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潮涌動

bookmark

“右翼”一詞起源於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制憲國民議會的一次會議上,爲了營造聲勢,第三等級(平民)的代表不約而同地坐到了左邊的席位上。第一等級(教士僧侶)和第二等級(貴族)的代表亦心照不宣,紛紛來到右邊的席位就座。“右翼”的政治含意是維護舊體制,舊傳統,舊思想。

日本的右翼勢力,從其組織形態上,大體可分爲兩個部分:一個是“國粹”派的“封建式日本主義團體”;另一個是“革新”派的“近代國家社會主義團體”。

日本歷史上一直是在模仿中國一切,不遺餘力地輸入中國文化。但本以爲歷史悠久、強大的、似乎不可戰勝的中國,卻敗給了西方列強,陷入了半殖民地的可憐境地。而作爲學生的日本,也正在遭到同樣的命運。西方列強的入侵,一個個不平等條約刺激着日本人的自尊。

其原因何在?通過比較,日本的政治家發現“歐美各國的政治制度、風俗、教育、經濟、經營等皆在我東洋之上……”。因此,爲擺脫殖民地危機,日本必須放棄從中國學來的那一套,全方位向西方學習。

在明治政府的倡導下,經維新官員強制推行,社會精英大力支持,輿論大肆鼓譟,什麼羅馬學會、英吉利法律學校、法國學會等機構紛紛設立。在很短的時間內,英國的、法國的、美國的各種自由主義、功利主義、人道主義,自由、平等、天賦人權、三權分立、民主憲政等思想被大量翻譯引入。一時間,“歐化主義”如颱風般席捲全日本。對西方文化的敬仰,如同過去對中國文化的敬仰一樣,簡直到了頂禮膜拜的地步:服飾髮式改了,飲食習慣改了,生活方式改了,儒學教育改了,宗教信仰改了,社交禮儀改了,軍隊體制改了……。

人們都在模仿、追捧歐美式樣,飯館招牌上也標上了英文。就是藝妓在表演時,也要夾雜幾句外語以顯文明時髦。人們以搶購消費外國商品爲榮,鄙棄日本國產貨。一些人更是言必稱歐美,如果不是歐美之物,就不屑一顧。穿西服、吃西餐、留分頭、跳交誼舞、蓋洋樓成爲時尚。有人提出廢除日語漢字,用羅馬字來拼寫日語對日本文字進行改革。還有人甚至提出:爲了提高日本的地位和日本國民的素質,日本人應與外國通婚以改良日本人種。

但隨着歐化的越來越深入,崇洋媚外之風也越來越甚,歐化也開始畸形發展,越來越表面化、庸俗化,連吃豬肉、穿鞋子進屋都成了“文明”的象徵。這種“東施效顰”製造了荒淫的空氣,許多傳統的東西都被拋棄了,民族自信心開始低落。“佛教荒廢,儒教衰徽,武士道亦不振。我國原來的道德主義漸漸臨末期,其狀之危不啻一髮千鈞。與之相反,西洋的道德主義則日積月累地輸入,其勢幾乎席捲我精神界。”這使得有傳統思想的人驚呼:日本國將不國!

在盲目“入歐”所帶來的日本價值觀發生裂變之時,源於幕府末期明治初期的“尊王攘夷”運動,反對封建等級幕藩統治的“國粹”右翼,高舉民族主義大旗,張揚民族傳統文化,提倡保留、保護日本國粹,批判和反對崇洋媚外的 “歐化主義”,主張用東洋的傳統文化來限制歐化主義。

什麼纔是日本國粹?見仁見智,衆說不一。“國粹”右翼崇尚以天皇爲中心的“天皇神權、一君萬民”的政治制度,對日本所謂“君民一體”、以農本主義爲特徵的理想國體情有獨衷。他們幻想讓日本回到舊有的、美好的、君愛民,民愛國,國護民的“理想國”中去,提出“敬戴皇室,愛重本國,維護民權”的口號。“國粹”右翼認爲西方自由民主思想的輸入會導致君臣抗爭和勞資對立,從而破壞“國民的統一”、影響日本國體。他們反對學習歐美、發展資本主義的歐化政策,主張亞洲各國“提攜攘夷”。寄希望於亞洲各民族以日本爲盟主團結起來,抵抗歐美列強對亞洲的侵略。

當然,如果它把層層色彩擦掉,它就是小資產階級右翼的主張。從本質上來說,就是想借助於封建的中央集權舊制度,抵抗西方資本主義的衝擊,爭取本國中小資產階級(主要是有封建殘餘的地主兼資本家士族階層)自由發展的環境。

一八七八年十二月,箱田六輔、平岡浩太郎、頭山滿這三個福岡藩二十多歲的“熱血青年”,組織起了日本近代第一個右翼團體—向陽社。在原福岡藩藩主黑田家鼎力支持下,向陽社還在藩校舊址開設了向陽義塾,作爲傳播右翼思想的基地。一八八一年二月,向陽社改名爲“玄洋社”(福岡的外海即玄洋灘)。它的三條“憲則”是:“敬戴皇室、愛重本國、固守人民權利”。簡單地來說,就是皇權、國權、民權。

但是,隨着日本資本主義的發展、產業革命的開始、“脫亞入歐”的深入、自由民權運動的衝擊,武士特權的喪失,形勢的劇烈變化對他們要維護的“國粹”以巨大沖擊。“攘夷”已是不可能,“提攜”更是談不上,“理想國”的泡沫已經破滅。“國粹”右翼在國內的鬥爭中沒有還手之力,於是企圖從外部尋求解決之道。在幾百年的“武士道”精神發酵下,“國粹”右翼逐漸走上狹隘民族主義道路,形成了“皇室中心”的極端國家主義思想。

“國粹”右翼的“民權”,並不是資產階級主流要爭取的民權,而是依附在皇權之上的“民權”。因此,“只講民權,不談國權,不能雪國恥,爲維持帝國的目面,非依靠軍國主義,大大地擴充國權不可”。在陷入殖民地的危機中,“國粹”右翼以“破支那,勝俄國,吞併朝鮮”爲目標,極力主張維護“皇權”,擴張“國權”,建立一個日本領導的大亞洲。想通過日本自己成爲霸主,進而帶領亞洲各國來抗擊西方列強。於是,“國粹”右翼對外充當天皇專制政權侵略爭霸的馬前卒,配合政府、軍部的對外侵略計劃和軍事行動,組織、派遣成員收集情報、製造事端、擾亂敵軍的後方和軍事行動,干涉鄰國的內政:對內成爲天皇專制政權的政治打手,對左翼人士、社會主義者、民主主義者進行暗殺等恐怖活動。“國粹”右翼逐漸墮落成爲黑幫組織,隨着壟斷資本主義的形成,最後大多被“革新”右翼收編或與之融合。

在戰爭中,由於軍國主義體制之下優先發展軍事工業的政策,日本經濟發展極不平衡。農業生產方式落後,生產效率低,農民度日艱難,許多人失田破產流入城市或淪爲佃農。造成大量農村青年外流,農田勞力不足,更加劇了原有半封建的農業體制缺陷與農村經濟的凋敝狀況。造成廣大民衆的生活水平增長緩慢,下層工農羣衆的生活水平不升反降。特別是一戰後,由戰爭需求帶來的畸型經濟景氣,隨着戰爭的結束迅速下滑,大量進入城市的青年又處於失業和半失業的境地,工農的貧困化日益加劇。壟斷資本主義的形成,也使中小資產階級境況日益惡化。

