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初期的樑國地處西部,也算是應景,定國名爲西樑,封郭瑀爲西樑國君,建立西樑公國。
於是西蜀、南越、南吳、西秦、西樑五個海外封國就這樣決定了下來。
郭鵬一共六個兒子,除了郭瑾之外,其餘五個兒子都會被封到這些地區,成爲一地公爵,一國之主,建立屬於他們自己的帝業。
確定了這個政策之後,郭瑾稍微放鬆些,覺得很愉快。
看着他的模樣,郭鵬稍稍猶豫,還是決定開口詢問。
“阿珺臨走之前,和你說了一些什麼,對吧?”
郭瑾正在高興,聽到郭鵬這樣問,臉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是的。”
“他說了什麼,爲父大概能猜到,他說,他很嫉妒你,對吧?”
“父親英明。”
郭瑾承認了,他覺得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郭鵬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阿珺也對爲父說過,就在今年年初,咱們在溫泉休息的時候,他對爲父說的,爲父當時就覺得,分封計劃刻不容緩,否則,爲父一旦死去,你們兄弟很可能反目。”
郭瑾擡起頭,張嘴想要反駁,可看到郭鵬那彷彿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好一會兒,他才低着頭憋出一句【父親英明】。
他不想對自己的父親說謊。
果然是這樣。
郭鵬嘆了口氣。
“你會覺得,你的嫡親兄弟尚且嫉妒你,想要取而代之,更何況是庶出兄弟,所以你覺得不安,你覺得受到威脅,覺得必須要把他們全部趕出魏國纔算安穩,對吧?”
郭鵬把郭瑾的心事說的一點不剩。
郭瑾低着頭不說話,默認了。
郭鵬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拍了拍郭瑾的肩膀。
“很早以前我對你說過,扶蘇胡亥兄弟相殺,武帝劉據父子相殘,在絕對權力面前,親情不算什麼,當時我想你只是略有感觸,可如今,你應該是徹底明白了,對吧?”
郭瑾愕然擡起頭,看着郭鵬不說話。
“很多事情,沒有親身經歷過,就沒有發言權,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不自己去親身經歷,就一定不能互相理解,你當初不理解爲父,現在,你應該理解了。”
郭瑾沉默,而後點了點頭。
“兒子已經明白了,到底什麼纔是孤家寡人,什麼纔是高處不勝寒。”
“那就好,你明白了就好,你明白了,就不會做錯事,不會因爲一點點私情而犯錯誤。”
郭鵬深吸了一口氣:“你的做法是對的,只是爲父不忍心看到,又覺得這樣做有好處,所以才決定實施分封,如果爲父沒有這樣的打算,爲父是可以預料到之後你們兄弟相殘的局面的。
當然,你的兄弟們根本不能和你對抗,只會被你用各種方式找出破綻,然後治罪,下獄,餘生想必不會很好過,而你若是再心狠手辣一些,你的兄弟們就沒命了。”
郭瑾不敢說就沒有這樣的可能。
郭珺的那番話彷彿打開了他心裡的某個開關,涌出一種情緒,和他即將成爲皇帝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徹底激活了他的獨夫之心。
以他的獨夫之心,他覺得自己未必就不會做到把兄弟們趕盡殺絕這樣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在歷史上並非沒有發生過。
比如胡亥,登基之後,聽信趙高的讒言,把他的兄弟姐妹們全部殺光,一個都沒有留下來,覺得這樣就沒有人可以威脅他的地位了。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刷新了人們的認知。
從此人們知道了皇家兄弟都是表面兄弟塑料情誼,隨時都可以翻臉不認人。
爲了那張至高無上的只有一個的皇位,他們可以不惜一切。
包括自相殘殺。
郭瑾過去讀史書的時候,曾經和教他讀書的老師一起痛斥這些權力怪物的無情,痛斥他們爲了區區權力就要屠殺血肉親眷的惡行。
當時他是義正言辭的發誓,有朝一日他若掌權,一定會做一個明君、聖君,和大家友好協商一切,君臣相得,毫無隔閡。
可當他自己也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成爲了當初自己最厭惡的權力怪物。
居然想着不能把他們送走就要把他們全部埋了的事情。
臉被打的啪啪作響,感覺都被抽腫了。
但是郭瑾已經不會回頭了。
爲了權力,爲了地位,爲了未來,他不惜一切,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父親英明。”
郭瑾到最後只能說出四個字。
因爲他的父親預見了他可能做出的任何事情。
郭鵬站起身子,坐到了郭瑾的身邊,摟住了他。
“你已經體會到了這種感覺,就意味着你已經可以爲了權力付出一切了,你已經有這樣的決心了,這纔是一個合格的孤家寡人該有的決心,繼續下去,不要回頭,也不能回頭。”
郭鵬摟緊了郭瑾:“權力就像一把沙子,你要用力抓緊纔不會漏出來,你一旦回頭,就抓不緊權力,權力就會從你的手指縫裡漏出去,再想抓住,就難了。”
郭瑾點了點頭。
“兒子明白了。”
“再過不久,你就是魏國的皇帝了,想過嗎?有朝一日,坐在皇位上,面對那羣想要從你身上得到一切的臣屬的欺騙、隱瞞和利用。”
“以前沒有想過,父親決定傳位給我之後,我就想過了。”
“什麼感覺?”
