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過。
佔地六畝，整四千平方米，似若一個足球場般大的廠區裡，一片吵鬧，到處有人呼喊工具，像極了當時的漢旺。
但唯一不同的是，大院裡有了炊煙和熱騰騰的香氣。
“照明！照明！天都黑了，你看不見？”
“二號車！把照明燈組擡進來，快！”
“導演組叫吃飯了！”
“吃什麼飯？沒搞過地震救援是吧？已經看到被困人員的頭了，不用吃飯！不信你去問！把照明推到門口來！”
樓裡，安順支隊的一名士官一聲吼，讓許多人都是一震。
發現人可以不用吃飯，多麼熟悉的口號。
方淮腳步也停了一下，眼睛到處看了看還在救援的幾個組，估摸了一下，拿起對講機道：
“後勤後勤，得留點飯，還有五十人左右在救援，吃飯肯定得耽誤。”
很快，那邊傳來楊永華沒好氣的聲音：
“該吃飯不吃飯，一哈餓得經（使勁）叫喚！我曉得了！”
方淮聽到這聲音，又忍不住笑了。
旁邊的戰士們也聽到聲音，一邊救援，一邊大聲樂道：
“聽到沒有？老黑喊你們一會別餓得叫喚！”
“切…滿嘴順口溜，他要考研嗦！”
“今天我們西秀二中隊完不成這個救援，就不吃了！”
六點整，整個廠區搜救宣佈結束，大家統計了一下被困人員的總人數，只有88個人，需要深度破拆救援的，也就一半多多。
這裡有22箇中隊，一箇中隊，還攤不到三個呢。
於是，戰士們有了個口號：
要把兩天兩夜的救援時間，縮短到一天一夜！
他們今天是不打算睡了，非要把“每中隊救援三個人”的KPI完成以後再睡。
演習+難度+氛圍+比較+消防員=核動力驢。
不過，他們有點小瞧這次的任務了，張中庭找了好幾天才找到的場地，總隊支隊一干專家專門給他們設計的任務，可不是這麼好完成的。
甚至，他們都沒找到所有的被困者。
被困人員，總共是92個，表面能發現，或者較爲容易探測出來的，是88個，這個吉利的數字就是爲了麻痹大家。
支隊爲了出難題，把心理都掌控上了。
這個廠，原來是個酒廠，是有地窖的，還有窖中窖，和地面隔着兩層，原來正常通往下面的路不允許通過以後，他們的生命探測儀在地面根本探不到那裡有人，只有把地下一層正對窖中窖的地板打開，才能發現還有一層。
那裡面，有四個，都是真人扮演的被困者。
當然，現在裡面根本沒人，所以更不可能通過生命探測儀探索得到，假定的情況，就是探測不到，等到他們救援進行到那一步了，纔會把人通過封禁的地下樓梯搞進去。
不過，也沒有這麼絕望，非要讓他們去發現，等到他們破拆救出負一層地窖的最後一個人以後，會有人告訴他們，聽到下面還有聲音，會給他們一個大概的方位。
所有的門，樓梯，都不能用，破拆時，還得考慮下面有人，而且被困角度，千奇百怪，就這個難度，破拆也得搞一天以上。
導演組的設計，就是兩天內能救出90%，就算成功了。
所以，當戰士們喊着還想要縮短時間時，老登們都在冷笑，等着看這些戰士怎麼現實被上一課。
方淮自然是知道的，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後，回到了廠區中央，跟大家一起吃晚飯。
有了後勤保障組，這頓飯，六菜一湯，全是用大盆裝的。
一線戰士和後勤人員，各有各的責任感，做後勤的，就是力求讓戰士們吃飽，吃好，大家在救援時，他們也在奮力地砍瓜切菜，保質保量。