進入二十世紀後,社會主義學說在日本廣泛傳播。特別是由於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使得各種宣傳、研究社會主義思想、學說的報刊和團體猶如雨後春筍,社會主義者開始建立政治組織;貧富懸殊所引發的工人罷工、農民抗租等階級對抗運動越來越多,開始向有組織對抗方向發展;一度消聲的自由民權運動,以新的形式捲土重來,反對藩閥專制、要求民主、建立政黨政治和實現普選的呼聲越來越高。革命運動、工農運動與民主運動相結合,形成風起雲涌,此起彼伏之勢。

而此時“國粹”右翼階級基礎(士族階層)已經分化瓦解不存在了,他們早已經和自由民權運動絕緣,“維護國體、忠君愛國”的根本準則壓倒了“固守人民權利”的原則,他們要對天皇行臣民的“俠義”之舉,維護和擴張“國權”。面對日本的內外交困、急劇擴大的貧富懸殊所造成的激烈社會矛盾,已經失去階級基礎的“國粹”右翼無法作出解釋,更沒有任何社會改革的方案。中小資產階級對大資產階級壟斷強烈不滿,但同時又害怕俄國式的工農革命。於是,“革新”右翼就應運登場了。

一九一八年十月九日,年輕的學者滿川龜太郎、大川周明等人成立了一個老壯會,將不同年令,不同思想意識的人糾合在一起“爲國建言”。

面對衆人,滿川憂心仲仲地說:“如今我國內外全面陷於困境,正遇上稍有不慎即將導致國家滅亡的非常重大時刻。國際上,德國的敗局越來越明顯,英美在東洋的勢力將更加增大,中國問題、西伯利亞問題將成爲最大難題。在思想上,民主傾向成爲世界上的洶涌潮流,會如何衝擊我國,將如何對待之,這可以說是三千年來從未遇到的大事情。社會上,貧富懸殊越來越厲害,階級鬥爭的大浪潮正在滾滾而來,因此,對於貴族選舉權、富豪、工人、食物、土地這些問題,不能不求得根本的解決。”

老壯會沒有什麼會規會紀,年長年輕、右翼左翼各種人都有。也就是一幫文人在一起高談闊論,搞一些演講會、討論會。怎麼解決日本目前所臨的問題,這些志向高遠、品學兼優、肩負日本未來的重任的社會精英,七嘴八舌,爭論不休,但是……,誰都沒有能提出一個系統性的解決方案。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了,在法國巴黎凡爾賽宮召開的分贓會議也開完了,老壯會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了,在法國巴黎凡爾賽宮召開的分贓會議也開完了,老壯會精英們爭論許久,還是沒有人提出解決方案。爭論許久,還是沒有人提出解決方案。滿川和大川等骨幹認爲這種淡而無味的清談無助於事,還要有所行動才行。一九一九年八月一日,他們在東京組建日本第一個“革新”右翼組織—猶存社。

猶存是什麼意思?據說是源於中國晉代詩人陶淵明《歸去來兮》中的名句“雖三徑就荒,鬆菊猶存。”表示不管世界發生什麼變化,他們將捍衛“日本民族之魂”。

不過據大川后來說,猶存是源於中國唐代名相魏徵《述懷》中的“中原初逐鹿,投筆事戎軒。縱橫計不就,慷慨志猶存”。如果是這樣,是否會投筆從戎不知道,但確實表達了他們的乘亂逐鹿之志。

不管是要“捍衛”也好,想“逐鹿”也罷。既然要行動,那就得有目標,有行動方案。俄國十月革命成功後,日本的許多“有志之士”,包括社會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民族主義者等等,也不斷高喊“改造、革命”的口號,但就是不知怎麼進行“改造”,怎麼進行“革命”。

猶存社雖說已經組成,但並沒有開會正式宣佈成立,更沒有開展活動。因爲他們現在也同樣,雖有着遠大的志向,要改造日本,並且不屑於清談,但對如何行動即是一臉茫然。

“唉,去上海找北一輝吧。”滿川對大川說,“前些天,北君給我寫來《對凡爾賽和約的最終判決》,他對世界局勢的發展,日本未來的走向有獨特的看法。你去和他談一談,看他對猶存社有什麼想法。”

北一輝,原名北輝次郎,一八八三年生於新瀉縣佐渡郡一個釀酒老闆家庭。自幼體弱多病,且患有眼疾,成年後右眼失明。北一輝思維敏捷,聰明好學,對中國的儒家文化非常感興趣,從小就學習過《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等儒學經典書籍。一九○四年,北一輝來到東京,在早稻田大學當了五個月旁聽生。在此期間,他接觸了不少的社會主義者,讀了一些社會主義理論的書,受到影響,自稱是社會主義者。一九○六年五月,年僅二十三歲,對社會主義一知半解的北一輝,以驚世駭俗的膽識,自費出版了《國體論與純正社會主義》。

在這本四十餘萬字的書中,北一輝從“純正社會主義”的立場,以尖酸潑辣語言,對天皇制度、藩閥政權口誅筆伐,指責憲法、議論國體、質疑天皇神聖,認爲“天皇不過是國家最高機關的一個成員”。他提出土地和生產工具國有化、生產軍事化、政治民主化的主張(男性普選)。這樣的書自然不會被日本政府所容,一出版就遭查禁,北一輝本人被全面封殺。

《國體論與純正社會主義》一書使北一輝一舉成名,但也給他帶來了許多麻煩。沒有人敢聘用他,甚至連生活都成了問題。受“甲號社會主義者”宮崎滔天的邀請,北一輝進入宗旨在向日本人介紹中國和俄國的革命情況《革命評論》雜誌社,並且加入中國同盟會。五個月後,《革命評論》雜誌社因同盟會內爭解散。北一輝跟隨雜誌社老闆宮崎滔天,參加了玄洋社的下屬組織—黑龍會,並在黑龍會的機關報刊《時事月刊》任編輯。

“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是中國反清革命黨人的目標。黑龍會是“國粹”右翼玄洋社的下屬組織,它的目標是:改革國內現行制度,增加國民的福利;全民皆兵,充實國防;積極向海外擴張,建立一個以日本爲盟主的新亞洲,共同抗擊俄國等西方列強。

一**六年《清俄密約》簽訂後,清廷與俄國實際上結成了以日本爲假想敵的同盟。幫助中國革命黨人推翻清王朝,等於消滅了俄國的夥伴。同時,待中國“驅除韃虜”後趁機割取中國東北,逼退俄國。因此,在日本軍方的認可下,黑龍會一直從各方面大力支持中國的反清革命。黑龍會與孫中山等革命黨人關係密切,幫助他們成立了中國同盟會,還直接派人蔘加革命黨的反清革命。

孤懸海外,漂泊不定的中國反清革命黨人,舉步維艱、荊棘遍地。得到黑龍會的支持,處境立刻大爲改觀。特別在精神上更是得到極大的鼓舞,我道不孤也!將他們視爲“革命志士”、“義俠”。

(*在支持中國反清革命的日本人中,包括黑龍會的成員,有許多基於“鋤強助弱”的古典俠義情懷和“提攜攘夷”的“亞洲同盟”傳統思想,並不總是隨附日本政府和右翼團體。他們確實懷着一顆希望中國獨立富強,中日兩國攜手,共同御西的赤誠之心:有人不惜傾家蕩產提供巨資;有人爲此窮困潦倒,同時還不見容於中國人和自己的同胞;更有人爲此獻出了生命。他們無愧是革命志士,中國人民的摯友。在此,向他們表達深深的敬意。)

一九一一年十月,受黑龍會指派和老朋友、主持同盟會日常工作的宋教仁之邀,北一輝以《時事月刊》特派記者的身份,來到中國參與辛亥革命。他參加了上海起義,伴隨宋教仁轉戰各地,還四處奔走爲革命黨籌措經費、購買武器。後來因爲宋教仁被刺,北一輝自組調查團調查刺殺真相,被日本領事館以妨礙治安爲由勒令回國,並規定三年內不准他進入中國。

