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比人強,杜若只是聳了聳肩,若無其事的下了車,兩手插進羽絨服的口袋裡,目光大方淡定的瞟了一眼四周的景緻。
冬天還沒過去,對於不熟悉b市的杜若而言,站在哪條街道,看到的蕭索都是大同小異的,只不過鬧市的蕭索被車水馬龍掩蓋了,而這裡,高牆門樓,隔着一扇洞開的大門,她僅止於窺探一角的風光,辨不出東南西北。
“走吧。”
馮志存聲色不改輕蔑,雖然手拿着柺杖,可是走路的身形卻是利落、從容,在別人眼裡,那根柺杖,到更像是他的一個玩具,就像有些老人喜歡拿健身球、核桃球在手裡把玩一般。
隔着幾步的距離,杜若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後進了院子,兩隻手抄在羽絨服的口袋裡,時不時的攥一下,鬆一下,心思不定。
杜若身後,有一雙眼睛一樣心思不定的盯着她的背影,良久,嘆惜的搖了搖頭。
馮家院子的別有洞天出乎了杜若的意料之外,假山活水竟然還冒着絲絲熱氣,雖然同是冬日,那活水旁堤岸邊的小草已經萌了嫩芽,還有沿岸的垂柳也有了變綠的跡象,生動的顏色總會讓人想到生機勃勃。
脣角,情不自禁的彎轉,因爲這份綠意,好像心裡的沉悶與揣測也變的可有可無。
既來之,則安之。
“果然是不上得檯面的東西。”
嗤之以鼻,馮志存一但開口,必是連譏帶嘲,挖苦成癮。
杜若搖了搖頭,因爲不熟悉,她壓根掌控不了面前這個老者的情緒走向,與其在自己處於弱勢的時候惹怒他,爲自己招來麻煩,雖然現在被帶到這個不知名的地方也算是一種麻煩,可是至少,她不開口,這個老人似乎也不會有多爲難她。
心裡定了主意,杜若索性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不爭,不辯,甚至是不開口,也不與他的目光相對。
馮志存幾次挑釁都沒迎來一句狡辯之詞,心裡非但沒因爲杜若的示弱而變得高興,反而因爲杜若的怯懦而愈發的煩躁,心裡忍不住大罵,果然是不上得檯面東西生的下三爛的貨,連特麼回個嘴都不會,身份低賤就是這樣,要是雅倩,就算是做錯了,還能辯上三分呢,若是辯不過,至少也能耍耍無賴,總歸是花樣百出,心眼子活,只要想算計,就沒有算計不到的。
馮志存自動忽略了馮雅倩窮其十多年想算計莫驕陽,卻一直沒把這個男人算計到手的事情,這會兒兩相比較,更是對杜若諸多鄙夷。
“這位老先生,我很好奇,你口中的上不得檯面是什麼意思?”
明哲保身不意味着要一直做縮頭烏龜,更何況,杜若其實一直有心想弄明白,馮志存爲何對她存在這麼大的意見偏頗。
就是傻子也聽的出他語氣裡的諸多鄙夷。
雖然他不知道這算不算遷怒,可是單單憑她是馮有忠的女兒,馮志存好歹也算是她的爺爺,怎麼可能對孫輩這麼刁難?
馮家又不是養不起孩子的窮苦人家,受金錢所累,生活所迫,脾氣躁了些也是常情,可是馮家的富貴由冬日的暖流便可瞧出一、二,怎麼偏偏就對她一個二十幾年後才認回來的孩子,如此刻薄?
杜若不解。
眸中的疑惑清清楚楚的印在那張臉上,繃起的嘴角隱約帶着執着。
或許這是杜若在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唯一的一次清晰的表達自己的意願,亦或許是杜若嘴角繃起的執着與馮志存記憶裡年輕時的長子有幾分相像,在他暴戾的目光回頭想要給這個不知好歹的小丫頭一個教訓時,因爲那點相像,目光一恍,語言一滯,竟然說成了,“怎麼不忍氣吞聲了?”
