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宮主講話百無禁忌,說道:“奶奶口是心非,剛纔還讓我不要動手。”
劉奶奶倚老賣老,說道:“奶奶是奶奶,姑娘是姑娘;姑娘金貴,奶奶快入土的人,棺材蓋兒都合到沒縫了,不用講道理,不在乎什麼規矩。”
小宮主驚呼道:“哇!奶奶好厲害,奶奶長命千千歲!”
劉奶奶樂呵呵說道:“瞎說,長命千千歲,那不是成了老王唉,能活的長自然好。”
口是心非的劉奶奶哄着口非心是的小宮主,口非心也非的八指先生旁邊聽着,不知不覺穿街走巷,來到園中園,土蚌族講法之地。
當年一戰,園中園幾變成廢墟,亂舞城隨後局勢大變,沒過多久學院開始籌建,各族老怪帶着門下弟子遷居;園中園經過改造,與其它幾宗一樣變成類似遺蹟之所在。目的很簡單,警醒仙凡兩界不要忘記歷史,牢記仙家不可借宗門涉足凡俗,追索天道即可。
天道脫離不了人道,學院逐年走上正軌,仙訊傳統隨之形成;園中園地方寬廣,又有沉重歷史作爲底蘊,用來講道再合適不過。十年下來,這裡經過幾次修整,瓦礫中清處一片空闊地,正中央搭建聞仙台,專供學子們問凡演法。
正日子還沒到,聞仙台周圍依舊人頭洶涌,除聞仙台周圍十數米被圈成空地外,園中園到處都是人,外圍有些肩挑手提的小販忙着趕場,只要不吵不鬧,均可佔據一席之地。
販夫走卒,引車賣漿,無論哪個世界,永遠都有人以此爲生。仙家傳訊首要不能欺壓民生,這是城主大人、也是八指先生的共同看法,執行得相當不錯。
遠遠將馬車停下來。吩咐車伕原地侯着,十三郎帶着、準確講是小宮主帶着他和劉奶奶朝人羣裡面走,眼裡望着各色人等靜足安侯,耳中不時傳來議論爭執;偶爾激烈時,負責維持秩序的城衛軍便會開口警告,提醒人們此處不是爭鬧之地,禁止引起喧譁。
仙訊搞了十年。規矩章法早已純熟;中央空地上,有話問的人按照指示排隊,依次到臺前告於修家,能不能答都會給出回覆,不滿意還可辯上一辯,絲毫不顯得混亂。值得一提的是。人這麼多,現場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太安靜,是以提問的地方設有擴音陣法,提問講法均不需要賣力吆喝,周圍自能聽得清楚。
“還不錯。”
看着聽着,十三郎覺得挺滿意。事實證明,只要有制度合理。人們自可管好自己,不是什麼都需要他插手。
小宮主聞之回頭,看了一眼便皺起眉,說道:“咋變成這樣,一點都不好看。”
這樣的地方,十三郎不能像平時那樣如意,稍稍施展神通將面容轉換,令看慣“美”顏的小宮主不喜。這樣做不是害怕百姓。而是十三郎發現此處值守的城衛有不少熟人,還有幾名天狼老兵,認出來的話難免有些麻煩。
“你也變一下?”十三郎說道。
“纔不!”
小宮主斷然拒絕,說道:“連真臉都不敢露,非大丈夫所爲。”
聽到這句話的人不少,周圍紛紛投以驚豔目光,爲小宮主的豪勇讚歎不已;十三郎悻悻搖頭。心裡想美的你吧,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讓她開心點。
改造還是有作用的,以往的小宮主眼高於頂但不喜歡打扮。哪裡在乎這些凡夫俗子怎麼看。如今這樣的表現,只能說她恢復本性,在有足夠力量保護自己的前提下,沒什麼不好。
劉奶奶頭回見着這等陣仗,眼睛耳朵都不夠用,東張西望上看下瞧,最後講目光投向中央,問道:“在講什麼呢?不太能聽清。”
“講仙呢,奶奶年紀大了,咱們再進去點。”
一路橫衝直撞,一路白眼一路驚歎,仗着“年輕”貌美不惹人生厭,小宮主帶着兩人,耳中伴隨着臺上學子清朗的講解聲,漸漸靠近到中央。
“怎麼沒人鬧事?”
“胡鬧,難道你希望有人鬧事?”十三郎臉色一沉。
“不鬧事,不熱鬧。”小宮主一臉的理所當然,說道:“難道讓我聽他講道?”