反袁“二次革命”失敗後,大批革命黨人流亡日本。一日三餐都成問題的北一輝,卻又和這些人討論怎樣再次進行反袁革命。爲了爭取得到日本政府的支持,一九一五年十一月,北一輝開始撰寫《支那革命外史》。他向日本政府建言:日中是命運共同體,日本應支持中國革命,與中國組成軍事同盟,對英國和俄國作戰,幫助印度獨立,建立亞洲新的秩序。

一九一六年六月,北一輝再次來到中國時,孫中山已經成爲革命黨人最高領袖。北一輝對孫中山一向是反感和排斥的,認爲是中國革命過去失敗是孫中山導致的,甚至還認爲是孫中山謀殺了宋教仁。加之《民四條約》簽訂後,中日關係惡化,中國人民反日情緒日益高漲。以中國革命爲“職業”的北一輝,此時竟然失了業,沒法革命了。靠着朋友的接濟,北一輝每天除了誦讀《法華經》,就是不斷地思索、豐富他的“革命理論”。

八月下旬,大川乘船過海到了上海。幾經周折,在長田醫院二樓一間簡陋小屋裡,找到了窮困潦倒的北一輝。

簡陋的小屋缺少陽光,殘舊的傢俱無一值錢。作爲“革命理論家”,甚至連書櫃也沒有一個。北一輝雙頰削瘦,臉色蒼白,鬍子沒有刮,頭髮又亂又長。夏日炎熱,他赤着上身。本來就不高大的身軀,此時骨瘦如柴,更顯弱小。不過那一隻眼睛仍然烔烔有神,象是一個雖然已經敗北,但準備再次拼搏的鬥士。

大川出身富裕,一貫養尊處優,相識相交的都是“文雅之士”,何曾見過這樣的“革命家”。他喃喃地問道:“北君,你怎麼會成了這……”

北一輝自己倒是無所謂,擺擺手,說:“沒什麼,前些日子病了。”

看了滿川的信,聊了幾句關於猶存社的話,北一輝就沒有再多說什麼。他把《國家改造案原理大綱》的稿紙遞給大川,說:“我所要說的全在裡面,大川君,你先看一看。”

急於瞭解北一輝的思想,大川沒有計較惡劣的環境坐在搖搖晃晃的破椅子上,翻閱着稿紙。大綱開篇就是:“現在大日本帝國國難當頭,面臨史無前例之內憂外患。大多數國民爲生活所困,完全可能步歐洲各國遭受破壞之後塵。竊取政權、軍權、財權者,藉助皇威維持其惶惶不可終日的不義地位。而國際上,英、美、德、俄等國無不背信棄義,通過日俄戰爭勉強保全之鄰邦中國卻以排斥與御辱相報。日本之孤立誠如東海一粟之島國。倘若誤走一步,祖宗創建之國家將毀於一旦。”

“啊,”看到這,大川有了一種遇到知音的感覺,連連點頭,“正是如此呀!”

讀着讀着,大川感到“一股股革命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仔細地一行行地向下看着。

“了不起呀,了不起。”大川看完結構嚴謹,辭章整然的大綱後,連聲讚歎。簡直無法想象,這樣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下,能寫出這樣劃時代的綱領性文章!

“北君,你是依據什麼來撰寫這個大綱的?”

“依據什麼?”北一輝搖搖頭,“沒有辭典對照,沒有別的書可作參考。但這三年來,我無時不在思考這個問題。在總結中國革命的經驗教訓後,我認爲革命後建立新體制比摧毀舊體制更難。”

大川舉着稿紙晃了晃,說:“北君啊,這不僅僅是抽象的改造理論,而且還有改造的具體方案,它給了在暗中探索的人們以明確的目標!”

“本來我一直是在考慮如何進行中國革命,革命後的中國應該建成怎麼樣的國家。但是……”。

但是巴黎和會中國外交失敗所引發的“五·四”運動,使中國民族解放鬥爭的矛頭主要指向了日本,而且以前北一輝引以爲同志的許多人也站在反日運動的前列。這一切,與他一直構想、追求的“革命”完全不同。他無法理解:“當年肝膽相照,共謀中國革命,並企圖復興亞洲大計的同志,如今卻怒目相視,似乎一夜之間成了敵人。”他對此困惑、不滿,無奈、恐懼;他抗議,絕食,但無濟於事。

“作爲一個日本人,你爲何要在中國進行革命,而且如此癡迷,如此……”大川對於北一輝、宮崎滔天這些人很難理解。

“我認爲日中兩國本應是脣齒相依,生死與共的關係。我將一生最寶貴的年華,都獻給了中國革命,爲的是日中攜手共同抵抗西方列強。”北一輝痛惜地說,“現在革命黨人受英美的操控,把矛頭指向了日本,中國的革命已變了質。通過中國革命的勝利,從而促進日本革命,從而建立亞洲新秩序的想法,現在看來是沒有希望了。”

北一輝對中國革命絕望了。他認爲,靠人不如靠己,關鍵還是要日本自身強大。只有日本強大了,才能解決一切問題。經過三年時間的思考,他的“革命理論”已經成熟了。沒有任何參考資料,在半飢餓的狀態中,僅四十多天,北一輝一氣呵成,寫出了《國家改造案原理大綱》,主張用暴力革命的方式再造一個日本。

“北君,你確定日本必須進行這樣的革命才能挽救?”大川拍着稿紙問道。他們那一幫精英,雖然也認爲現在日本政治體制需要有所改變。但採取這樣激烈的革命形式,過去還真的沒有想過。

“是的。明治維新是一次革命,打倒封建,實現以天皇爲中心的民族國家。但明治維新的成果被財閥、貴族們竊取,一切又回到了從前,甚至還不如從前。西鄉政變是第二次革命,是對當時倒退逆流的抗議,但是失敗了。”北一輝說着激動起來了,一隻手在空中揮動,“在這十幾年裡,日本已經加速地腐敗與墮落,現在已經到危急的關頭。必須進行國家改造的第三次革命,對污濁的日本社會作徹底的清洗。”

“說得好!北君,那還等什麼呢?”大川說,“中日兩國情況已經不同了,你的老朋友,只恨不是中國人的宮崎滔天,也不得不回到了日本。”

“是啊,我那還等什麼呢?”北一輝似乎有些茫然,“苦悶構思一個月,執筆一個月。這段時間,耳目所及無非就是一片反日的浪潮。而在一片反日的浪潮聲中,那些陣前所謂指揮、叫陣、鼓動吶喊者,不就是那些曾與我共渡十年血淚,生死訂交的同志們嗎?若論世間之矛盾,還有比這更矛盾的嗎?”

“你應該回國,回到日本進行革命”。大川勸道,“日本已經到危急的關頭,日本的革命需要你。”

“對啊,回日本吧!把日本的靈魂從根底顛覆,進行日本自己的革命吧!”北一輝望着窗外的天空,淚水無聲地往下流。在中國,他懷着理想,投入了青春,在此獲得了戀情和友情。而此時……,他喃喃地說道,“中國的革命已經不需要我了。”

一九二○年初,北一輝“告別十餘年間參與的中國革命的生活”回到日本,加入猶存社,受到猶存社成員的熱烈歡迎。北一輝的《國家改造案原理大綱》,給猶存社帶來了系統的“革命理論”:

一、 依靠天皇發動政變,徹底改造、重組國家權力機構,將軍閥、吏閥、財閥、黨閥排除。通過普選,建立一個以天皇爲中心的民主政權;

二、 國家對社會進行全面改造,保護扶植中小資本家,限制大資本家、大地主的資產和財產,將其超過限額部分無償交給國家,將經濟資源集中於國家進行管理;

三、 保護勞動者權利,實行八小時工作制。絕對禁止罷工,勞動者參與私人企業的經營和分配;

