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邪魂師究竟是怎樣的一羣人?”
推開木窗,霍雨霖雙手撐起臉龐,對着繁星下仍在練拳的少年問出了自離開公爵府後就一直好奇的問題。
“問這個幹什麼?你也想當邪魂師?”少年收起拳頭,側過頭,如狐狸一般的臉上掛着像是夜空中月牙似的弧度。
“哥你是邪魂師,我自然也要當邪魂師啊。”尚且懵懂的少女對那隱藏在笑容下的調侃感到有些不自在,放下了支撐臉龐的手掌,“難道不好麼?”
“好不好我無法評判,但當不當邪魂師不是你說了算的,也不是我說了算的。”千劫無所謂的攤了攤手。
“那誰說了算?”藍色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茫然。
“拳頭說了算。”千劫擡起有着銀色紋路的手掌,握成拳頭在霍雨霖眼前晃了晃。
少女懵懂的點了點頭,“我大概懂了,邪魂師們都是身不由己,對嗎?”
“差不多吧,雖然並不能概括整個邪魂師羣體,但身不由己這個詞足以囊括大部分人了。”千劫走到窗前,摸了摸少女剛剛齊肩的藍色頭髮,“邪魂師究竟是怎樣的一羣人我無法回答伱,但聖靈教我可以給你大致說一下。”
說到這裡,千劫的笑容染上了一絲複雜,“一羣可憐又可恨之人。”
他低垂下了眉眼,遊過小院中月光所投下的陰影,“可憐在任何一個聖靈教成員都有着讓人不忍聽聞的過去,父母雙亡在聖靈教內只是起步;可恨於他們同時在製造着無數同樣的不忍聽聞的慘劇。
“這種環境下活下來的聖靈教成員,精神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
“啊?”少女擡起了頭,面色怪異。
聖靈教邪魂師都這樣的話,眼前之人是否例外呢?
但千劫似乎已經沒了解答的慾望,一把將霍雨霖提溜到了院子內,“糾結邪魂師是怎樣的一羣人對你並不會有什麼用處——你只需要記住一點:當一個陌生的邪魂師站在你面前時,不管他表現與形象怎麼樣,都需要做好講不通道理,只能講物理的準備。
“看你現在也不像是想睡覺的樣子,我就來教你怎麼和人講物理——看好了,這叫寸心拳!”
在少女茫然卻又憧憬嚮往的目光中,少年將手置於間隔木樁一掌之遠的位置,在剎那間化掌爲拳。
轟!
鋼鐵與白骨相撞的金鐵之聲將霍雨霖的思維拉回了眼下,寶石般的紫色眸子與骨龍龍首之上的漆黑空洞相接。
蒼銀的龍槍在相接的瞬間描繪出優美的弧線,於骨龍周遭瀰漫的黑霧中點亮了與夜色相稱的點點星光。
——武魂強度不低。
霍雨霖瞬間便得出了結論,不是什麼骨頭都能和白銀龍槍碰一碰的,更何況還是一個龍種武魂——哪怕骨龍這種從形象上看去已經死了的龍,它也是龍。
一個龍種武魂,在龍眸與白銀龍槍與銀龍鬥鎧之前,竟然可以硬撼不退,要麼是這個龍種武魂的血脈不低於堪稱龍族之神的銀龍王——但這不可能,能與銀龍王在龍族血脈上比強度的存在,在這片大地上還不存在。
要麼是精神意志與實力差距疊加後,足以無視血脈之上的差距。
換而言之,這是一位正常情況下,能與普通魂聖乃至低階魂斗羅匹敵的邪魂師魂帝——她霍雨霖如今正在以一個巔峰魂尊之身,面對一個魂聖。
真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結論,一副讓魂師世界觀刷新的景象。
所以當下一個剎那,骨龍發出黑色吐息之後,霍雨霖對於自己被一個魂技打入街道旁的建築,製造了一地廢墟的結果毫不奇怪。
沒死就已經是把魂師出現以來的等級觀念按在地上摩擦了,如果還能如無其事的起身並瞬間接下狂風暴雨般的攻擊,那隻能是落魄吟遊詩人的酒後囈語。
但她做到了夢囈中的事蹟。
陰影循着夜色的脈絡從她面前擦過,那是如刀鋒般的黑色骨爪,無聲落在地上時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跡。
——武魂帶毒,也可能是類似王冬兒但純粹性上稍微弱一些的毀滅屬性,只是這點屬性純粹性上的差距足以用實力與戰鬥經驗補足乃至超越,
這是霍雨霖的另一個結論。
緊接着她鼻間便傳出了一聲悶哼,因爲身側突然襲來的,勢大力沉的龍尾抽擊。
明明腦海中已經使用天演勾勒出了對方接下來的行動軌跡,但她依舊只能匆忙的建立起不怎麼完美的防禦。
——看到了,但跟不上。
風格變了。
從一開始傳統的,邪魂師們最喜歡的陰影之中尋找弱點出其不意發起攻擊的刺客風格,換成了只追求速度與力量的狂戰士風格。
完全搞不懂這個邪魂師魂帝到底是什麼系的魂師。
雖然霍雨霖自己作爲名義上的控制系,如今也一副典型的強攻系風格。
——但這纔是真實的戰鬥,她幾乎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的實戰。
背後龍翼舒展,躲開了地底的骨刺後,霍雨霖不得不在心中沮喪的承認這一點。
在真正你死我活的戰鬥中,哪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分類呢?
