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頭痛,我最怕永娘給我講幾百年前的事,於是我順從地爬起來,讓宮人替我換上衣裳,匆忙梳洗。永娘道:“緒寶林巫蠱之事甚是蹊蹺,太子妃千萬要小心留意,不要中了圈套。”
我很乾脆地問她:“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永娘道:“太子妃本來可以推脫,交給皇后聖裁,只是現在中宮空虛,又正值過節,不宜言此不吉之事。奴婢竊以爲,太子妃不妨交給太子殿下裁決。”
我不做聲,我想這事如果交給李承鄞的話,緒寶林一定會被定罪。
趙良娣是李承鄞的心尖子眼珠子,不問青紅皁白,他肯定會大怒,然後緒寶林就要倒大黴了。緒寶林那麼可憐,李承鄞又不喜歡她,上次去宮裡看她,她就只會哭,這次出了這樣的事,她一定是百口莫辯。我想了又想,只覺得不忍心。
永娘看我不說話,又道:“娘娘,這是一潭濁水,娘娘宜獨善其身。”
我大聲道:“什麼獨善其身,叫我不管緒寶林,把她交給李承鄞去處置,我可辦不到!”
永娘還想要勸我,我整了整衣服,說道:“傳趙良娣和緒寶林進來。”
每當我擺出太子妃的派頭,永娘總是無可奈何,永娘記得牢牢的宮規,還有幾十年的教養,總讓她不能不對我恭聲應諾。
趙良娣見了我,還是挺恭敬,按照規矩行了大禮,我挺客氣地讓永娘把她攙扶起來,然後請她坐下。
緒寶林還跪在地上,臉頰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我問左右:“怎麼不扶緒寶林起來?”
宮人們不敢不聽我的話,連忙將緒寶林也扶起來。我開始瞎扯:“今天天氣真不錯……兩位妹妹是來給我拜年的麼?”
一句話就讓趙良娣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本來按照東宮的規矩,她們應該在新年元日便着鞠衣來給我叩首行禮,但這三年來李承鄞怕我對趙良娣不利,從來不讓她單獨到我住的地方來,所以此禮就廢止了。因此我一說這話,趙良娣就以爲我是在諷刺她。其實那天我在宮裡忙着元辰大典,直到夜深纔回到東宮,哪裡有功夫鬧騰這些虛文,便是緒寶林也沒有來給我叩首。
我可沒想到這麼一層,還是事後永娘悄悄告訴我的。我當時就覺得趙良娣的臉色有點兒不好看了,還以爲她是因爲我對緒寶林很客氣的緣故,所以我安撫了緒寶林幾句,就把那塊木牌要過來看。
因爲是不潔之物,所以那木牌被放在一隻托盤裡,由宮人捧呈着,永娘不讓我伸手去拿它。我看到上頭刻着所謂的生辰八字,也瞧不出旁的端倪來。我想起了一個問題:“怎麼會突然想起來去搜緒寶林的牀下呢?”
我這麼一問,趙良娣的臉色忽然又難看起來。
原來趙良娣養的一隻猧兒走失不見了,宮人四處尋找,有人看見說是進了緒寶林住的院子,於是趙良娣的人便進去索要。偏偏緒寶林說沒看見什麼猧兒,趙良娣手底下的人如何服氣,吵嚷起來,四處尋找,沒想到猧兒沒找着,倒找着了巫蠱之物。
趙良娣道:“請太子妃爲我做主。”
我問緒寶林:“這東西究竟從何而來?”
緒寶林又跪下來了:“臣妾真的不知,請太子妃明察。”
“起來起來。”我頂討厭人動不動就跪了,於是對趙良娣說,“這世上的事,有因纔有果,緒寶林沒緣沒由的,怎麼會巫蠱你?我覺得這事,不是這麼簡單……”
趙良娣卻淡淡地道:“如此鐵證如山,太子妃這話,是打算偏袒緒寶林了?”
她說得毫不客氣,目光更是咄咄逼人。不待我說話,永娘已經說道:“太子妃只說要細察緣由,並沒有半句偏袒之意,良娣請慎言。”
趙良娣突然離座,對我拜了一拜,說道:“那臣妾便靜候太子妃明察此事,只望早日水落石出,太子妃自然會給臣妾一個交待。”說完便道,“臣妾先行告退。”再不多言,也不等我再說話,帶着人就揚長而去。
永娘可生氣了,說道:“豈有此理,僭越至此!”