四、 保護國民的人權,保護私有財產,保護受教育權利和婦女權利在內的國民生活權利,實行男子普選制,反對婦女參與政治;

五、 國家除了防衛以外,還有正義開戰的權利。通過戰爭,建立以日本爲中心的亞洲帝國,進而廢除國界,實現世界和平。

《國家改造案原理大綱》所闡述的“革命理論”,解決了猶存社面臨的難題:

一、分清了敵我:日本存在兩個對立的基本社會階層;一個是由軍閥、財閥與政閥組成的社會上層;一個是由工人、農民與城市貧民組成的社會底層。

二、明確了革命的對象:軍閥、財閥與政閥是社會的蠹蟲,佔有最大量的社會資源,他們壓迫社會底層,是革命的對象。

三、確定了革命的力量:革命的基本力量是社會底層大衆。而軍隊則有希望轉化爲最有活力的力量之源。

四、明確了革命的方法與步驟:在“天皇親政”的旗號下發動政變,對國家進行徹底改造,建立一個天皇領導下的堅強政府,以階級戰爭與革命戰爭剷除社會的蠹蟲,最終實現日本的“純正社會主義”。

五、明確了革命的目的:消滅壟斷資產階級,在對政治、經濟絕對控制的國家集權制度下,實現日本社會的平等大同。建設一個強大的日本,解放亞洲乃至全世界。

猶存社有了北一輝的“革命理論”,成爲日本一個提出完整政治綱領的右翼團體。綱領第一條就是:“建設革命的日本。”革命就是改變現狀,猶存社喊出了一個響亮的口號:“改造日本帝國,解放亞洲民族”。它的機關雜誌《吶喊》在創刊號上宣稱:“面對迫在眉睫的內外危急險難,對國家組織進行根本的改造,對國民精神進行創造性的革命,乃是不可避免的。”

日本是運用國家政權的力量,扶植資本主義的發展,幾乎沒有經過自由資本主義發展階段,依靠戰爭的刺激,完成產業革命,急速過渡至壟斷資本主義。由於資產階級在經濟上沒有自由發展的充分空間,在政治上,以輕工業爲主的中小資產階級沒有享受到民主權利。廣大勞動者在重重剝削壓榨之下,生活愈益貧困化,生存都困難,更談不上政治權利。因此,在這一時期,中小資產階級和廣大勞動者站在一條戰線上,希望日本有根本性地變革,鬥爭矛頭直指封建性質的壟斷資產階級。

由於先天的不足,在天皇制之下,政黨沒有獨立運作的空間。在自由民權運動時曾經一度活躍的衆多政黨,紛紛煙消雲散。風起雲涌的各種運動,缺少強有力組織領導,來得快,去得也快,反反覆覆。無政府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左翼政黨則是一冒頭,就立刻被鎮壓。

政黨政治就是金錢政治,就是金錢與權力的姘靠與結合。而日本的政黨政治,則是具有排他性的藩閥政黨政治。就是政黨官僚化,潘閥貴族政黨化。潘閥、官僚、財閥、政黨因利益相互滲透,相互交織,又相互爭鬥。此時日本政壇由立憲政友會,憲政會,立憲國民黨三大政黨壟斷:

立憲政友會,是文治派藩閥元老伊藤博文爲了控制議會,收羅了“民黨”—憲政黨(原自由黨),於一九○○年創建,背後有老財閥三井支持;

立憲國民黨,是政黨出身的犬養毅爲了對抗政友會,以憲政本黨(原進步黨)爲中心,糾合幾個小黨派,於一九一○年創建。其內部矛盾重重,黨員進出隨意如同逛商場,被後起的憲政會超過。作爲第三勢力,在政友會和憲政會兩黨之間東靠西掛,一直未能獲得組閣之權;

憲政會,其前身立憲同志會,是陸軍巨頭、藩閥元老山縣有朋的掌門弟子桂太郎,爲了對抗政友會,於一九一三年創建,背後有新財閥三菱支持。

政黨收受財閥的政治獻金,擴大了影響,增強了政治實力。財閥則通過政黨推行有利於財閥利益的政策,爲自己謀利。政黨政治家與財閥勾結,或賣身投靠、或沆瀣一氣,各取其利。政黨政治家腐敗無德、貪污受賄、弊案不斷,政治醜聞也不斷。而且還寡廉鮮恥,在議會中公開相互攻訐,醜態百出。在廣大民衆眼中,政黨政治家爭權奪利,只顧自己享樂,不管民衆的死活。他們和財閥、藩閥一樣,墮落成了黨閥,都是社會的蠹蟲。

因此,資產階級民主政治的道路在日本(在德國、意大利也同樣)走不通。社會主義革命的道路不願走,也不敢走。爲抵抗封建壟斷大資本的欺壓,同時又要防範社會主義革命,自然而然地,中小資產階級選擇了依靠國家集權制度,確保本階級的生存和發展的道路。(*但最終被壟斷大資本利用和收買,將鬥爭的矛頭向外,走上了極端民族主義道路,企圖通過對外侵略擴張來求得階級的生存和發展。)

社會主義革命是草根革命,目的是要建立一個經濟上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爲基礎,政治上勞動大衆當家作主的社會制度。雖然早期曾受過社會主義思想的影響,北一輝自稱是社會主義者,甚至警察也把他作爲社會主義者進行監控。但是,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社會主義者,從來沒有進行,甚至沒有想過進行建立工農政權的社會主義革命。即使是他參加的中國革命,也只是資產階級的民主革命。他基本上不和工農大衆接觸,更談不上深入瞭解工農大衆。他的階級出身,他的經歷,以及他所處的環境、接觸的人,決定了他的小資產階級立場。他的“國家改造”理論,實際上就是小資產階級右翼思想和極端民族主義的混合體,只不過在上面還塗抹了各種迷幻的色彩而已。

《國家改造案原理大綱》有社會主義的色彩(勞動者參與經營和分配等等),也有民主主義的色彩(普選、人權,保護私有財產等等),同時又有民族主義的色彩(建立以日本爲中心的亞洲帝國等等)。而且它揮舞着天皇的大旗,鬥爭的矛頭直指官僚、軍閥、財閥、黨閥等特權階級。大綱不僅有着廣泛的羣衆基礎,而且它不是空泛的理論,有實施的具體步驟。特別是對於在迷茫中的日本學生和青年軍官,大綱指出了一條“光明之路”,因而得到熱烈共鳴,視之爲“革命者的可蘭經”。

北一輝回國後,仍受到憲警的監視,《國家改造案原理大綱》鼓吹暴力革命,因此是不可能獲得正式出版的。猶存社以“赤穗四十七義士”典故爲寓(注*四十七個武士捨身爲舊主人報仇的故事),秘密地油印四十七冊,分送相關人員。很快,大綱就在學生和青年軍官中悄悄流傳,轉抄。

在“國家改造”理論啓萌下,有了“猶存社”作爲榜樣,從大學高校開始,“日之會”、“潮之會”、“猶興學會”、“經綸學盟”、“愛國社”……等右翼團體,如雨後春筍,紛紛成立。三人組盟,五人成會。各種右翼團體不斷地成立,又不斷地合併,具體數目無法統計。

更有一批青年,在北一輝導師指引的“革命道路”上,爲了建設一個“革命的日本”,實現日本的“純正社會主義”。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二十九歲的朝日平吾是第一個將“國家改造”理論付諸行爲的人。

朝日平吾生活貧困,先後進入早稻田大學和日本大學學習,都因交不起學費而未能完成學業。朝日雖然貧窮,卻是一個熱血青年,有着遠大志向。他想組織社團來幫助貧民,藉以改變社會。爲了籌集資金,朝日遍訪資本家,但屢遭拒絕和嘲諷。一九二一年九月二十八日,朝日求見安田財閥的老闆安田,要求他捐款幫助貧民,同樣遭到拒絕。早有準備的朝日,隨即掏出身藏鋒刀將安田殺死,然後當場割喉自盡。