無論是號稱團隊之魂的控制系,大名鼎鼎的強攻系,亦或是什麼其他亂七八糟的系,當死亡來臨時,只會有一個身份——想要活下去的魂師。
那些在舞臺上翩翩起舞而得來的第一,擺好陣營你一招我一式的天才之名,那些沾沾自得的榮譽,並不會對活下去這個目標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幫助。
任何一個成熟的魂師,都會憑藉魂技或者其他手段,成爲一個同時兼任幾系的魂師——至少成熟魂師們都會無視擂臺上那個政治意味極其濃郁,被一個出身頂級宗門的小丑,靠着他那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半瓶醋常識與“理論”劃分出來的“控制系”。
擂臺之下任何一個魂師都會獲取一兩個控制魂技以應對多變的環境與對手,也不會有人擂臺之下閃轉騰挪只在一個四四方方的百米範圍內,硬吃控制魂技。
更不會有一個萬年魂技乃至十萬年魂技都打不爛,卻能眨眼間長出一堆藍銀草的花崗岩地面。
至少眼下的戰場就已經不止方圓百米,被波及成爲廢墟的房屋也不止一間。
更更不會有傻子在明知道對手是誰的情況下還不去調查情報,就等着己方去調查他們的情報,進行所謂的“作戰計劃”。
或者說,不需要調查——能力這種只要不瞎,分析能力不是爲零的人,基本都能在戰鬥中一點點的試探出來。
眼下便是如此。
對方已經在匆匆的幾次交手中,分析出了她霍雨霖的部分情報——不需要大喊大叫着“我已經看穿了你的魂技”,行動與細節便是戰鬥中最好的語言。
精神屬性、元素操控……
以及預知。
這真不是什麼需要自己對着敵人說出來,對方纔能意識到的能力。
永遠不要低估了常年在生死邊緣掙扎的邪魂師們。
身體的下意識反應、生死之間的直覺、戰鬥中的極速情報分析……
但凡一項沒有點滿,代價便是死亡。
如果不是已經確定了情報,對方又怎麼會如此迅速的變幻風格呢?遇到一個有預知能力的敵人,最好的應對方式便是以更快的速度更強的力量正面強攻。
勝利的天平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行傾斜。
傾斜向敵人的方向。
但她想贏,且必須迅速卻又完美的贏。雷光如同蝴蝶在崩碎的冰晶中消逝,龍翼扇動,霍雨霖於剎那之間拉開了距離。
“幫我維繫好精神信標。”精神之海中的對答一閃而逝。
緊貼少女身軀的甲冑由未知的材質描繪出流動的銀色,仿若精靈一般的雷霆浮動在她的身側,一圈又一圈的焰火則環繞着她雙手緊握的長槍,朦朧的龍吟宛若垂落的披風,掠過舒張的龍翼,流過生有尖刺的長靴,落於雙腳下方千風帶來了過往的對答。
“哥,這寸心拳感覺和我小時候瞎比劃的動作差不多啊?”
“戰鬥中哪有那麼多固定的架勢,這可是兩位極限強者倒騰出來的自創魂技,你練就是了。”
“極限強者所創嗎?”
“如假包換——雖然並沒有達到我設定的程度。”
“那哥你設想的寸心拳是怎樣的?有可能創出來嗎?”
“不知道,你哥我學的東西太雜,那兩位極限前輩路已走盡只能折騰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自創魂技,所以就看你了。”
“我……行嗎?”
“還是不知道,如果行的話,到時候寸心拳就可以改名叫太虛拳了。”
霍雨霖深吸了一口氣。
昔日的描述玄之又玄,完全不知道頭緒在哪兒,比瘋子的囈語還囈語。
但她懂了。
現實無法做到千劫所言的那般擴充經絡,容納更多魂力的效果,魂環與魂力等級如同鋼鐵澆築一般的桎梏,緊緊的限制着肉體的極限。
可精神,從不受限!
