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王府。”身後龍天語的聲音輕柔舒緩,“是父皇爲我建的,只在下山時會來這裡住一下!”
沈千尋不敢回頭,只訕笑着“哦”了一聲。
“你的傷還沒有清理好!”龍天語又說。
沈千尋擺手:“差不多就行了!我自己回去慢慢治療吧!天兒黑了,雲王,我回去了!”
“我送你!”龍天語也沒有出言挽留,這讓沈千尋有些心情低落,當然,她並不是想留在這兒,只是想知道他對剛纔那件事的態度。
可是,龍天語什麼態度也沒有,他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眉目之間,一片風輕雲淡。
這樣一個儒雅公子,就算生氣,怕也會顧及他人感受,不肯宣之於口吧?
沈千尋懊悔得想拍死自己。
她執意不肯再讓龍天語送,龍天語無奈,只好命木槿和石竹送她回去。
這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起身,眼底一片烏青,精神萎靡不振。
八妹在牀頭報:“姐,外頭有訪客,你見不見?”
“不見!”沈千尋搖頭,“說我病了!”
八妹“哦”了一聲,轉身要走,沈千尋嘆口氣,叫住她,問:“誰?”
“五姨娘說,是你的四妹,叫什麼沈千夢的!”八妹回答。
“哦,你去帶她進來,在外間稍候,我梳洗一下便出去!”沈千尋吩咐。
相府四千金沈千夢,是個存在感很低的人。
她沒有沈千碧的美貌,也沒有沈千雪的聒躁,也不似前身沈千尋那樣招人欺負,她是一個標準版的名門庶女,守禮本分,不談是非不嚼舌根,對於前身,她不理不睬,卻也不欺不壓。
所以,她在沈千尋眼裡,也是一個沒有存感的人。
沈千尋略作梳洗,出門見客,沈千夢安靜的坐在圓桌旁,見她出來,噙了一絲笑意,道:“大姐!”
沈千尋含笑點頭:“四妹來了!”
“嗯!”沈千夢看了她一眼,說:“聽說昨晚大姐遭遇了流寇,便過來瞧一瞧,大姐受的傷不輕呢,有沒有請大夫來瞧?”
“都是些皮肉傷,無妨!”沈千尋回,“過些日子就好了!”
“可過幾日就是千嬌會,姐姐臉上受了傷……那些流寇,當真可恨,大姐日後可得當心!”
沈千尋“嗯”了一聲,沈千夢又閒扯篇的說了些話,倒一直保持她原來的脾氣,半點也沒論府裡的是非。
可她扯的閒篇兒,無非是些閨閣中的女紅和棋琴書畫等,又恭維沈千尋字兒寫得好,要求一幅字回去學着,沈千尋忍不住笑出聲來。
就她那字,蛐蛐兒都比她爬得好看,要是拿出去給人臨驀,豈不是笑掉大牙?
沈千夢見她突然發笑,不知爲何,也訕笑着相隨,沈千尋不想讓她誤會,便說:“四妹莫怪,我自從上次被送入監牢,整個人就跟脫胎換骨一般,以前會的東西,通通都忘得一乾二淨,怕是要四妹空跑一趟了!”
沈千夢似相非信,但她也是善察顏觀色之人,很快又笑着回:“是我唐突了,大姐的手還受着傷呢!哪裡能寫字?”
她找的這個藉口,明顯比沈千尋自個兒找的好,可見在某些方面,她其實是比沈千尋聰明的。
兩人不尷不尬的又扯了幾句,沈千夢自去了。
八妹在一旁問:“姐,你說這個會是好人壞人?”
“你說五姨娘是好人還是壞人?”沈千尋反問。
“當然是好人了!”八妹回答,“對我們好,幫我們忙的人,就是好人!”
“可是有的時候,這種好人,隨時都有可能轉化爲壞人,所以,沒有什麼好人壞人之分,你強大了,你身邊便會圍滿了對你好的人,你弱小,便會有很多壞人來踐踏你,這位四小姐,大抵就是如此吧!”
八妹眨眨眼:“懂了,我娘就常說,窮在大街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也就是你這意思吧?”
“差不多吧!”沈千尋伸個懶腰,“身上有些疲累,我再去睡個回籠覺!”
哪知這個回籠覺睡得也不長久,沒過多久,八妹又噔噔的跑過來。
“主子姐,又有客人來訪!”
沈千尋皺眉:“又是誰啊,連個覺都讓人睡不好!”
“這回是個貴客,您不見怕是不成!”八妹附在她耳邊說:“是五殿下!”