朝日在他的遺書《死亡吶喊》中闡述了他的意圖:“……清除君側之奸、誅殺奸富乃實現日本繁榮昌盛之手段,乃爲大多數國民造福之舉……爲此,鄙人願率先垂範,誅殺一奸物。”

不過,安田只是“奸富”,距君王還遠得很。原敬的“產業合理化”政策加速了財閥的壟斷,更有人認爲,身爲首相的原敬不僅與財閥沆瀣一氣,其官員貪腐,魚肉廣大民衆,而且屈從英美,外交退縮,使國權受損。甚至還干預皇室事務(皇太子的婚事),藐視皇權,居心叵測。因此,黨閥原敬纔是君側之奸。

受朝日平吾“爲國除奸”的鼓舞,《吶喊》雜誌的忠實讀者、十九歲的鐵路扳道工中岡艮一立志要“清君側”。一九二一年十一月四日,東京火車站檢票口,中岡高喊着“國賊!國賊!”用一把從商店買來的短刀,將要乘車外出的原敬刺死。

“殺奸富”,安田並不是最後一個。“清君側”,原敬也不是最後一個。許許多多的“革命者”正在尋找誅殺對象,隨時準備獻身而成爲“英雄”。

平民百姓“奮起救國”,熱血青年“爲國除奸”,在紀律森嚴的軍隊裡,軍人們也平靜不下來了。不過,軍隊的最早的的“革命”氣息,卻來自國外。就在原敬被刺殺的前幾天,遠在萬里之外的德國……

位於歐洲西部的德國,在它西南部巴符州的山谷中,在連綿起伏的羣山間,漫山遍野樹木林立,密密匝匝的樹木和枝葉遮天蔽日,遠遠望去顯得黑壓壓的一片,這就是德國著名的黑森林。

在黑森林西北部的邊緣上,有一個被譽爲“歐洲的夏都”的小城—巴登巴登。“巴登”在德語裡是沐浴或游泳的意思,可見這個小城即沐浴之城,有許多溫泉或礦泉。

據說是古羅馬人在這個山谷裡發現了溫度高達六十八度的礦泉,他們於是開始建造大型的沐浴場所。在十九世紀時,巴登巴登是德國上層社會和歐洲權貴們的聚首之地。富豪們不惜花費巨資,在此建造了華麗的酒店、宮殿和浴場。

巴登巴登位於奧斯河谷中,城市沿着山谷蜿蜒伸展,背靠青山,面臨秀水,景色嫵媚多姿。潺潺的奧斯河流過起伏的羣山,山谷中孤獨的古城堡、古教堂、古老的步行街、古老的賭場……,尤如一幅美麗的畫卷。

五月至九月,巴登巴登陽光明媚,氣溫宜人,是最佳的旅遊季節。秋後雖然遊人不多,但風和日麗。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七日,豪華的斯丹佛尼酒店來了三個三十六、七歲,西裝革履的日本人。他們就是被少壯軍人譽爲 “三羽烏”(相當於漢語的“三傑”)的永田鐵山、小畑敏四郎、岡村寧次。

永田生於一八八四年一月,長野縣人,醫生家庭出身。永田長得濃眉長臉、短鬍鬚、高個子,戴着一副近視眼鏡,初看象是一個學者。但他平時臉色闆闆、言談有序、中規中距,使人難有親近之感。特別是從他眼鏡後面射出的目光,使人覺得就象是黑暗中有一條毒蛇無時不在窺視着自己,不寒而慄。此時永田任日本駐瑞士公使館副武官,從伯爾尼趕過來。他剃着短髮,留着飛翹的鬍子,除了膚色,外形頗象是個普魯士人。

岡村比永田小几個月,東京人,武士家庭出身。他是陸軍省新聞班少佐課員,現在正作爲巡迴武官赴歐美作爲期半年的考察。岡村平時不修邊幅,又是深度近視,摘了眼鏡後,滿腮的鬍子,半眯着眼睛看人,令人覺得有點滑稽。

小畑比永田小一歲,高知縣人,貴族家庭出身,父親和長兄位列男爵,他現在職務是駐俄國公使館少佐副武官。十月革命後,俄國臨時政府“遷都”海參崴,很快就消亡了,日俄沒有了外交。因爲廟街事件,日本出兵佔領了庫頁島北部,雙方關係緊張,小畑連俄國都進不去,只得在柏林滯留。

小畑雖然是貴族出身,卻沒有溫文爾雅的貴族氣度,容易激動,脾氣很大。他身材瘦小,人很聰明,思維跳躍快。在一戰中的日俄是同盟國,小畑作爲駐俄軍觀戰武官駐俄國,恰好此間發生了十月革命。他對此作了研究,看了不少馬克思主義的書,雖然沒有成爲一個共產黨員,但卻有了一個驚人的“新發現”:通過“部落共產主義”,人可以神秘地與天皇進行感情思想溝通。不過非常遺憾,他的“新發現”沒有得到推廣。

三人都是一九○四年陸軍士官學校第十六期畢業,同時,永田和岡村是東京地方幼年軍校的同學,酒友:岡村和小畑是中央幼年軍校的同學,畢業後同入步兵第四十九聯隊:永田和小畑是陸軍大學第二十三期同學,他們三人的關係可稱得上“鐵”。

此時是皇太子裕仁遊歷歐洲剛剛回國不久。在歷時半年的遊歷中,裕仁走訪了英、法、比、荷、意五國,還召見了一大批駐歐及在歐考察的日本軍官。

無論是哪一個國家,一般人是很難見到皇帝的,日本人更是如此。能見到“雄姿神宇”的未來天皇,親耳聆聽“玉音”,還受到設宴招待,使得這幫軍官十分興奮。皇太子的鼓勵和期望,激發了他們的勃勃雄心。帶着“天將降大任於我”的虛幻感覺,這三個好友相約來巴登巴登度假。

泡着熱礦泉,喝着啤酒,在熱汽騰騰中三人聊了起來,話題很自然地從皇太子裕仁遊歷歐洲開始。

皇太子裕仁十三歲進入“東宮御學問所”學習,已經六年多了,他打算開拓視野,以一次對歐洲的訪問來結束自己的學業。因爲內中還牽涉到外交國事和裕仁的婚姻,首相原敬和陸軍巨頭山縣有朋因各有打算,對裕仁的想法表示支持。

在歷史上,日本還沒有天皇出行國外的事例。裕仁是皇太子,未來的天皇,他出訪歐洲是一件大事。因爲涉及到各派的勢力消長,裕仁出訪歐洲消息傳出後,在野黨和右翼知名人士,以及部份皇室成員紛紛表示反對。種種對裕仁不利的、攻擊原敬和山縣的流言飛語也隨之傳開,而且越傳越荒謬。

“國粹”右翼老祖頭山滿糾集大批“愛國尊皇”的右翼分子,在明治神宮前舉行示威遊行,要裕仁中止出訪。還寫信威脅原敬和山縣,暴打裕仁侍從官。甚至還計劃組織人臥軌,藉以阻止裕仁的專列開往港口。裕仁費盡口舌,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對相關的人說服、安撫,這才得以成行。

這些情況,國內國外的日本人都知道。因此永田就說:“皇太子殿下這次能排除種種干擾,堅持遊歷歐洲,還真是不容易啊!”

岡村接口說:“這次皇太子殿下冒險遊歷歐洲,而且又召見了許多年輕軍官,其中的意味很深啊!”

