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頭一轉,十三郎接下去說道:“爲師效命的過程中,你們漸漸摸索到某些邊角,得出某些結論,進而有私心,打算單幹?”
八子回答道:“差不多就是這樣。”
十三郎微微皺眉,說道:“山君會察覺不到?”
八子苦笑回答道:“我只能告訴你,我們認爲是這樣。”
十三郎不再就此追問,言道:“大略講講過程。”
八子說道:“師姐曾先後兩次以不同方式潛入血域,不知從哪裡得到涅祖的一部分傳承,開始謀劃。首先當然是滲透並尋找血鼎,數百年準備,總算一一有了着落。人選方面,三兄六弟暗合天道,本來就是師尊着重的人,按照師姐所言,涅祖傳承中也有類似表述。至於我,能夠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多少有些作用。師姐對大師兄比較忌憚,於是就變成這樣。”
十三郎冷笑說道:“背師叛祖,你們這麼被她說服,這麼聽她的話?”
八子搖頭,說道:“哪有那麼容易。三兄六弟都不是省油的燈,此次亂生海之變,他們的目標與我並不一致,不說出來罷了。”
十三郎問道:“妙妙呢?她難道沒有發現?”
八子坦然說道:“發現又如何?就此中斷計劃,還是臨時換人?”
十三郎無言可對,心裡想這幫師兄弟可真了不起,握着手、親着嘴,相互踹對方。
八子說道:“我們考慮過這件事,並假設彼此都清楚對方打算,最終仍決定要這樣做。不管對錯,不管誰對誰錯。彼此都有些好處。”
這也叫師兄弟?連蔣凡都生出鄙視,憤怒說道:“如此若還能成就大事,天道當真無眼。”
十三郎感慨說道:“目標基本一致,路有千萬條;誰都認爲自己的路是對的,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乾脆賭一賭。如此一來,其它人即便不能成功,也能得到參考。”
八子讚歎道:“先生慧眼如炬,差不多就是這樣。”
十三郎冷笑說道:“我的慧眼看到另外一件事,你們都被妙妙所算計。”
八子不氣餒,迴應道:“落入算計的最多是三兄與六弟。我遇到先生,已經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蔣凡聽不下去,怒叱:“無恥!”
八子輕輕一笑,說道:“蔣兄以爲我故意討好先生,以求活命?”
蔣凡懶得看他,臉上的表情分明是:明知故問。
八子無所謂他看不看。說道:“先生不會殺我。”
蔣凡忙把目光轉向十三郎。
十三郎平靜說道:“他講的沒錯。”
蔣凡愕然、茫然、頹然、悲憤、無奈自語般說道:“爲什麼?”
八子有了實心骨,難免得意洋洋,主動出來解釋道:“首先我與先生無仇無怨,之前的那點小事根本是誤會,且已得到了教訓。其次我對先生有大用,且將來作用會越來越大;先生殺我等於傷身,又不擔心掌控。何苦非要下殺手?”
除了掌控那一段蔣凡聽不懂,其它都是事實。講句公道話,八子得到的教訓足夠深刻,深刻到令他難以承受。
蔣凡怒吼道:“你害死一整隊魔宮修士!”
八子淡淡迴應道:“蔣兄沒死,我沒有害過先生;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蔣兄把先生當成魔宮的人看,未免自作多情。”
蔣凡大口喘氣,竭力讓自己的目光不要亂飄。
可惜,十三郎沒有“糾正”八子,相反以老實、幾稱得上冷漠口吻說道:“他講的沒錯。”
千年修家。蔣凡眼裡竟有溼氣瀰漫,死死咬住下脣一字字兇狠說道:“多謝先生指點,魔宮不會下賤到求一名靈脩,也不需要。”
死腦筋,裝什麼裝呵!十三郎暗自嘆息。平靜說道:“如果你能活着回去,記得將山君八子的一句話轉告老祖宗。”
老祖宗?呃,是掌座。蔣凡明白之後愕然,心裡想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替先生講吧,反正以後用不着。”通天八子一副得遇明主的欣然摸樣,誠懇說道:“沒有你舉薦,我照樣能混入到一隻魔宮的隊伍裡。蔣兄只需把這句話轉告給掌座,舉薦之失必不究責,還得大功一件。”
“我不稀罕!我不領你的情!我......”蔣凡朝他怒吼。
“住口!”十三郎斷然喝止,寒聲說道:“你必須稀罕。與血域相比,這纔是關係魔宮、包括掌座安危的大事!你必須領這個情。”
“我......”蔣凡悲憤欲絕,真希望時光倒退千年,自己能像孩子那樣大哭一場纔好。
“唉!”八子默默嘆息。
“去找個地方休息吧,我還要和他談談。”十三郎朝蔣凡下了逐客令,內心同樣嘆息。
“希望另外三支隊伍,不要像他這麼傻。”
趕走蔣凡,十三郎把一家老小也都通通收起來,又揮手佈置一道隔音屏障,這才放下心說道:“講講山君吧,包括之前沒說完的話,挑重點,快點講出來。”
八子望着他的舉動,苦笑說道:“葬思本質上是詛咒,這些手段恐怕無用。”
十三郎對此表示認可,說道:“求個心安罷了;師兄既然沒有完全失憶,說明那個詛咒可以被減弱;既然如此,它就並非絕對不可破解。”
八子認真想了想,說道:“或許,原因還在先生身上。”
十三郎說道:“考慮過,所以我讓蔣凡離開。”
八子眼神有些振奮,說道:“假如稍後我不會失憶,意味着先生連師尊都能剋制,進而證明......”
