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魘障,得之於心,失之於心。
一大清早,九明媚將阿印連同整個兒山脈的神妖精怪皆瞧了個遍,嘿,還真沒一個有點兒笑臉子的。單狐山及至於堤山一脈,綿延數千裡,精怪數萬只,植被千萬株,一夕之間化了飛灰,着實的令人心疼。誰若是這時候還笑得出,那纔是沒心肝兒呢。
正因如此,當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時,想當然地忽略了魘障這玩意兒。而魘障也是趁此時機,生髮而出,大胃口地蠶食心魄。倘若繼續這般下去,整座山脈不出半月,將徹底變成死墓。
生靈哪兒去?這簡單,要麼哭死,要麼被綿延無盡的悲傷給憋悶死。
“張嘴。”九明媚拈了個訣,化了一隻夜明珠來,正仔仔細細查探手底下這通紅物件兒的結構。而那通紅物件兒,不是別的甚麼東西,正是阿印的口腔。
“小九,不可……”
只見單狐印四仰八叉地躺在石牀上,擺成個“大”字形兒,桃花眼兒水汪汪的。頭可斷,血可流,嘴巴不可張。裸露口腔,尤其是在自個兒喜歡的姑娘面前,忒的丟份兒。
若是平時,九明媚或許還能聽大師兄的話。可現在阿印在她眼中,是個格外傷春悲秋的魘障入體者,中了魘障,相當於生了場要命的大病。有病,得治,哪能全由着病人的心思?
九明媚威逼利誘都懶得做,直接把嘴巴子給掀了。隨即趴在他身上,將他的牙齦、牙齒、舌頭、上齶、下顎全瞅了個遍。只聽得“噫”的一聲兒,九明媚從他的臼齒縫兒裡捻出根菜葉兒來。這綠色菜葉兒只有芝麻大小,藏在齒間不宜察覺,只要細細去瞧,便會發覺它閃着幽幽的暗光。
“就是這玩意兒。”九明媚將那菜葉兒遞到老槐跟前,道,“囑咐下去,所有神妖精怪檢查口腔。務必將魘障的載體清除乾淨。”
老槐喏喏地應了聲兒,隨即出去吩咐此事。
“魘障的載體雖除,但魘障殘留的影響仍舊不容小覷。”海明月道,“這種由悲傷情緒養成的魘障。非‘喜悅’不得治癒。只是目前山上沒甚喜事,只怕難辦。”
“怎會沒喜事兒呢?”九明媚笑眯眯地瞅着她,“有四師姐在此,便是大大的喜事兒。”
于山中精怪而言,家園被毀是大悲。家園重建則是大喜;遍山乾旱是大悲,逢了甘霖則是大喜。這兩樣大喜事,海明月皆辦得到。布雨施甘霖這種法術,於尋常神仙而言並非不能做,而是施法面積忒小,量也不夠,供給不了這麼一大片山脈。但是對於掌管四海幾十萬年的海龍族而言,着實是小菜一碟兒了。
海明月是西海真君之女,又是銀龍元身,布雨術早已滾瓜爛熟。聽了九明媚的話。海明月深思片刻,認爲可行,便立即化了條銀龍騰空而起,飛上單狐山頂。那着實是條頂漂亮的銀龍,窈窕的龍身,銀光閃閃的鱗片,尖利的爪牙。饒是銀龍形態,依舊高貴地睥睨蒼生。
銀龍一吼,晴朗的天幕上煞是翻滾出無數濃雲,將幾千裡山脈一齊罩在雲下。不消片刻。烏雲中噼裡啪啦地下起雨來,雨水來勢洶涌,很快席捲了整片山脈。
“降雨啦!降雨啦!”
精怪們十分喜悅,從山洞裡跳出來沐浴着甘霖。好似重新活過來似的。但也有人並不買賬,仍舊苦着臉,十分悲傷。
“降雨又如何,還不是被那無底洞似的土地吸得一乾二淨?到頭來,還是光禿禿的山頭。”
山脈遭受大火重創後,天君一面將東海真君貶下凡間。一面着了雨神前來降雨。可這片山脈仍舊同過往恁些日子一樣,再多的雨水也補不了這個無底洞。雨神折騰了好幾回子,累得險些折了腰,也沒能讓這片山脈存住半滴水,更沒能讓花草植被複蘇。
隨着雨越下越大,水越積越多,蜿蜿蜒蜒的泉流竟從山頂流淌下來,並沒有枯竭。神妖精怪們愣了一會子,才赫然發覺,銀龍所降的雨水並沒有被吸乾,而是留在了山上,滋潤了那灰濛濛、乾巴巴的土地。
銀龍又吼了幾嗓子,烏雲緩緩散去,暖熱的陽光潑灑下來,將水珠照耀得晶瑩剔透,分外喜人。
單狐禾聽了這等好消息,說什麼也不肯窩在病牀上了,在老槐的攙扶下也出了山洞。巍峨高山,赫赫山脈,終於在雨水的滋潤下鑽出了些青綠的小草苗子。滿山遍野的嫩綠小芽兒,好似初生嬰兒,那樣幼小,那樣柔弱,那樣的讓人感動。
銀龍扭了扭漂亮的尾巴,化回了白衣飄飄的仙女姿態,降落下來。
“屏水訣。”單狐印不知何時已經從被查了口腔的悲哀中緩過神來,站在了明媚身側,“明月竟會使用屏水訣……”
這是泰逢元尊閒來無事琢磨出來的一道術法,用來聚水玩兒,打發時間的。因了不是甚麼了不起的法術,又只有“水”屬性的才能使用,所以學的人極少。單狐印和九明媚屬性皆爲“木”,學不來,原以爲只有百里沐蓮耐不住師父的囉嗦才勉強學了,沒想到,同樣爲“水”屬性的海明月,也修習了這術法。雖不知這片山脈存不住雨水的緣故是甚麼,但只要有屏水訣,便能將水聚于山脈土壤層中。
九明媚望着漫山遍野的綠草,望着歡喜跳躍瘋狂戲水的山妖精怪們,望着漸漸恢復往日生機的單狐山,小鼻子一酸,眼眶兒微微溼潤起來。
四百九十六年前,鳳鸞山上暴雪忽至,大雪紛紛揚揚,吞噬了所有生靈。綠草沒了,花樹沒了,小獸沒了,精怪們也被掩埋在深雪之中,變成了一具具沒有生氣的冰骷髏。師父老頭兒,還有十二仙徒,曾經在那一夜奮力抵抗,最後或羽化飛灰,或……成了暴雪下的一抔殘骨。
曾經的“天下第一仙山”,已然不復存在。
曾以爲不復生機的單狐山脈,卻燃起了新的希望。
“阿印,這裡有你和四師姐,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