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就是這樣,得到好處時,歡天喜地,你趕他走他都哭喊着要留下來,誰都知道,沈府下人的薪資最爲豐厚,主子的臉色也最好看的,人人趨之若鶩,可一旦受到牽連,則要破口大罵,悔不當初,其醜陋之態,令人作嘔。
李百靈從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她立即命人將那撒潑亂罵的下人趕了出去,又把剩下的人召集在一處,作了安撫,同時吩咐八妹出府,火速趕往湘王府求助。
眼見着八妹一騎黑馬飛縱而去,沈府牆頭外,滿頭白髮的五毒婆婆貼在牆角,滿臉驚訝。
這算怎麼回事?
她剛剛研製了最新款的毒藥,剛剛製出了足夠的劑量,正琢磨着下毒的法子,怎麼倒被人搶了先了? ωwш ⊕тт kΛn ⊕¢ ○
看那情形,這毒也很是觸目驚心,手腕一處血線,醜陋扭結,十分嚇人,顯然也是行家裡手,只是,是誰?是誰?
五毒婆婆心裡極度鬱悶。
這種事兒,她還是頭一回碰上。
她趴在牆頭上瞧了又瞧,整個沈府真正是愁雲慘淡萬里凝,每個人頭上似都壓了厚厚一層鉛雲,那如喪考妣的模樣,可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的。
再看那位當家人李百靈,雖然極力抑制內心的恐慌,但那微顫的雙手泄露了一切。
五毒婆婆歪着花白的腦袋想,莫非還有人跟自己一樣,要跟沈千尋過不去?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人此時應該也會來驗收成果的吧?
她這樣一想,便沿着牆角溜達了一圈,終於,在沈府東牆外的一棵大樹上,她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
那人是個與她年齡相仿的老頭兒,着一襲淺金暗花長袍,脊背挺直,此時正負手站在樹梢上,一頭白髮勝雪,隨意挽起一個髮髻,用一支木簪別了,餘下幾縷,正隨風飄蕩,再看臉,鬚髮皆白,長眉長鬚一起飄啊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五毒婆婆一開始想上前找茬兒的,可是,一看到這老頭兒的臉,她立刻改變了主意。
有多少年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老頭兒了?可不能隨意嚇跑嘍!
她輕咳一聲,理理衣裳上前搭訕。
樹梢上,沈千尋已站得腰痠背痛外加心驚膽顫。
龍天若這都什麼餿主意啊?讓她站哪兒不好?非要她站在樹梢上,雖說這樹梢其實還挺結實的,可是她又不會輕功神馬的,隨時都會掉下去的好不好?
但龍天若卻反覆強調,神秘的江湖人物出場,都得先聲奪人,所以,給她設計了這一套仙風道骨的妝扮後,又強令她練習了一陣金雞獨立。
好在,這一番辛苦,沒白費!
通過眼睛的餘光,沈千尋可以清楚的看到五毒婆婆的反應。
原來女人不管到了多老,遇到順眼的男人,都會不自覺的愛惜起自己的羽毛來,看那位婆婆,爲了跟他搭訕,把頭髮衣裳理了又理,那樣子,當真是有趣得緊!
鑑於龍天若的耳提面命,爲了維持自己高冷的姿態,沈千尋繼續保持仙風道骨狀,目不斜視,直到五毒婆婆快走到樹底下,這才淡淡開口:“這位老夫人,您有事嗎?”
“當然!”五毒婆婆的風格也很高冷,她徑直開口相問:“這府裡的毒,是你的手筆?”
沈千尋微怔,緩緩轉過頭來,目光在五毒婆婆臉上掠過,遂作驚愕茫然狀,她緊緊的盯住五毒婆婆,沉默。
“你爲什麼不說話?”五毒婆婆再度發問。
爲什麼?
沈千尋在心裡答,鬼才知道呢!
這也是龍天若教的,據說是他經過數千次檢驗,放之四海皆準的勾女神技,對於初次相識的女人,殺傷力極強,幾乎百發百中,老少通吃。
這神技的精髓便是,要用深情的不敢置信的卻又驚又喜的目光,做夢般的盯着你要勾引的那個女人,要用眼神給她一種心理暗示,她是特別的,是獨一無二的,是光彩照人的,是讓他過目難忘銷魂蝕骨心魂俱散的!
這種高難度的眼神真心不好學,爲了學這個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神技,沈千尋跟在龍天若練了整整一個晚上,不得不承認,龍天若的眼神相當厲害,被他那麼一望,連她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
可是,她這個初學者的功力,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同他這情場浪子比的,沈千尋的心裡十分忐忑,俗語有云,畫虎不成反類犬,回頭把這毒婆婆看毛了,她會不會一揚手就把自已毒死?