十三郎揮手打斷他的話,嘲諷說道:“證明什麼。證明你看得準?須知我不殺你是一碼事,會不會幫你又是一碼事;就算我幫你,能否成功也是未知數。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幫了你也成功了,你真的成了這隻血鼎的器靈。連三子六子的血鼎都算起來也纔剛過半;你憑什麼認爲我會爲了你去搶其它血鼎,就算搶了來,又去哪裡找別的紫煙爐給它做催化。”
之前十三郎已經留意到,紫煙爐的那幾根香原本並不是真的燃燒無盡;比如此時此刻,兩隻血鼎融合漸趨完成,紫煙爐的人之香也已燃到盡頭。這便意味着至少需要六隻紫煙爐才能完成血鼎融合。出路在哪裡?
去找山君討要,請他幫忙再煉兩隻?送死嗎!
按照十三郎的判斷,這顯然是山君防範弟子使壞的另一種手段,由此也證明了一件事,山君多半與四足金烏他們一樣受到重創,或許比他們的情形還要嚴重。
十三郎誠懇說道:“我真不明白你怎麼想。我做了很多假設。假設你的確看到了未來,甚至看到了關於我的一部分未來,因爲相信所以不惜一切這麼幹。可還有一個問題得不到解釋,你對我的瞭解精細到這般程度,要做結論早就可以有,爲什麼非得等到現在?”
十三郎想不明白的事情,八子同樣找不到辦法。但他不氣餒,呵呵笑着迴應道:“時機未到,我看不到那麼多事;所以只能回答:一切自有天意。”
天意是萬能鑰匙,十三郎再無一辭。
八子說道:“山君門下三十七子,大分兩段,細歸五層;下不知上,上可掌下,唯九子例外。比如你不能問我大師兄是誰,因爲我不可能知道,除非他願意在我面前顯露真容真身。”
十三郎說道:“明白了。最核心的前九子當中,你是最沒用的一個。”
八子面色微紅,咳嗽兩聲說道:“兩段爲九子、二十八星,合爲三十七。前九子再歸三層,前四爲根。九子爲果,均有資格面覲師尊;五六七八實際上是補充,爲缺遺之術。”
“比如三兄六弟,就我所知,師尊所理解、或言探究的三生有路,指的是三子比較完整,至於怎麼個完整法,我全然不知曉。但我知道六弟命格有缺,無論做什麼都難至完美。”
“其它人情況類似,比如你接觸過的二七兩子;同樣的事情同樣的修爲,甚至按照同樣的方法去做,師姐就是比七弟好,沒有理由可講。四兄五弟專圖戰禍,僅分工略有些不同。最後就是我與大師兄,我雖號稱通天,實則遠不及大師兄目光深透;具體講起來,看到但是看不清,而且看不全。”
講到這裡,通天八子神情唏噓,說道:“其實我的資質比大師兄好,自生天目可透視陰陽,唯因得不到師尊點化,所以......”
十三郎接下去嘲諷道:“所以起了叛心,對不對?”
八子氣沖沖說道:“凡事總要講個道理。通天算地何等虛妄飄渺,當以思感明銳爲基、披堅執銳之心做本,並以最終結果論英雄。比如你我之間,當初對三十三子種道做傀,我與冥冥中悟得一道天機,察覺到此事似有不妥,所以沒下狠手。否則的話,今日事情豈非無解。”
十三郎冷笑說道:“無解什麼?我會親手殺死你,一了百了。”
八子氣得笑了,說道:“就是因爲這樣纔對的呵!我有天目窺天機,又能勇往直前,理當得求正果。反之大師兄或許看到更多,但他不敢做,只好偷偷傳諭着我施法;結果呢?現在還得躲在角落裡,不定後悔成什麼樣。”
被揍得半死、性命尚在別人一念之間,八子居然能這般得意,口口聲聲已求得正果;不得不說這貨的確夠二,稱得上敢作敢爲。
十三郎覺得好笑,問道:“總嘀咕天目,你爲什麼會天生靈目,在哪兒呢?”
八子回答道:“天目即心目,心目就是眼睛,眼睛就在眼睛裡。至於爲什麼有,先生莫非忘了我的本相是什麼?”
後腦正中三眼洞開,好似憑空打開一扇天窗;望着吃驚的十三郎,八子感慨萬千,神情漸漸恍惚,如夢囈般自語道。
“馬王爺有三隻眼......嗯,我是一匹馳騁星空的駿馬,發誓要尋回我的頭......我要找回我的頭、頭、頭......咦,我的頭上哪兒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