10個人保障戰士，幹部，機關，三四百人的伙食，做得不容易。
但大家打了飯，一箇中隊一個圈，在廠區空地席地而坐，到處都是各中隊主官PUA戰士們的聲音，好像沒有準備好好吃飯的意思。
“看到沒有？人家都在裡面幹，我帶伱們出來吃飯！你們這些沒去的不知道，地震的時候，根本沒飯吃！我們帶的口糧，水，都給了老鄉了！你們還好意思喊累？告訴你們，今天晚上，三個人，救不出來，別給我回營帳睡覺！”
“我其他要求沒有！就一個，今天，牆角下面，給我繞開承重牆，把下面的人都給救出來！那裡人最多！人家中隊救三個，我們必須救四個！演習結束，咱們的救援成績要是掉出了前十，等着吧！回去，五公里，四百米物資疏散，槓鈴蹲，全都在等你們！關鍵時候拿不出來的老兵，就給我回去當新兵！”
“聽到了？聽到了？啊？人家救出人的中隊都在拼命，你們還好意思吃飯？搞快點！五分鐘，重新進入戰鬥場地！”
這年頭，各個中隊的主官好像都有點不人道，甚至還有一些被扣了分的士兵，被幹部破口大罵，那粗曠程度，完全不過審。
甚至有些新兵，被班長罵完，飯也不敢吃了，端着個碗站在旁邊。
不吃也不行，還得被罵。
“什麼意思？跟我耍脾氣是吧？領導都在這兒，你跟我上眼藥呢？吃！五分鐘吃不完，回去弄死你！”
嘖嘖嘖。
太殘暴了。
好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氛圍了。
總隊推行了半年的文明練兵，好像成效不高啊。
方淮忍不住咳了一聲，大聲道：“好好吃飯！這麼好吃的飯菜，真在震區有這樣的飯菜，跑步五公里也得趕着去吃！
慢點吃，別瞎整！不準浪費！
還有，這吃的是飯！又不是在災區吃那兩根火腿腸！不得消化嗎？着急忙慌的衝進去幹什麼？吃完活動活動！別給搞吐了！”
許多人看過來，很想吐槽兩句，轉頭一看。
哦，是方淮啊。
嗯，說得有道理。
總隊有兩種新兵，一種是挨老兵揍的新兵，一種是方淮。
大家一頓戰鬥服12公里，都特麼怕了，怕他再給整什麼幺蛾子。
“好好吃！慢點吃！”
側邊坐在地上的王劍大聲招呼：“方淮，過來坐坐！給咱們傳授傳授經驗！”
方淮笑了笑：“我得去我們中隊，要聽經驗，過來聽！”說着，往打飯的地方去。
大家紛紛側頭，看着這個變態的新兵，開始聊他，有豔羨的，驚歎的，也不乏曾經的集訓隊被他搞過的，多少帶點畏懼。
“汪！”
正被王鵬帶着領飯的小白就擡爪，給它打了個招呼。
方淮喜笑顏開。
“小白，吃飯了嗎您吶！”
沒曾想，小白擡起一條腿，往前蹦了兩步，隨後看了看他的腿，張嘴，伸出舌頭，哈哧哈哧。
像是在笑。
方淮笑容凝固。
我擦你大爺的，你學老子？
“王鵬！這個狗怎麼跟了你以後，越學越特麼壞了？是不是你教的？”
王鵬一臉懵：“我沒有教啊！”
方淮橫眉瞪眼看着小白：“你丫嘲諷我是吧？行！拉多我不幫你拴了！你自己去開籠子找它吧！”
“汪！”小白立馬慫了，擡起一隻爪子，指了指王鵬。
王鵬都瘋了。
這狗會甩鍋！
方淮看王鵬驚詫的表情，也笑了。
這狗蔫特麼壞，他早就知道。
媽的，平時總叫它龐巴迪三輪車，今天算是讓它報回來了。
不過，小白這貨居然會開玩笑了，確實比以前開朗多了。
打完飯，方淮便迴歸了二中隊集體。
都不用他組織，二中隊似乎把在北川養成的好習慣傳承下來了，正在圍成一圈，趁吃飯時間，討論今天救援總結的自我經驗。