十三郎啞口無言。心裡想真有意思,如果把魔宮小宮主聽這些幼兒園級學子講道宣揚出去,廣告效應一定很好。
“什麼是仙?道友問得好。我輩修道之人,正該常思本心,堅守道念,方不負上天之所賜。”
臺上回話的是一名青年,十七八歲,臉上帶着修士常見的驕傲,正按照自己的理解侃侃而談。問話的同樣是修士,身形壯碩虯髯濃烈,穩居臺前宛如一根紮根於大地的柱子,目光桀驁。
亂舞學院名聲漸響,各路野修、包括外間宗門修士不是沒有人來此尋道問經,又或存了切磋之心。學院並不禁止此項,相反有些鼓勵;剛開始修煉的人最容易出現的毛病就是狂妄自大,便是因此受些挫折,磨礪一下棱角,也未嘗不是好事。
由此角度看,除仙訊正日外,這種無類問答有點像辯難。當然切磋歸切磋,鬧事斷斷不行;四大族長老聯手坐鎮,亂舞學院已然是一個超大宗門,絕非什麼人都能惹得起。
學院初建,學子數量相當有限,每年都會開山招收新徒。從服飾上看,這名青年是學院建立後新收的第一批學子,苦修至今小有成就,將面臨築基瓶頸。按照常見標準,其天資可算出衆。正因爲如此,他被挑選出來於前七日採納民調,當然還有展示成就的意思;按照八指先生的叫法,這是活廣告,讓外界看一看學院的潛力。
至於仙訊正式主講,還需那些真正有成之人才能擔當,也就是亂舞城的老本。
採納民調,實話講是個苦差事,除溝通凡俗外,目的主在於磨礪學子性情。試想一下,一個從十餘歲開始修道的孩子,長期坐關苦修道法,哪裡懂得什麼人情世故。不說他,就算那些心性沉穩的老怪,總回答一些類似於“娃兒幾歲可查道基”“沒道基是不是絕對不能修道”“老漢我五十了還能不能修仙”之類也覺得厭煩。
沒辦法,提問者總歸普通人居多,能問出什麼大道哲理?既然定了規矩,就需要按照規矩來,可以敷衍,不能拒絕。
前面一直回答、甚至重複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青年明顯有些不耐煩,此刻驟然聽到這麼大的題目,加上看出對方是修士,精神爲之一振。
“仙者人之極;修仙即爲大道,乃人慾之終。”
有回答還有引申,青年學子神情自得,問道:“道友以爲如何?”
虯髯壯漢微微一笑,說道:“仙者人之極,修仙爲欲之終?”
青年點頭,心裡稍稍有些疑惑,暗想這位道友修爲還要高過自己,怎麼耳朵不太好使,聽不清話呢。
思慮中,虯髯壯漢先是四周看了看,待周圍徹底沉寂下來才緩緩轉過身,嘿嘿冷笑。
“咋地了?”劉奶奶四周看看,發現再沒有一個人講話,好生詫異。
“來事了!”小宮主低聲歡呼,表情好像做賊。
民調民調,其實民調就是看熱鬧,真正的老百姓最愛看到這樣的場景:修士辯難!聽懂聽不懂先放一邊,起碼回去後可供吹噓;若能記得幾句哲言妙語,或還能傳承子孫遺澤後代,怎能不聚精會神。
激動不忘身邊人,小宮主側眼看着十三郎,發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臺上,禁不住詫異道:“有人鬧事呢?你怎麼了?”
十三郎面色平靜,目光眺望看着遠處某個角落,眼神似有些失望。聽到小宮主的話,十三郎轉身看了一眼臺上,回頭問:“你怎麼答?”
小宮主茫然不知所謂,反問道:“什麼怎麼答?”
十三郎頗爲無語,換個方式問道:“你覺得,他答的怎麼樣?”
小宮主這才明白其所指,俏臉微紅說道:“沒來得及想呢叫我說的話,他答的不算錯呀!”
十三郎輕嘆一聲,回頭望着劉奶奶說道:“奶奶認爲呢?”
劉奶奶比小宮主更詫異,足足楞了半響才醒悟過來,慌張張迴應道:“先生弄錯了,老婆子凡夫俗子,哪有資格說這個”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本就是講給凡夫俗子聽,奶奶怎會沒資格。”
劉奶奶仍猶豫,旁邊小宮主着了急,扯其衣袖鼓動道:“奶奶不用怕他,只管講。”
這話聽着彆扭,十三郎皺眉劉奶奶苦笑,不得已嘆息說道:“老婆子講話不中聽,先生別見怪纔好。”
十三郎靜靜點頭,示意她但說無妨。
劉奶奶深吸一口氣,心裡替自己鼓着勁,說道:“什麼是仙,老婆子不懂;可要是按他講的那樣,老婆子就不能算人。”
“不算不算什麼!”小宮主瞪圓眼睛驚呼,只以爲自己聽錯。旁邊十三郎輕輕點頭,默默轉身,沒再開口說話。
小宮主急了,抓住他追問:“到底怎麼”
恰在此時,虯髯壯漢等到自己想等的局面,冷笑幾聲後開了口。
“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