正胡思亂想之際,她突然驚奇的發現,剛剛還霸氣側漏的五毒婆婆,竟然露出了一絲絲類似於嬌羞的神情,在她如一百八十度探照燈目光的照射之下,她的頭,居然,微微的低了下來。
沈千尋激動得熱淚盈眶。
果然是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啊,雞鳴狗盜之人也是人材啊,只是一個眼神,居然能讓她和眼前這彪悍婆子的距離無限拉近,真真是極神奇的!
她牛刀小試,初戰告捷,立刻按龍天若教的戲碼有板有眼的演下去。
只見又老又帥的六毒公公輕嘆一聲開口:“這位夫人,我們……可是……在哪裡見過嗎?”
這一句話,說得一嗟三嘆,蕩氣迴腸,彷彿無盡唏噓感慨,沈千尋自己聽着都覺得雞皮疙瘩亂冒,不想五毒婆婆卻只是輕哼一聲,聲音明顯柔和許多,她輕輕搖頭:“我不認識你!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沈千尋呆呆的看她,“你剛纔問我什麼?”
“我問你,這府裡的毒,可是你的手筆?”五毒婆婆把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沈千尋忙不迭的答:“是的,是在下的手筆,哦,在下姓陸,字督,因爲略識些毒術,所以,江湖上的朋友都叫在下六毒!在下不是京城人氏,亦有妻女……”
她似還要將自我介紹進行下去,那邊五毒婆婆已似笑非笑的打斷她:“我沒問你這麼多問題!”
沈千尋作尷尬狀:“恕在下唐突,只是覺得夫人十分面善,竟似是……故人一般,這才饒舌了幾句……”
她說到一半,很快便又沉默下來,再次恢復原來的高冷清傲。
五毒輕哼一聲,又問:“那麼,你爲什麼要對沈府下毒呢?”
沈千尋這次沒有很快回答,她反問:“還未請教夫人名諱,另外,夫人爲什麼對這件事如此感興趣呢?”
“因爲,我本來想下毒的,卻被你搶了先!”五毒婆婆倒是個爽快人。
“這樣?”沈千尋作驚詫狀,“莫非婆婆跟在下一樣,也與這沈府的主人沈千尋有過節嗎?”
“過節嘛,談不上!”五毒婆婆答,“只她解了我的毒,令我很不爽!”
“解了你的毒?”沈千尋驚道:“這麼說來,夫人亦是同道中人?”
五毒婆婆驕傲的點頭。
沈千尋忽然一個縱身,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她盯住五毒,看了又看,喃喃道:“怪道我總覺得夫人面善,卻原來,真是故人!”
五毒微驚:“你知道我是誰?”
“天下聞名的五毒婆婆,五毒教的新任掌門,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沈千尋開始極盡拍馬溜鬚之能事,口若懸河,舌生蓮花,拼命的把五毒婆婆往死裡誇。
“對於夫人來說,在下算不得故人,可對於在下來說,夫人就是在下的故人!”她一臉激動,“數十年光陰過去,不想夫人仍像當年那般風姿綽約,令人過目難忘!昔年大宛鬥毒之事,夫人可還記得嗎?在下可記得清清朗朗,夫人力戰羣雄,一雙素手變幻莫測,所制之毒奇詭難測,令人歎爲觀止,在下如今想來,仍是印象深刻啊!”
她說的這些,自然不是空口亂扯,而是有的放矢,並且經過龍天若調查確認過的實事,當年的大宛之聚,令五毒婆婆一戰成名,是她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沈千尋拿這事來誇她,再應景不過。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一番熱情洋溢的話說出來,五毒婆婆面露得意之色,她輕嘆道:“這麼說來,倒真是故人了,只是,恕我孤陋寡聞,你的名號,我倒是從來也不曾聽說過!”
“在下資質愚鈍,怎能像夫人那樣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呢!”沈千尋輕嘆一聲,又道:“彈指間數十年已過,想那時,我正值青壯年,夫人亦是錦年華時,那樣的青春恣肆,飛揚跳脫,那樣的風姿,令人終生難忘啊!”
她這番話,也是經過龍天若的特別編排,不得不說,在應對女人方面,龍天若實是一個行家裡手,這簡直是一種超有誘惑力的暗示,既表達出長久以來的傾慕,卻又絲毫不顯唐突,聽起來十分舒服。
果然,五毒在聽到這些話時,僵硬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溫軟的笑容,她似是憶起舊事,雙眼迷離:“那倒真是些好日子,只是,永遠的過去了,再不會回來了!”
沈千尋心中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