“有點害怕,但是,也有點興奮。”
郭瑾深吸了一口氣:“兒子很想知道,到底是他們更聰明,能從兒子這裡得到他們想要的,還是兒子更聰明,能把他們玩弄於鼓掌之中,就和父親玩弄他們一樣。”
“爲父從未輕視過他們,過去如此,現在也如此,爲父未必比他們聰明,只是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郭鵬搖了搖頭:“現在爲父的招數已經用完了,你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數量空前龐大、質量空前優秀的科舉官僚,他們比士人官僚更難對付,更難鉗制,你,做好準備了嗎?”
“……”
郭瑾深吸了好幾口氣,又緩緩吐出,似乎正在平復自己的情緒。
“兒子沒有選擇,兒子只有面對。”
“很好。”
郭鵬對於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獨夫非常滿意:“想要立於不敗之地,很難,但是記住爲父告訴你的官僚的本質,你就不那麼容易被矇蔽。
只要你不被矇蔽,你掌握了權力,你總歸是有辦法對抗他們的,但是如果被矇蔽了,錯誤地以爲天下平安,沒有任何問題,那就壞事了。”
郭鵬舉起一根手指。
“當他們跪在地上高呼萬歲的時候,你該做些什麼?”
“仔細想想自己的政策是否讓他們覺得有機可趁,是否完全順應了他們的想法,而並不能造福黎庶百姓。”
“很好。”
郭鵬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當他們跳着腳的在你面前痛罵你是昏君暴君的時候,你該做些什麼?”
“把他們極力抵制的事情堅持下去,貫徹到底,一切阻礙的人都要處置掉,堅持下去,絕不放鬆,那就是他們的要害。”
“很好。”
郭鵬豎起了第三根手指。
“面對一團和氣的朝廷,你該怎麼辦?”
“想方設法分裂羣臣,設置矛盾,使之互相爭鬥,決不允許朝臣一團和氣。”
“很好。”
郭鵬豎起了第四根手指。
“如何鞏固中央權力,不使中央權力逐步衰退,被地方掌握?”
“陵邑制度,不斷遷移地方豪強富戶前往洛陽,切斷他們的地域聯繫,打碎他們的利益盤根。”
“遇到抗拒?”
“直接出兵!”
“有臣子反對?”
“革職,嚴查,禁錮三代,嚴懲不貸!”
“很好。”
郭鵬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然後豎起了第五根手指。
“怎麼應對不斷試圖兼併土地的官員、豪強、富戶?”
郭瑾愣了一下。
“陵邑制度應該可以,中央嚴查應該也可以。”
“治標不治本,如何治本?”
郭鵬又問。
郭瑾沉思良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父親以爲呢?”
“我也不知道。”
郭鵬自嘲的笑了笑:“土地兼併,是滅亡的根源,但是如何遏制解決,我也不知道,人們辛苦讀書、學習、考試,爲的就是當官,就是高人一等,就是作威作福。
如果不能這樣,我相信沒什麼人願意讀書做官的,不讓他們這樣做,在他們看來就是夢想破滅,就是不仁義,皇帝就是暴君、昏君,可要是讓他們這樣做了,魏國也就完了。
該怎麼處置,該怎麼平衡,該怎麼應對,我不知道,如何解決,我也不知道,但是阿瑾,我選擇做一個暴君、昏君,讓所有人都害怕的血手屠夫,而你呢?你會怎麼選擇?”
郭瑾默默地思考了好一會兒。
“我會跟隨父親的腳步,做一個暴君、昏君,讓人害怕的血手屠夫。”
“你真的敢嗎?這樣做,弄不好,是要遺臭萬年的。”
“我只願當我死了以後,不至於無顏面對父親。”
郭瑾的神色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