話一出口,未等杜若反應過來,他自己卻先沉了眉頭,眼底很快閃過一抹懊惱,如流光一樣,在別人未等察覺,便消逝無蹤。
“陳德,帶她下去。”
杜若還未等琢磨明白剛剛馮志存那聲微揚的腔調帶着怎樣的情感,下一秒,就看到他嫌惡的擺着手,皺着眉,讓別人把她帶下去。
帶下去,去哪兒?
她瞭然自己沒有反抗的能力,索性就垂了眼簾,看着前面那道身影消失,而自己的旁邊多了一個人影。
是剛纔的老管家。
“小姐,請這邊走。”
這邊,那邊,東拐,西拐,杜若如提線木偶一般,被人牽着線,引領着。
馮家很大,這是杜若在穿庭走院之後得到的定論,只是這個家很孤寂,即便過年,也沒聽到半分喧鬧的聲音。
搖了搖頭,她心裡忍不住自嘲的想着,人家的喧鬧與否,與她何干,沒準這個家的男主人,就喜歡這樣的清淨呢。
“小姐,到了。”
陳德眸光溫藹的看着杜若,身份使然,立場不同,有些話,想說,卻不好多說。
杜若面前是一處極其簡單的三間平房,位置在主樓的庭院後,若是夏季繁花鼎盛,綠樹如茵時,這裡必然是不受矚目的,只因現下是冬日,這處不起眼的三間房屋到因爲外牆那夢幻的粉色而顯得突兀了。
目光疑惑的看了一眼陳德,或許是感受到這個人身上釋放的溫暖與善意,杜若隨着邁進屋子的時候,還是小聲的問了句,“老爺爺,您能幫我個忙嗎?”
陳德目光垂斂,並沒有應聲,而是指着屋裡的一應擺設細細的介紹起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雖然是三間平房,可是上下水,太陽能這些生活必須品卻是一樣也不少,貯存食物的冰箱,還有給食物加熱的微波爐,電烤箱,餐具消毒櫃,這些廚房用口樣樣都不少,更別提屋子裡的擺設了,真皮的沙發,大理石的茶几,原木花紋的地板,還有led背投電視,這還僅止於客廳,臥室還沒有看。
杜若心下微嘆,如何看不出陳德的“謹守本分”,知道剛纔的話是白說了,索性就坐到了沙發一側,搖了搖頭,打斷了陳德的話,“老爺爺,你要是有事兒,就去忙吧。”
陳德語聲一滯,目光再次掠過杜若,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從脣間溢出,“那,小姐,時間不早了,你先休息吧,冰箱裡我準備了簡單的食物,還有水果,從明天早上起,我會安排人把小姐的一日三餐準時送過來,小姐若是無聊,可以在房間裡看看書,我還爲小姐準備了幾張碟子,聽說現下年輕人都喜歡韓劇,我就挑了幾張,小姐要是還有別的想看的,可以告訴我……”
語聲漸弱,因爲杜若的目光裡那抹似笑非笑越來越濃,帶着幾分嘲諷。
陳德息了聲,最後囑咐了一句,晚上關好門,便離開了。
杜若呼了口氣,客廳裡還留着一盞燈,是剛纔陳德離開的時候,細心的爲她打開的壁燈,關了白熾燈,光線暖黃,讓屋子看着不那麼冷清,可是空氣中張揚的陌生,無處不在。
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
要做什麼嗎?