“是啊,”小畑說,“皇太子殿下剛滿二十歲就遊歷歐洲,考察西方的政治和軍事,可見他胸懷鴻鵠之志,我日本帝國未來是大有希望的。”

岡村有些感概地說:“唉,天皇身體欠佳,國家、軍隊都被藩閥控制,連皇室的事,藩閥都要干預。要想富國強兵,振興日本,皇太子殿下的擔子重、壓力大啊。”岡村所在的新聞班,主要從事溝通軍隊與國民之間的“感情”,處理軍方對國內民衆的宣傳事務,因此岡村文筆和口材都是相當不錯的。

“是啊,”拿着啤酒,背靠池邊,永田接口說,“皇太子殿下此次遊歷,對各國軍事特別關注,還特別到了伊普雷、滑鐵盧、索姆河等舊戰場考察,我想他是在將國內的情況與歐洲各國作對比。”

岡村說:“想必不會太滿意吧!”

“是的,比較了各國,海軍劣於英國自不比說,皇太子殿下對陸軍的現狀並不滿意。”

“能滿意嗎!”小畑不滿地說,“日本陸軍體制落後、觀念陳舊、裝備低劣,與英、德、法三國的陸軍根本不能相比。就是與現在的蘇俄相比,也並沒有優勢。”

“國事堪憂,軍隊堪憂啊。”永田一副憂國憂民的架式,“所以稔彥王說,日本能不能成爲強國,與歐美強國並列,皇太子殿下寄希望於我們年輕的軍官。”

日本皇室近親婚姻很平常,而且不按輩份亂收猶子(猶如兒子,類同養子),所以輩份亂得很。按輩份來說,東久邇宮稔彥王是裕仁的皇叔。也是裕仁的九姑父,而且裕仁未來的皇后良子又是他的親侄女。稔彥王比永田他們三個要小几歲,十九歲獲賜宮號,畢業於陸軍士官學校第二十期,陸軍大學校第二十六期,現在在法國陸軍高級指揮學校留學。裕仁召見駐外軍官,都是由他引見。

“那是當然,岡村頗有些自傲地說,“皇太子殿下聰明睿智,當然知道藩閥出身將領思想陳舊過時了,日本軍隊需要掌握了現代軍事新知識的軍官來領導。”

小畑攤攤手:“可是,我們這些掌握了現代軍事新知識的軍官又能幹什麼?軍隊完全被藩閥控制。看看歐美列強的軍隊,如果發生戰爭,我們能取勝嗎?”

“對,長州藩出身的將領佔據陸軍重要的位置,他們守着舊的觀念,躲在統帥部遠離民衆。”永田說,“他們不懂得未來的戰爭是全體國民的戰爭,戰爭不僅僅是軍隊的事,還要依靠全體國民,要動員全國的力量才能贏得戰爭。

“就是這麼一回事。長州藩閥以陸軍爲棲息之地,藉口統帥權,架空天皇,遠離廣大民衆,日本陸軍根本無法適應未來戰爭的要求。”小畑恨恨地說,“更可恨的是,一些平庸無能之輩,只知道謀取私利,滿腦子裝着過時的舊東西,對現代戰爭一竅不通。卻僅僅因爲有着藩閥背景,便佔着陸軍重要的位置。”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岡村憤憤不平地說,“但是日本依舊留存着明治時代的傳統,論資排輩,講究出身。有知識、有理想而沒有背景的軍官的晉級之路頗爲艱難。這樣下去,日本軍隊沒有取勝希望。”

“皇太子殿下將來登位,但由於長州藩閥把持着重要位置,如果他們從中阻礙,就算皇太子天資聰慧,恐怕也難以成事。”小畑說,“難道我們就這樣無所事事,坐在辦公室裡喝茶等待嗎?”

岡村搖着頭說:“這不行,一定要想辦法,要讓有真才實學的陸軍精英進入到重要位置。否則,我們就辜負了皇太子殿下的期望。將來年老之時,也無顏面對子孫。”

“說得太對了!”永田點點頭“我們是掌握了現代軍事新知識的軍官,對大和民族的興盛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必須打破陸軍這種死氣沉沉的局面,要讓皇太子殿下親掌兵權,讓真正的陸軍精英進入到重要位置,否則日本軍隊就沒有希望!”

小畑赤身跳出池子,頭一昂,一字一頓地說:“要打破這種局面,就必須打倒長州藩舊勢力。”

永田一掌拍擊水面,說:“對,打倒長州藩舊勢力,奪取陸軍的領導權,改革軍隊,使日本軍隊成爲精銳之師,達到歐洲的水平,至少達到法國軍隊的水平。”

“可是,怎樣才能做得到呢?”岡村有些信心不足地問,“我們有這個能力嗎?陸軍大臣、次長、軍務局長、參謀總長、次長、教育總監、教育總監本部長,省、部、局重要的位置全都……”

“那就採取特別手段,必要時發動政變,進行軍隊改造。”小畑握緊拳頭,狠狠地揮動着。

“發動政變!”岡村眼睛一睜,牙一咬,“嗯,我同意,爲了日本,爲了陸軍,只要能打倒長州藩舊勢力,不管用什麼方法、什麼手段都行!”

“現在說方法、手段還爲時太早,”永田搖搖頭,冷靜地說,“如果就我們幾個人,那什麼也幹不了。現在要做的是集聚力量,要聯絡志同道合的人,形成一股強大的勢力,強大到足以和他們抗衡。”

“對,我們人其實並不少,只是還沒有團結起來,還沒有形成整體力量。”小畑說,“他們都是哪些人,我想你們心中應該是有數的吧?”

永田和岡村同時點頭,平時與人交往,哪些人是志同道合的人,確實心中有數。

“既然要幹,那就不能說空話。”小畑確實是個急性子,“立即行動起來,聯絡同志,形成合力。”

“好,“行動起來吧!”永田興奮地光着身子在浴池中站起來,“現在我們的目標已經明確了,就是打倒長州藩舊勢力、刷新人事、改革陸軍、振興日本。” 啪!三人擊掌爲誓。

過了兩天,岡村到達萊比錫,首先聯絡上了在此留學的東條英機。一週後岡村回國了,第二年小畑也回國了,永田則是一九二三年纔回國。永田回國後,他們十多個“志同道合”的人,主要是十五期至十八期的士官學校畢業生,經常在東京澀谷的雙葉亭集會。久而久之,在圈子外的人把他們稱爲雙葉會。

不過,怎麼才能打倒長州藩強大的舊勢力呢?就靠雙葉會這十多個自以爲是,連課長、聯隊長都不是的少佐、中佐軍官?那純粹是在說笑話!

“長州的陸軍,薩摩的海軍”。

日本近代軍隊最初是從長州、薩摩、土佐三個藩抽調藩兵組成的近衛軍。在這支六千多人的近衛軍中,薩摩藩的人數最多,帶兵的將領也多出自薩摩藩,都督是西鄉隆盛。

西鄉隆盛一八二八年出生於薩摩藩一個下級武士家庭,二十六歲成爲藩主島津齊彬的親信扈從,三十六歲時執掌薩摩藩的軍權。在推翻了德川幕府的統治和討伐幕府軍反撲的戊辰戰爭中,西鄉都立下了功勳,與長州藩的木戶孝允、薩摩藩大久保利通並稱“維新三傑”。一八七二年七月,西鄉出任陸軍元帥兼近衛軍都督。

朝鮮第二十六代國王李熙(高宗)是旁支繼承王位,只有十二歲。因此,李熙的親生父親李昰應被封爲興宣大院君攝政。李昰應從小研讀正宗的儒家學說,篤信宋明理學,倡信“衛正斥邪”,特別排斥西方的宗教和各種學說,以之爲“邪”。李昰應在朝鮮實行“鎖國攘夷”政策,不但反對“洋夷”,也不滿日本的維新與歐化。在“斥倭攘夷”政策下,朝鮮斷絕了德川幕府以來的日朝關係。明治政府建立後,派出使臣前往朝鮮,力圖重修日朝舊交,但朝鮮“大義凜然”,拒絕與追隨“洋夷”的“叛逆者”交往。