精神力融於魂技和肉體從來不是什麼稀奇事,本體宗引以爲傲的戰技體系,穆恩的成名絕技都是此例。
用千劫的吐槽來說,本質上也就是精神力融合肉體形成的招式,頗有種藍銀囚籠變個樣式便是自創魂技的感覺——雖然這個吐槽和大象塞櫃子裡沒什麼區別,如果精神力融於肉體是一個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是隨隨便便就能融合於身體任何部位的技術,那本體宗也就不會分成一堆戰技了。
一個戰技足以兼容一切。
她要做的就是這麼難的事,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黑白相間的白骨之龍忽然仰頭怔怔的看向了天空中的少女。
於實,一股莫名的意志從天而降,整條長街在這磅礴的意志下仿若靜止;
於虛……
龍首下的漆黑空洞倒映出了從天而降的巨龍。
一切無聲無息。
“他的眼光果然沒錯。”言風殘存的言語伴隨着崩碎的冰晶消散於天地之間。
少女從天墜落,一邊拄着長槍支撐起虛弱的身體,一邊解除頭盔緊皺起了眉頭,“說好的人呢?”
當然不是指言風這個突然冒出來又成了一地冰晶的邪魂師魂帝,而是日月帝國。
記得沒錯的話,當初星空斗羅葉雨霖可是信誓旦旦的保證,在星羅城動亂之日,便是日月大軍抵達星羅城下之時。
可現在的局勢除了城外的烈陽魂導團,哪兒來的人?
……
天魂帝國,白石關。
“爺爺,有必要這樣一天天巡視城牆嗎?”早就從史萊克退學的公羊墨打了個哈欠,一臉睏倦的對着身前巡視城牆的老人說道。
“日月邊境大軍調動異常,你說有沒有必要?!”老人回過頭,佈滿風霜的老臉上明顯帶上了不滿之色。
公羊墨瞬間立正好了身姿,不敢再多發一言。
公羊家作爲天魂帝國的侯爵家族,封地便是處在邊境白石關,於公於私都應該在這日月動向詭異的情況下關心一下白石關的安全問題。
當然,曾經不用。
白石關只是與星羅帝國接壤,而不是與日月帝國接壤——斗羅三國中與日月帝國接壤的其實就兩個國家,一個天魂一個星羅,主要接壤區域還是星羅,與天魂帝國接壤的區域並不多,這也是爲什麼日月帝國一旦對斗羅大陸用兵,第一目標便是星羅帝國的原因。
邊境線不長的情況下,強行進攻天魂帝國容易被星羅帝國繞後夾擊。
但那是曾經,如今日月帝國已經嚮明斗山脈以東拓展了一大片領土的情況下,與天魂帝國的邊境線也就變了。
白石關就是這邊境線變化之下,最容易吃虧的城市——白石關名爲關隘,在萬年沒有大規模戰爭的情況下,早已經成了一座實際意義上的城市。
想到這裡,公羊墨心中燃起了對星羅帝國不滿之意,“爺爺,當初要是星羅帝國堅持抵抗日月,如今的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抵抗?拿什麼抵抗,你帶着史萊克去幫星羅帝國抵抗?”老侯爵面對這種沒腦子的問題,自然是沒什麼好臉色。
“星羅好歹也是一個帝國,那麼多魂師,只要能夠堅持十天半個月,等史萊克的魂師……”看着老侯爵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公羊墨聲音也是越來越低。
臉色難看之餘,老侯爵卻嘆了口氣。
孫子這般看法,不能說錯,曾經斗羅三國境內的戰爭就是如此,幾個強大魂師便可以決定一切,甚至與日月大陸相撞之後的幾個千年裡,所謂戰爭本質上也就是魂師質量的對拼……
而比魂師質量,斗羅大陸從來處於優勢。
但如今的戰爭,還是魂師能決定的麼?如果還是的話,星羅帝國爲什麼頂着大量優質魂師家族出走的局面,也要去學日月帝國呢?
在憂患意識之下,研究了幾年日月帝國與星羅帝國的老侯爵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天魂帝國境內大多數的魂師家族如今都還用過去的眼光看待一切,能行麼?
可一個侯爵,一個魂斗羅,聽起來好像很有權力,但在頂級魂師家族遍地的天魂帝國,實在是沒什麼話語權。
過往的勝利與榮譽,如今已然化作了萬年帝國身軀上腐朽的枷鎖與爛肉。
這種情況下,他實在沒什麼資格批評自己的孫子。
懷着深深的憂慮,老侯爵拍了拍身高已經趕上自己的嫡孫,示意他繼續跟上自己,重新在城頭巡視了起來。
“怎麼不走了?”走到一個拐角之後,老侯爵再次皺起了眉頭,轉頭看向了站在原地不動的孫子。
公羊墨沒有回話,顫顫巍巍的擡起了手指,指向了茫茫的夜色。
老人頓時陷入了與孫子同樣的愕然。
他們看見了……
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