眉頭緩緩的蹙起,她無法確定她爸爸和媽媽回來,發現她被所謂的親爺爺帶走之後,會不會火速的來要人。
就算是來要人,她依然無法確定馮志存會不會輕而易舉的放她離開。
只從陳德剛剛的表述來看,這間屋子,到像是專門爲她準備的囚籠。
不是在政治漩渦中摸爬滾打走出來的孩子,杜若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存在會折損到誰的利益,她只能憑藉自己有限的思維去想像馮志存的目的,還有她現在面臨的窘境最好的解決方案。
“驕陽……”
明明是心底的聲音,卻因爲脣瓣的翕動而吐了出來,靜謐的房間裡,極小的聲音卻被她無限的放大。
目光微暖,緩蹙的眉毛好像都舒展了一些。
腦洞大開的杜若先拿着目光在四處搜尋着,上上下下,整間屋子角落旮旯,但凡她能想到的,那些電視劇裡出現過的方位,都被她找了一遍,要是太高,夠不着,她就利用有限的工具,桌子撂着椅子,爬到高處推開障礙特去搜尋有沒有她懷疑的東西。
一通忙活下來,身上的羽絨服忘了脫掉,身上出了一層汗,貼身的衣服都粘在了上面,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屋裡的暖氣,竟然開的這麼足。
脫了羽絨服,杜若沒有找到想像中的監控設備,爲了不讓明天來的人發現她的動作,袖子被挽到了手肘,那些被她移過位的桌子,椅子,還有茶几,都被她重新擺了回去。
“呼――”手臂蹭了蹭額頭上的汗,杜若吐了口氣,目光還是猶不放心的在屋子裡看了一眼,感覺能翻找的可疑之處都查過了,應該沒有漏網之漁,這纔不顧形象的躺倒在沙發上,“好累啊。”
咕嚕。
杜若癟了癟嘴,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早知道被綁架,之前就應該大吃一頓啊。
不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好在,她比別的人質待遇好的多,能有這麼一間獨立自處的屋子。
“剛剛那個老伯說冰箱裡的有東西吃的,先去看看吧。”
屋子裡就一個人,杜若自言自語的嘀咕着,鎮定自若的起了身,彷彿行走在自己家裡,熟門熟路的沒有半點生疏感一般。
主樓的某間屋子裡,馮志存目光陰鷙的盯着畫面裡從容鎮定的女孩,心裡一陣陣風起雲涌。
“老爺子。”
“連你也不贊同了?”
陳德是馮志存曾經的部下,跟着他多年,對他的脾氣不說了若執掌,卻也能猜度一二。
只是這件事兒,陳德其實並不明白老爺子的執拗到底爲何,按理來說,首長能尋回一條血脈,老爺子該是高興的,縱使這個孩子不是出自首長夫人的肚子,可是當初的果是首長夫人自己釀的,如今她都接受了,老爺子這般作惡,所爲何來?
陳德有心想勸,可是他知道老爺子現在掉進了死衚衕裡,認準了一條道,就算前面是堵牆,他都得炸了。
哎。
陳德跟了馮志存這麼多年,嘆惜的次數真是不多,在馮家,雖然他是管家,可是沒人拿他當下人,就是首長回來了,也會尊重的叫他一聲德叔,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稱呼了。
垂了眸,陳德搖了搖頭,“阿德不敢。”
馮志存如何聽不出陳德口不對心的應答,不過只要陳德不忤逆他,有點個人情緒,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怎麼沒有聲音?”