按理說,既然人家不願意與你交往,那你就不與他交往,老死不相往來就罷了。但日本從美國老師那裡學來了強盜觀念,認爲朝鮮拒絕交往,就是侮辱了日本。因此,必須向朝鮮問罪。如果朝鮮不服,就要用武力征服。

根據吉田松陰所設定的擴張國策:“收滿洲逼俄國,並朝鮮窺清國,取南洲襲印度。宜擇三者之中易爲者而先爲之。”進不了朝鮮,那是收不了滿洲的,當然也無法窺清國。徵韓是“雄飛”大陸政策的起點,這原是日本上下的共識,問題是徵韓的時機。

西鄉爲首的徵韓派極力堅持此時出兵征討朝鮮,但是木戶、大久保爲首的內治派則認爲,日本實力尚且虛弱,維新成果還未鞏固,充實國力目前最重要,堅決反對立即開戰。兩派爭論激烈,最後天皇以敕書形式宣佈緩議。

明治政府的一系列維新政策,打碎了武士們的鐵飯碗,剝奪了士族特權。使武士階級既失去了經濟基礎,又失去了往日的社會地位。爲此,大批失業武士不得不自謀出路,或農或工,或商或吏。混得差的武士,不僅是自己,而且連家人都要靠出賣勞動力爲生。徵韓派堅持此時出兵征討朝鮮,還有一個用意,是要通過戰爭來挽救的武士階級。

徵韓主張未被採納,一八七三年十月,西鄉憤而辭職回到鹿兒島。西鄉是武士們的精神領袖,他辭職後,一批近衛軍官兵和警察官吏也跟着回到鹿兒島。與過去相比,武士們經濟和社會地位落差太大。因此懷恨在心。一八七三年三月,政府頒發出廢刀令,八月宣佈廢除俸祿制。武士們被激怒了,熊本縣、山口縣等地發生士族的叛亂。

一八七七年二月十三日,薩摩藩士族推舉西鄉隆盛爲首領,將薩摩的軍隊編爲七個大隊,共計三萬餘人,發動了反明治政府的武裝叛亂。

天皇頒佈敕令組成“征討軍團”平叛,任命有棲川宮熾仁親王爲征討總督,陸軍卿山縣有朋中將、海軍卿川村純義中將爲參軍。征討軍先後出動了八個旅團,共計六萬陸軍和十九艘軍艦。幾次交戰後,叛軍不敵潰敗。九月二十四日,征討軍攻破叛軍的老巢鹿兒島城山,西鄉隆盛重傷自殺。

山縣有朋,號含雪,一八三八年六月出生於長州藩一個下級武士家庭,是吉田松陰的學生。山縣參加過倒幕運動和戊辰戰爭,是有功之臣。有“天下一軍師”之稱的兵部大輔大村益次郎被刺身亡,沒能完成他建立新式軍隊的設想。一八七○年八月,山縣從歐洲考察軍事歸國,任兵部省少輔、大輔,繼承大村遺志,開始建設日本新式陸軍。廢除兵部省,分別設陸軍省和海軍省後,山縣出任陸軍卿執掌陸軍。在平定叛亂的戰爭中,新式軍隊顯示出舊軍隊所沒有的優越性。因此,山縣更爲天皇所倚重,權勢和影響力與日俱增。一八七八年十二月,參謀本部從陸軍省中獨立,執掌軍令,直屬天皇,由山縣出任參謀本部長。一八八七年設置監軍本部,山縣出任監軍本部長。一**八年一月,山縣獲元帥稱號。

與大山岩、黑田清隆、野津道貫等人相比,山縣的戰功並不算顯赫。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能力都用在新式陸軍建設上,他把軍隊的“統帥權”獨立於政府,在軍制、兵制、兵備、教育、軍紀等等各方面,往往都是親力而爲,因此堪稱“日本近代軍隊之父”。

由於薩摩藩叛亂失敗,軍中將領紛紛下野去職,嚴重地削弱了薩摩派在陸軍中的力量。山縣又通過各種手段,把反對他的人擠出陸軍,把對他宣誓效忠的人提拔到重要的職位上,逐步結成了一個以長州藩出身爲主的大派閥。他與同爲長州藩出身、有“明治憲法之父”之稱的伊藤博文,一武一文把持日本二十多年。 一九○九年十月,伊藤被朝鮮志士安重根刺死,山縣更是權傾一時,成爲最有權勢的元老,左右着政局。山縣至死都始終控制着陸軍,重要職位都由長州藩出身的軍官所佔據。

海軍則要比陸軍單純得多。在幕府末期薩摩藩的造船能力和船舶數量就在各藩之首,明治初期組建的海軍中,官兵大多出身薩摩藩,送到國外留學的學生基本上也是出身薩摩藩。在陸海軍分設後,一九七三年年底,原德川幕府的大臣勝海舟出任海軍卿。一八七八年,薩摩藩出身的川村純義繼任海軍卿。而後出任海軍大臣和軍令部部長的都是薩摩藩出身,海軍的重要職位幾乎清一色薩摩藩出身的軍官。

靠雙葉會的十多個中下級軍官要想打倒長州藩閥,恐怕只是一個願望而已,即使有攝政的皇太子在撐腰也還是不行的。

時間是最可怕的敵人,也是最好的朋友。幾年的時間裡,陸軍內部起了巨大的變化。一九二二年二月,八十四歲的山縣病死,他的兩個得意弟子桂太郎和寺內正毅則更是死在他之前。作爲長州閥第二代掌門人田中義一大將,也於一九二五年五月退出現役。其他人退的退,老的老,長州閥在陸軍中的力量已經去了大半。更通過大裁軍,長洲閥在陸軍的勢力基本上被掃除了。

在海軍之中幾乎不存在反薩勢力。在陸軍之中,在山縣風頭正盛之時,薩摩藩出身的高級將領雖然不少,但由於薩摩藩叛亂失敗的陰影,即使是象大山岩、野津道貫、黑木爲楨這樣的將帥,也不敢冒然出頭。因此,無論是薩摩藩還是長、薩藩外,都沒有形成一個反長州閥團體。在山縣老衰、桂太郎和寺內死後,形勢有了變化。佐賀藩出身的宇都宮太郎大將,創立了一個“佐賀左肩黨”,糾合了長、薩藩外軍官對抗以田中義一爲首的長州閥。不過宇都宮命短,他比山縣年輕二十多歲,但幾乎是同時逝世。他的接班人,福田雅太郎大將比他小不了幾歲,也與田中義一同時退出現役。

有“日本工兵之父”之稱的上原勇作元帥,是野津道貫大將的女婿。他年紀比宇都宮大,卻成爲陸軍中薩摩派對抗長州閥勢力的領袖。“佐賀左肩黨”羣龍無首,上原將其收羅,組成“上原派”。

田中離開陸軍後,長州閥留在陸軍中領軍的是陸相宇垣一成陸軍大將。宇垣生於岡山縣,脫胎於長州閥。因爲不是山口縣人,宇垣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長州閥。他和神奈川縣出身的山梨半造一樣,是“準長閥”。眼見從院校畢業的閥外軍官逐漸成長,走上了重要的崗位,長州閥人才凋蔽,逐漸沒落,宇垣也就逐漸有了自立的打算,從橫向組織起一個他自己的新派系。他與同屆同學鈴木莊六、白川義則合作,網羅了一批少將和大佐級人物,形成了“宇垣派”。

已經不必再費心思了,長州閥派只剩下氣息奄奄的殘兵敗將,即將煙消雲散。在陸軍中,“上原派”與“宇垣派”已經形成了新的對抗之勢。不過,雙葉會並沒有形成獨立的派別,兩派都有其成員。