郝成斌扶了他一把，正講話的趙金成看到他來，也停住了話頭。
方淮端着飯盒，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
趙金成回過頭，繼續道：“今天我問了他們幾個木工，榫卯加固其實是有幾個常用的固定模式的，像我們釘方形框架那種，叫揣揣榫，我們手裡如果沒有釘子，就可以……”
趙金成手上一邊比劃一邊講着，二中隊的圈後不知不覺已經圍上了一幫人，幾個支隊的都有。
大家也在就今天看到的，榫卯的用途進行討論。
像之前在地震中那種條件，現場有電鋸，有木頭，但沒有釘子什麼的工具，但如果會做榫卯，完全能夠在支撐裝備不足的情況下製作一些木質支撐件。
這也是方淮此次地震中學到的新思路，他甚至花了10點軍功，學了一些簡易榫卯的快速製作。
幾千年的工藝傳承，手法複雜，還帶了製作熟練度，自然不是這麼便宜的。
方淮也忍不住發言，一邊吃飯，一邊跟大家大概講了講榫卯的神奇。
榫卯除了能夠製作傢俱，樓房，橋樑，還能利用楔型結構，大大加強支撐強度，而且因爲結構爲相同材質的連接，在環境的溫度和溼度發生變化時，它們自身的伸縮程度相同，連接兩端的木材會共同收縮或舒張，比釘子連接還要牢靠。
很快，曹毅決定：“方淮，回去以後你整理一下資料啊！找一些實用簡單的榫卯結構，讓大家學習一下，充實一下大家的業餘時間，也學習一個救援的關鍵技能！”
方淮笑道：“沒問題，你們願意學，我就願意教！”
“嘖嘖。”劉劍鋒感嘆：“真特麼多啦A夢啊！”
忽然，有掌聲漸起。
王劍站在外面大喝。
“嘖嘖嘖，不愧是特勤隊，跟着你們吃個飯都有收益！兄弟們！多學習學習啊！回去以後，咱們也學習一下榫卯！咱老祖宗的好東西，不能丟！”
方淮笑指着王劍，跟曹毅道：“我們新兵連的連長，王劍，安順開發區的隊長。”
曹毅端着飯碗站起來，跟王劍握了握手。
“王隊，久仰！”
王劍笑嘿嘿在衣服上使勁擦了擦手，纔跟曹毅相握。
“我手上汗多，不好意思啊！”
說着，看了看方淮，道：
“都是這個變態出的題！讓我們穿着滅火戰鬥服來搞搶險救援！熱得我心慌！誒，我說方淮，你這個有點反常識了吧，地震救援，搶險救援服也不讓我們帶一套？這靴子，這麼厚，幹事多不方便？又這麼熱！”
方淮身子往後一靠，眉毛揚了揚：“這就是給你們的第二個題目！”
這話一出，大家都看了過來。
這話，其實他們也早就想問了，看到方淮神神秘秘，更添好奇。
何解？
方淮悠悠道：“熱好啊！總歸有力氣！你們很多人，參加四川五月的地震，都被熱懵了吧？
那可曾想過，地震不分時間和地域，冬天，北方的救援怎麼辦？
真發生了，給你們這些南方兵拉過去增援，零下幾十度的天氣，吐泡口水都能成了冰蛋子，搶險救援服單層鉤織的芳綸材料，凍得你們頭昏眼花，能不能扛得住？
如何最大程度的保存戰鬥力？咱們的滅火戰鬥服，厚厚的阻燃纖維，不就是最好的保暖防護嗎？
這麼做，是怕你們到時候適應不了天氣，能夠多一種選擇和防護。
搶險救援，形式複雜，常與火災伴行，學會在不適宜的着裝條件下施救，利用好這些常用的護具，並且適應它，也是必須要學習的科目。”
方淮說罷，起身，拍了拍王劍，往潲水桶那邊走去。
後面的衆人，若有所思。
（致敬冷冽寒風中救援的戰士們）
（甘肅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