屏幕只能顯示屋子裡的人都做了什麼,卻沒有聲音,明顯是安放監控的人,少放了收音的設備。
這樣的疏忽,馮志存目光冰冷的掃向陳德,未語,卻意明。
陳德並不害怕,坦然的背脊都不曾彎曲,目光落到led的屏幕上,裡面的女孩正在煮麪,旁邊的餐盤上還放着洗好,切過的青菜,看這樣子,應該是要下到面裡的。
心裡一軟,卻不敢在面上表露什麼,只順着馮志存的話說道:“因爲太匆忙,來不及佈置的太細密,如果老爺子需要,那我明天――”
“算了,反正她一個人也鬧不出多大的花樣來,就這樣吧。”
馮志存有些疲憊了擺了擺手,示意陳德可以出去了,電視上的屏幕還在播放着杜若盛面的畫面,陳德垂眸的時候,兩隻手幾不可見的緊握一下,腳尖轉動的時候,剛剛握的拳頭已經展開,彷彿那個動作不曾出現過。
上了年紀的人,覺少。
馮志存並不是真的疲累,或是真的想睡覺,只是他清楚今天晚上難睡一個安生覺,趁着這會兒還有時間,補個眠。
馮有忠接到家裡警衛員的電話時,差一點就在莫家掀了桌子,那一瞬間的臉色凝滯,恨不得殺人越貨的表情,任誰看了,都會禁不住惴惴不安。
“有忠?”顧學茵被馮有忠的樣子嚇了一跳,家裡警衛員打的是她的電話,第一聲接起的時候,她聽着那邊像是哭音,張口就要找首長,然後,電話給馮有忠不過幾秒,他的表情就變的這樣狠厲。
眉心一凝,顧學茵也不是不經事兒的人,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了一種可能,眸心一駭,雙手禁不住抓住馮有忠的手臂,掌心下的肌肉,緊緊的繃着,彷彿醞釀了無窮的力量,而這股力量的出處……
顧學茵心尖開始打顫,目光焦灼着馮有忠,搖了搖頭,“有忠……”
“是不是若若出了什麼事兒。”
莫驕陽的話,爲莫家衆人混沌的大腦打開了一線清明的光,這道光束正以強勁的力道驅趕着混沌,隨着翁婿倆的目光相對,兩雙同樣沉凝的眸子都閃動着風暴,更加坐實了這句話的可信度。
與此同時,莫驕陽的腦海中迅速恍過的,是g城那場車禍,還有他找到杜若那一晚,沒有發生在眼前,卻明顯是有人有意爲之的一場暗謀,那次,他因爲早有防備,順便拉了賈峰入局,才能保的杜若平安,現在……
心下一沉,他幾乎不敢去想,若是馮家老爺子覷了這個空隙,真的把杜若帶走了,那……
眸中沉冽的光猛然間被烏雲所覆蓋,手掌撐着桌面,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幾乎沒有半分顧忌,甚至連前後佈局都來不及,他能想到的,就是迅速找到杜若。
“驕陽,你幹什麼去?”
顧學茵比莫家任何一個人都先開了口,這個時候,她開口又比任何人都合適。
兩隻手從馮有忠的胳膊上拿開,這頓飯也吃不下去了,起身的時候,顧學茵眸光睃着馮有忠已經捏緊了她的電話退開了椅子,站了起來,不過一個點頭的功夫,就已經越過餐桌,朝門口玄關走去。
“你們倆等等。”
顧學茵看着莫驕陽比馮有忠還快一步的穿戴整齊,車鑰匙被拿在手裡,正要換鞋,連忙追了過去,一隻手抓住馮有忠的胳膊,一隻手抓着莫驕陽的胳膊,語帶急切的說道:“別衝動,我跟你們去,有我在,老爺子不會太過分的。”
雖然老爺子對她沒給馮有忠生孩子這點不大滿意,可是人前,老爺子還是顧全着她馮家大兒媳婦的臉面的,從來不會給她難堪。
顧學茵說的是實情,馮有忠看着她一臉真切的樣子,點了點頭,催促道:“快點。”
“我先下去開車。”莫驕陽一分鐘都不想多耗,如果可以,他寧可單槍匹馬更便捷些,可是他現在知道的不多,只能猜到馮老爺子對杜若做了什麼,卻不知道人現在在哪兒,如果把問話的時間都浪費在家裡,還不如在車裡說着更方便些。
莫偉天和莫首長還有賈美雲這個時候自然也懂眼色,不會多問一句,耽誤人家的時間。
賈美雲幫着顧學茵把大衣穿好,也不多說什麼,開了門,就看着她們夫妻急匆匆的下樓了。
直到樓道里沒有了高跟鞋踩上去踏踏的聲音,她纔不安的回頭看向莫首長,一副不解的樣子。
相比於賈美雲,莫偉天和莫首長顯然是聰明人,能猜到一二,卻猜不出全部,只是這裡面的事兒,他們現在不好妄議,不過,莫首長還是在安慰自己媳婦之前,跟老爺子低聲說了一句,“爸,這回可別折騰了。”
“……”
莫偉天整張臉都黑了。
馮有忠和顧學茵都上了莫驕陽的車,陸延昭的車一路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