說一定竭盡全力去辦。而且據他估計,這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因爲日本方面對鎮帥的態度一向都是友好的。”
“好,好,是這樣的話,那就好辦了。”張海鵬點點頭,說,“興安區今天來人,說要和我們聯合抗擊日軍,阻止日軍北犯。”
“您老千萬不能答應,”李盛唐說,“如果讓日本人知道了,事情就不好辦了。”
“這還用你說!”張海鵬瞪了他一眼。
李盛唐忙點頭:“那是,那是,鎮帥當然不會答應。”
“可是,現在怎麼回答他們呢?””
李盛唐撓着腦袋想了想,然後說:“那就一口咬定,說是上面不讓打,我們不能違背命令。如果日軍來了,我們只能退。”
“對,就拿忍辱負重,避免衝突來搪塞他們。”
九月二十四日晨,整個洮南城一片混亂,張海鵬率他的司令部和駐洮南部隊出了城,順着西去的大路,向突泉縣方向撤退。午後,日本鐵路守備隊第六大隊隊附羽山少佐,率領着一箇中隊乘火車到達洮南。進城後,這隊人馬並沒有驚擾百姓,在河野的引導下,當晚住宿在滿鐵公所裡。第二天早上,這個中隊日軍又乘原車走了。
由於張海鵬堅持沒有命令不出兵,屯墾軍獨木難支。最後大家商定,遵照上級的命令,若日軍來了,不與交鋒,兩軍退至突泉縣,然後看情況再作他圖,或是往熱河,或是往黑龍江。但張海鵬率部隊還沒有走出百里,得知日軍已走,便不再到突泉縣與屯墾軍會合,馬上轉頭回到洮南。
“這全靠河野所長的幫忙,”一見面,李盛唐便表功道,“我對羽山少佐說,有什麼事可以商量,爲了不使雙方發生意外的軍事衝突,鎮帥帶部隊避開,以表示誠意。鎮帥還說,如果日軍有什麼需要,我們一定盡力去辦。”
張海鵬急切地問道:“那他怎麼說?”
“羽山少佐說,既然是這樣,那日軍就沒有必要佔領洮南,洮遼的軍政秩序保持原狀,仍請鎮帥回來負責。雙方合作的事,由關東軍過兩天派人到洮南來談。”
“不錯,辦得不錯,你小子有頭腦。”張海鵬誇讚了一句,然後說,“不知關東軍會派誰來,但你可得給我搞好保密,現在還不能讓外面知道,傳出去就不太好了。我還打算派人到錦州去一趟,看看張漢卿他們有什麼對策。”
關東軍派來的是今田新太郎,雖然年輕,但他曾擔任過張學良日本顧問柴山的輔助官,對東北官場比較瞭解,對東北的軍政大員也作過研究。寒喧幾句後,今田說:“鎮帥是東北軍的元老,戰功赫赫,我本人及關東軍同僚都久仰鎮帥大名。”
好話誰聽了都舒服,張海鵬臉上的笑容幾乎把坑坑窪窪都擠平了。他故作謙虛地擺擺手,說:“哪裡,哪裡,我不過是一介武夫而已。”
“我們也深知閣下有宰相之才,但久不得志,屈身此地。”今田直截了當地說,“現在是鎮帥出頭的時候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那就太可惜了,你會爲此而終身後悔。”
一張報紙都讀不通的人,居然還有宰相之才!不過張海鵬並不覺得刺耳:“嗯,此話怎講?”
“鎮帥與大日本帝國友好相處的心願,河野君已向本莊司令官轉達了。本莊司令官十分欣賞,認爲以鎮帥之才,決不應只屈位於區區一個鎮守使。現在黑龍江羣龍無首,一片混亂,關東軍願意趁此幫助鎮帥取得黑龍江。”
張海鵬心頭一震,不由喜上眉梢:“太好了!”但他畢竟是在官場上摸爬打滖了幾十年的人了,知道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小可,便沉住氣,沒有出聲。
“只要鎮帥能一如既往地與我大日本友好合作,我們願爲閣下提供經濟上和軍事上的援助,幫助閣下擴編洮遼軍,壯大實力。”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張海鵬問道:“怎麼合作,日本方面有什麼要求呢?”
“鎮帥千萬不要有什麼顧慮,”今田說,“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援助是無私的,鎮帥要理解大日本帝國的善意。”
援助無私,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情!張海鵬闖蕩江湖幾十年,不用想就知道,日本人絕對不會白白送給他金錢和武器,肯定是會有要求的。他笑笑說:“中國有一句古話,叫作‘無功不受祿’,如果是這樣的話,日本的這番好意,我就不敢接受了。”
今田忙搖着手說:“鎮帥不要誤會,大日本帝國確實沒有什麼特殊的要求,是真心誠意地幫助你。”
“好說,好說,我也是真心誠意。”
今田微笑着說:“我們的意見是;一、雙方真誠合作,共同剷除張學良的勢力。爲此,洮遼地方應與南京國民政府脫離關係,宣佈獨立。二、關東軍全力支持閣下取得黑龍江,就任黑龍江省主席和黑龍江軍隊司令。三、關東軍援助洮遼軍槍械三千枝、子彈二十萬發、金票二十萬元、軍服三千套,以壯大洮遼軍實力。以後若是需要,我們還會繼續援助。”
“他奶奶的無私援助,這不是條件是什麼!”不過人家給了這麼多東西,提出這些條件並不爲過,而且也是早就想象到了的,張海鵬點點頭,說:“嗯,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個人沒有什麼意見,但此事我一個人不能作主,還得和部下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