華盛頓會議後,根據《五國海軍條約》規定,日本政府宣佈:放棄海軍建造“八·八艦隊”的計劃;放棄十四艦戰列艦的建造計劃;中止六艘戰艦的建造;對海軍省部進行“統、廢、合,裁減海軍七千五百名下士以上人員;解僱了一萬四千名相關工人。海軍被迫放棄多年苦苦追求的“八八艦隊”,退而求其次,通過完善“六四艦隊”,增強輔助艦艇來充實海軍實力。

由於國內國外輿論的壓力,以及政府財政狀況,對裁軍持消極態度的陸軍也被迫進行裁軍。從一九二二年八月至一九二五年五月,在山梨半造和宇垣一成任陸相期間,共裁減了九萬四千名官兵,軍馬一萬八千匹,約五個師團的兵力。撤消了四個常設師團的番號,同時還撤回了在西伯利亞的全部駐軍。不過,陸軍裁軍並不是爲國家省錢,而是“以質量換數量”,建設現代機械化部隊。節省下來的經費被用來爲部隊配備飛機,坦克,輕機槍,通信器材,汽車牽引炮和野戰重炮。

工人怕廠主辭退,職員怕老闆裁人,佃民怕地主奪佃,對於職業軍人來說,就怕國家裁軍。工人、職員可以另外找老闆打工,佃民可以另找地主租地,也可以進城打工。軍隊只有一家,從小就學習殺人技能的軍官們,一旦離開了軍隊,在和平時期,能幹什麼呢?

裁軍使得大量軍人失業,大約有四千名軍官退職,成了社會上的閒散人員。還有大約有兩千名軍官沒有了職位,被派到中學、大學去當軍訓教官,對學生實施軍工訓練。

軍人屬於戰爭,和平年代,工人生產產品,農民生產糧食,警察維持治安,軍人有什麼用呢?看着軍官無所事事地挎着軍刀在學校裡、大街上游蕩,人們自然覺得礙眼。一向驕橫無比、恥高氣昂、受人欣羨的軍人突然變得人厭狗嫌,被人看不起了,弄得一些軍官上下班都不敢穿軍裝。

生活水平降低,社會地位的降低,都使失業的、在職的軍人怒氣衝衝、恨天恨地,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受到社會各種思潮的衝擊,他們把矛頭也指向了藩閥、官僚、財閥、黨閥,也要進行“國家改造”。在民間團體林立的影響下,三人組團、五人結社,軍內的各種團體開始紛紛成立。

暗潮滾滾,民間右翼勢力和軍內右翼勢力合流,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第5章 參謀雙英(上)第4章 狼心險計(下)第6章 中堅顯威(下)第20章 棄守錦州(下)第4章 狼心險計(下)第21章 哈埠淪陷(下)第9章 烏雲密佈(上)第7章 濁浪翻滾(下)第14章 宋家父子(下)第11章 百人百態(下)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4章 狼心險計(上)第23章 溥儀出逃(上)第9章 烏雲密佈(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19章 闖營誘降(下)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11章 百人百態(下)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12章 軍政之間(下)第17章 江橋阻敵(上)第16章 赴任救危(上)第20章 棄守錦州(下)第1章 瀋陽驚變(上)第22章 魑魅魍魎(下)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23章 溥儀出逃(上)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12章 軍政之間(下)第1章 瀋陽驚變(下)第8章 諜梟造勢(下)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21章 哈埠淪陷(下)第3章 暗潮涌動第20章 棄守錦州(上)第11章 百人百態(上)第22章 魑魅魍魎(下)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13章 權慾薰心第21章 哈埠淪陷(上)第24章 僞滿建國(上)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22章 魑魅魍魎(上)第2章 迷夢久遠(下)第12章 軍政之間(下)第4章 狼心險計(上)第10章 孤注一擲(上)第10章 孤注一擲(上)第24章 僞滿建國(上)第5章 參謀雙英(上)第17章 江橋阻敵(下)第17章 江橋阻敵(下)第21章 哈埠淪陷(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23章 溥儀出逃(下)第3章 暗潮涌動第11章 百人百態(上)第6章 中堅顯威(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上)第11章 百人百態(上)第3章 暗潮涌動第18章 孤軍苦戰(上)第6章 中堅顯威(上)第18章 孤軍苦戰(上)第2章 迷夢久遠(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16章 赴任救危(下)第22章 魑魅魍魎(上)第4章 狼心險計(下)第22章 魑魅魍魎(上)第8章 諜梟造勢(下)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2章 迷夢久遠(下)第12章 軍政之間(下)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2章 迷夢久遠(上)第1章 瀋陽驚變(下)第16章 赴任救危(上)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14章 宋家父子(下)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23章 溥儀出逃(上)第9章 烏雲密佈(下)第11章 百人百態(下)第10章 孤注一擲(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16章 赴任救危(下)第2章 迷夢久遠(上)第14章 宋家父子(上)第23章 溥儀出逃(下)第23章 溥儀出逃(下)第6章 中堅顯威(下)第21章 哈埠淪陷(下)第10章 孤注一擲(下)
第5章 參謀雙英(上)第4章 狼心險計(下)第6章 中堅顯威(下)第20章 棄守錦州(下)第4章 狼心險計(下)第21章 哈埠淪陷(下)第9章 烏雲密佈(上)第7章 濁浪翻滾(下)第14章 宋家父子(下)第11章 百人百態(下)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4章 狼心險計(上)第23章 溥儀出逃(上)第9章 烏雲密佈(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19章 闖營誘降(下)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11章 百人百態(下)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12章 軍政之間(下)第17章 江橋阻敵(上)第16章 赴任救危(上)第20章 棄守錦州(下)第1章 瀋陽驚變(上)第22章 魑魅魍魎(下)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23章 溥儀出逃(上)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12章 軍政之間(下)第1章 瀋陽驚變(下)第8章 諜梟造勢(下)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21章 哈埠淪陷(下)第3章 暗潮涌動第20章 棄守錦州(上)第11章 百人百態(上)第22章 魑魅魍魎(下)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13章 權慾薰心第21章 哈埠淪陷(上)第24章 僞滿建國(上)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22章 魑魅魍魎(上)第2章 迷夢久遠(下)第12章 軍政之間(下)第4章 狼心險計(上)第10章 孤注一擲(上)第10章 孤注一擲(上)第24章 僞滿建國(上)第5章 參謀雙英(上)第17章 江橋阻敵(下)第17章 江橋阻敵(下)第21章 哈埠淪陷(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23章 溥儀出逃(下)第3章 暗潮涌動第11章 百人百態(上)第6章 中堅顯威(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上)第11章 百人百態(上)第3章 暗潮涌動第18章 孤軍苦戰(上)第6章 中堅顯威(上)第18章 孤軍苦戰(上)第2章 迷夢久遠(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16章 赴任救危(下)第22章 魑魅魍魎(上)第4章 狼心險計(下)第22章 魑魅魍魎(上)第8章 諜梟造勢(下)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2章 迷夢久遠(下)第12章 軍政之間(下)第19章 闖營誘降(上)第2章 迷夢久遠(上)第1章 瀋陽驚變(下)第16章 赴任救危(上)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14章 宋家父子(下)第8章 諜梟造勢(上)第23章 溥儀出逃(上)第9章 烏雲密佈(下)第11章 百人百態(下)第10章 孤注一擲(下)第18章 孤軍苦戰(下)第7章 濁浪翻滾(上)第16章 赴任救危(下)第2章 迷夢久遠(上)第14章 宋家父子(上)第23章 溥儀出逃(下)第23章 溥儀出逃(下)第6章 中堅顯威(下)第21章 哈埠淪陷(下)第10章 孤注一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