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倏然擡頭看他神情平和不像是要揭我的樣子。他若是有心要安生的小命大可方纔在人羣激奮時揭穿我的謊言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
我的信心又一點點地聚了起來抱着啼哭不止的安生從地上踉蹌爬起“可她的父親確實是漢人……而且金人也好漢人也好在我眼中都是一個人都是一條性命!再冒死說句大不敬的話恕我無法理解你們所謂的民族仇恨……”
他定定地看了我許久冷冽的目光漸漸放柔了忽而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你真是個很奇特的女子!”
***
沒有太多的時間容我去傷感去哭泣黎明破曉杜鬆將軍便帶領一萬兵馬強行渡過渾河疾往東逼近。
我被張銓指派的兩名小兵押着一路跟隨隊伍東進。爲了方便趕路我只得把安生用包布裹了背在身後騎着小白緊綴於部隊後尾。大軍行進度相當快看樣子杜鬆當真是想趁夜黑之前出其不意地奪下界藩城。
傍晚時分方趕到吉林崖下。長途跋涉我被顛得上身骨架都快散瞭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先頭部隊忽然出震天廝殺和慘叫聲。
兵卒如潮水般向後方退來我驚慌無措忙伏低身子趴在馬上抓緊繮繩可背後的安生小手緊緊摟着我的脖子嚇得哇哇大哭。我主張全無只得一邊哄着孩子一邊惶然四顧。幸而小白腳力甚好又極具靈性不用我勒繮便早早隨了退縮的隊伍往後方疾退奔騰行走在山澗碎石上跳躍自如。
一時間殺聲震天我只覺得左邊是人右邊是人……處處都有人影在眼前不停地晃動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箭矢如蝗耳邊不時傳來火銃炮擊轟轟有聲。
“金兵在東邊……”
“不是啊……西邊也有——”
慘叫聲喝罵聲哭爹喊娘……什麼聲音都有!身旁不斷有人倒下去我失聲尖叫這樣的可怕場景只會在噩夢裡出現。
小白興奮莫名在硝煙四起的血腥戰場上左衝右突有好幾次它甚至帶着我直接衝向最猛烈的炮火中心去嚇得我雙手使勁勒繩掌心因此破皮出血。
“轟——”泥屑翻飛明軍的火炮威力甚猛。記憶中從沒見過八旗兵用過火炮大多還是使用冷兵器面對面力地較量在武器方面明軍顯然佔了很大的便宜。於是在隆隆炮火聲中紛亂失控的場面漸漸穩定下來明軍開始原地調整隊伍擺開陣勢。
身處戰場我已茫然不知哪裡纔是安全的只得咬牙憑感覺沒頭沒腦地胡亂衝撞沒給亂箭射死串成刺蝟當真已是鴻運高照。其實有好多次那些冷颼颼的箭羽已經貼着我的面頰擦過剮得我皮膚火燒般疼。
眼前一晃我隱約看到了杜鬆的影子這就像是人漂在茫茫大海上陡然見到了一根浮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催馬靠了過去只見杜鬆正騎馬站在一株松樹後臉色鐵青地哇哇大叫:“給老子衝!衝出去——”
“將軍——”有士兵喘着大氣滿臉血污狼狽地衝向他“杜將軍!不好了!薩爾滸大營遭到金兵突襲咱們西路軍留守的兩萬人全部……”
“什麼?!”他急紅了眼一把揪住小兵衣領“你再說一遍!”
“咱……們……西路軍……薩爾滸遭襲……”
“混賬!”杜鬆氣得渾身顫一把推開那名報訊的士兵嚷道“張銓!張銓——”
連叫數聲沒人應忽然邊上有傳令兵過來跪地顫聲稟道:“將軍屬下已探明東面乃是從界藩城涌出的伏兵蠻夷打着紅、白旗幡……西面是……從薩爾滸方向繞回的敵人打了黃色旗幡……將軍!咱們……已被夾擊腹背受敵……”
“滾!”杜鬆氣急敗壞地一腳踹上那人心口將他踢翻個跟斗夾馬踱步“我不信……那個韃子會有此等本事!我不信——”他神情焦躁暴怒叱罵我遠遠地離他五米開外站定勒馬躊躇不前他忽然頓住銳利噬人的目光直直地停在了我的臉上。
“你……”
此時的我按照張銓的吩咐外頭套上了一身普通兵卒的軍服暫做男兒打扮。杜鬆目光如電刺得我心頭慌亂口乾舌燥間他已駕馬衝了過來。啪地一甩馬鞭我頭頂的軍帽被打飛臉頰被辮梢帶到火辣辣地疼。
“女人——你竟然是女人!哪個允許女人隨軍的?真***晦氣——”他哇哇大叫滿面猙獰之色。我心驚膽寒正欲駕馬回逃他一鞭子又揮了過來啪的一下打在我肩上安生的小手無可倖免地也遭了殃。她哇哇大哭聲嘶力竭杜鬆火氣更盛“還有孩子……***把老子的軍隊當成什麼了……”
我縱馬逃竄背後不斷傳來杜鬆的厲吼。
“韃子攻上來啦——”突然不知打哪兒吼出一聲長嘶。遠距離對峙終於變成短兵相接八旗金兵蜂擁逼近陣地大明的火藥炮彈完全揮不出所長頃刻間廝殺慘呼不絕於耳。
我心神俱裂那一刻只願自己倒地昏死再不用去直顏面對這種慘烈情景。有金兵衝向我刀斧盾劍反射着地上的雪光明晃晃地刺痛眼球。
我提着手裡緊握的長槍卻不知該如何應對胡亂地擋了兩下手指被震得麻槍桿落地。小白長聲咴嘶立起前蹄踹人在它彪悍兇猛的踢騰下圍攻我的金兵一時三刻居然拿我沒轍。混戰中又有其他明兵隨即涌至……
我趁機脫身大叫:“小白!快跑!快跑——”叫到最後聲音抖得完全聽不出是自己的。小白驟然力衝撞突圍刀光劍影中我只隱約聽得身側有人大叫:“兀那韃子!有種跟老子決一生死……”
匆匆一瞥那喊話之人果然便是杜鬆。只見他帽盔失落鬢凌亂地貼在臉上殺得正是興起那些尋常八旗小兵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便被他挑落馬背。
“錚——”三支顫巍巍的羽箭從我腦後擦肩而過我瞠目結舌嚇出一身冷汗。那三支箭兩前一後成品字形疾射向杜鬆。杜鬆冷哼一聲隨手架起槍桿一擋一揮滿以爲能將三支箭都擊落可誰曾想落在最後的那支羽箭突然加竟擦着槍桿直逼其面門。
我啊的一聲呼叫聲音尚哽在喉嚨裡未來得及喊出那支羽箭的鐵鏃已生硬地釘入杜鬆眉心穿顱而過。杜鬆翻身落馬屍被馬蹄肆意踩踏。
三箭……齊……
我渾身震顫急遽旋身回頭只見十多米開外一名身着紅衣甲冑披身的大將正昂然跨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雖然瞧不大清他的臉我卻再也難以剋制此時內心的激動和緊張——是他!是他!代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