我沒話說,趙良娣她討厭我也是應該的,反正我也不喜歡她。
緒寶林還跪在那裡,怯怯地瞧着我。我嘆了口氣,親自把她攙扶起來,問她:“你把今日的事情,好生從頭說一遍,到底是怎麼回事。”
緒寶林似乎驚魂未定,一直到永娘叫人斟了杯熱茶給她,慢慢地吃了,纔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原來緒寶林住的地方挺偏僻,這幾日正逢新春,宮裡照例有賞賜。那些東西對我和趙良娣不算什麼,可是對緒寶林來說,倒是難得之物。緒寶林是個溫吞性子,我遣去侍候緒寶林的兩個宮女平日待她不錯,緒寶林便將糕餅之物交給她們分食。因爲御賜之物不能擅自取贈他人,所以便悄悄關上了院門,防人瞧見。
便是在這時候趙良娣的人突然來敲門,她們心中慌亂,又正自心虛,一邊應門,一邊便將糕餅藏起來。趙良娣的人進了院子便到處搜尋,緒寶林正自心虛,哪裡肯讓她們隨意亂走,兼之趙良娣派來的人又毫不客氣,兩下里言語不和,很快就吵嚷起來,趙良娣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開始在屋子裡亂翻,沒想到猧兒沒找着,倒從緒寶林牀底下找出那桃木符來。這下子自然是捅了馬蜂窩,趙良娣的人一邊回去稟報趙良娣,一邊就將緒寶林及兩個宮人軟禁起來。趙良娣看到桃木符,氣得渾身發抖,二話不說,帶了緒寶林就徑直來見我。
“臣妾委實不知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緒寶林眼淚汪汪地說,“請太子妃明察……”
明察什麼啊……她們兩個人各執一詞,將我說得雲裡霧裡,我可明察不了,不過這種東西總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問緒寶林:“它就在你牀底下,你難道不知道是誰放進去的?”
緒寶林以爲我是興師問罪,嚇得“撲通”一聲又跪下來了:“娘娘,臣妾自知命薄福淺,絕無半分爭寵誇耀之心,哪裡敢怨咒良娣……”
我看她嚇得面無人色,連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個東西要悄悄放到你牀底下去,可不是那麼容易。你一天到晚又不怎麼出門,那兩個宮人也是天天都在,這幾日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去過你那裡,或者有什麼可疑的蛛絲馬跡?”
緒寶林聽了我這句話,才慢慢又鎮定下來,全神貫注去想有沒有什麼可疑的蛛絲馬跡。
她想了半晌,終究還是對我說:“臣妾想不出什麼可疑的人……”
算了,這緒寶林跟我一樣,是個渾沒半分心眼兒的人。
我好言好語又安慰了她幾句,就叫她先回去。緒寶林猶是半信半疑,我說:“天長日久自然水落石出,怕什麼,等過完節再說。”
她看我胸有成竹的樣子,估計以爲我早有把握,於是鄭重其事地對我施一施禮,纔去了。
永娘問我:“太子妃有何良策,查出此案的真兇?”
我打了個呵欠:“我能有什麼良策啊,這種事情我可查不出來。”永娘哭笑不得,又問我:“那太子妃打算如何向趙良娣交待?”
我大大翻了個白眼:“這桃木符又不是我放在她牀底下的,我爲何要對她有所交待?”
永娘對我的所言所語哭笑不得,絮絮叨叨勸說我,我早就迷迷瞪瞪,沒聽一會兒,頭一歪就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好香,直到被人從牀上拎起來,說實話我還有點兒迷糊,雖然永娘經常命人將我從牀上拖起來,那也是連扶帶抱,不像此人這般無禮。
我眼睛一睜,咦!李承鄞!他不僅把我拎起來,而且還說:“你竟然還睡得着!”
完了完了完了!
一定是趙良娣向他告狀,所以他來興師問罪。我大聲道:“我有什麼睡不着的!緒寶林的事沒查清楚就是沒查清楚,你吼我也沒有用!”
“緒寶林又出了什麼事?”他瞧着我,眉毛都皺到一塊兒去了。
啊?他還不知道啊!趙良娣沒向他告狀?我眼睛一轉就朝他諂媚地笑:“呃……沒事沒事,你找我有什麼事?”
“明天就是上元節了!”
“我知道啊。”廢話,要不然我今天硬是睡了一天,就是爲了明晚留足精神,好去看燈玩賞。
他看我毫無反應,又說道:“明日我要與父皇同登朱雀樓,與民同樂。”
“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年年上元節陛下與他都會出現在承天門上,朝着萬民揮一揮手,聽“萬歲”山響,號稱是與民同樂,其實是吹冷風站半宿,幸好皇室的女人不用去站,不然非把我凍成冰柱不可,凍成冰柱事小,耽擱我去看燈事大。
“那你答應過我什麼?”他瞪着我,一副生氣的樣子。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伴君如伴虎,天威難測。這話真對頭,陪着皇帝的兒子就像陪着小老虎,同樣天威難測,他在想什麼我真猜不到。只能十分心虛地問:“我答應過你什麼?”
眼見我就要不認賬,他聲音都提高了:“你果然忘得一乾二淨!你答應帶我去逛窯子。”
乖乖!這話豈能大聲嚷嚷?
我撲上去就捂着他的嘴:“小聲點!”
恰巧這時候永娘大約是知道李承鄞來了,所以不放心怕我們又吵起來,於是親自進殿內來,結果她頭一探,就看到我像只八腳的螃蟹扒在李承鄞身上,不僅衣衫不整,還緊緊捂着他的嘴,李承鄞因爲把我從牀上拎起來,所以兩隻手還提着我的腰呢……我簡直像只猴子正爬在樹上,總之我們倆的姿勢要多曖昧有多曖昧,要多可疑有多可疑……她一瞧見我們這情形,嚇得頭一縮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