“他來做什麼?”沈千尋愕然。
八妹搖頭。
“得了,這可是得罪不起的人!我得出去迎接啊!”沈千尋有氣無力的從牀上爬起來,重整衣裳,重堆笑臉迎客。
煙雲閣的迴廊間,龍天錦負手而立,神采奕奕,一襲明亮的天藍色繡花長袍很襯他的氣質,讓他看起來像水洗過的碧空,澄淨蔚藍。
皇子駕到,相府自然要恭敬相迎,聽說專程爲拜訪相府大小姐而來,沈慶雖然心裡疙疙瘩瘩的不舒服,面上卻是一片熱忱,親自引路,伺候得十分周到。
此一時彼一時,昔時的五皇子,無緣於儲君之位,是一隻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但現在太子被廢,則又是另一番情形,放眼幾個皇子之中,也只有他最適合了,龍熙帝近日來安排他在御前行走,頂替太子監國一職,很顯然,心中已有這種打算了。
這樣的炙手可熱的人物,自然得小心伺候着,可是,他再怎麼諂阿諛,龍天錦也不過付之一笑,那笑裡淡淡的嘲諷,連他這個浮沉官場再厚黑不過的人都不由麪皮發紅。
沈千尋出來時,沈慶正在訓斥八妹:“你怎麼報的信?千尋怎麼還不出來?怎麼可以讓殿下等着她呢!這也太不像話了!”
八妹撅着嘴不出聲,龍天錦淡淡一笑:“沈相,無妨,我此次來訪,本就十分唐突,打擾了大小姐的清靜,等一下也是應該的!再者,佳人如奇花,便是等再久些又如何?等待花開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呢!”
沈慶聽到這話,訕訕的住了口,暗忖他話裡的用意,沈千尋此時已穿花繞柳而來,在龍天運面前停住,對他福了一福:“千尋不知五殿下要來,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龍天錦忙伸手將她扶起:“不必拘禮,快快請起!”
沈千尋起身:“讓五殿下久等了,咱們到正廳說話吧!”
龍天錦點頭,跟在沈千尋身後往院中走,沈慶也就勢跟在身後,沈千尋掠了他一眼,雖然很不爽他進入自己的地盤,但是,有外人在,也不好太讓他難堪,畢竟,他是她的生身父親。
正鬱悶間,忽聽身後的龍天錦開口:“沈相,你公務繁忙,又要操勞令郎之傷,就不用跟着了,有千尋在就好!”
“這個……”沈慶很想跟進去瞧個究竟,但人家的話雖說得動聽,臉上卻是一臉的不喜,他只得訕笑着退了回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煙雲閣,沈千尋輕笑:“多謝五殿下!”
“嗯?謝什麼?”龍天錦故意問。
“謝五殿下幫我趕走紅頭蒼蠅啊!”沈千尋答得隨意。
龍天錦想到沈慶方纔穿的那身大紅官袍,也不由笑了起來。
“我們這是禮尚往來,你若言謝,就見外了!我不過幫你趕了只蒼蠅,你可是幫我打殺了一頭笨象!”
“我哪裡有那麼大的本事?”沈千尋笑得謙遜,“分明是廢太子多行不義,遭了報應!”
“是!”龍天錦興致勃勃的看着她,“程軒死得那般冤枉,他生前又嫉惡如仇,哪怕到了陰曹地府,化身爲鬼,也決不肯輕饒殺他的兇手,這就是報應吧!”
沈千尋連連點頭:“殿下所言極是!”
龍天錦臉上的笑容越發愉悅。
沈千尋起身爲他斟茶,茶香嫋嫋,沁人心脾,窗外春風陣陣,吹得花影搖曳,陽光如碎金,灑在桌上,一片光影流離,四周卻一片靜謐安詳。
龍天錦深吸一口氣,只覺肺腑之間,一片素淨花香,不由低嘆道:“你這裡還真是好,倒如世外桃源一般!”
世外桃源?
沈千尋呵呵的笑起來:“五殿下說笑了,狼窩虎穴之中,怎容得世外桃源?殿下看到的,不過是片虛幻的景兒罷了!”
她倒不想在他面前掩飾自己對沈慶一夥的仇恨,實際上,她在任何人面前也不曾掩飾過,她不屑演陪那些無良男女,演父女母女姐妹都情深的戲碼,她不演,也絕不容許他們演,她嫌膈應。
對於她的直爽,龍天錦報之以讚賞的微笑。
茶過三巡,龍天錦扯東扯西,話題從世外桃源發散出去,贊完這片園林贊她的斷案其技,最後扯到程軒身上,十分感慨的說:“以前程軒就老在我跟前說你怎樣特別,我一直恍然不覺,此時才知,一個侍衛竟然比我要有眼光的多!”
沈千尋啞然失笑。
他怎知?這具身軀的靈魂,已然易作她人?
她清咳一聲,不着痕跡的打斷了龍天錦的話:“眼瞅着都晌午了,該是午飯的時辰,五殿下可要留下來用餐?”
“那要看你說這話時,心裡是怎麼想的了!”龍天錦饒有興趣的盯着她看,“這句話呢,可以是逐客令,也可以是誠心相邀,千尋,你是哪一種?”
他這一句千尋叫出口,說不出的親近親切,沈千尋乾笑:“我這個嫡女雖然窮,卻也不是連頓飯也管不起,不過,自家婢女手藝實在一般,飯食粗陋,殿下別嫌棄就是!”
“我不嫌棄!”龍天錦端起茶杯愜意的呷了一口,“好久沒有人陪着一起吃飯了,我覺得很開心,你呢?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