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敵當前,我是基地最高級別的主將,我不出去,誰出去?”玉狐禪喃喃地說。
“除非你想親自‘以血祭箭’——”我閉着眼微笑。
“我當然不想,但也不想看着基地落入敵人之手,還有草薙前輩的遺體、記憶裡的秘密……龍先生,現在還有什麼好辦法能夠做到兩全其美嗎?”玉狐禪問。
我搖搖頭:“沒有,但也不能找死。我猜,門外來的是黃花會大將軍,也是凌駕於‘復國雨、晚來急’之上的高手。你沒有勝算,又何必出去?”
玉狐禪一愣,停了數秒鐘,才深深地點頭。
她沒再說話,我的話很直白,“沒有勝算”四個字已經透透徹徹地說清了問題的全部實質。只有傻子纔會幹以卵擊石的傻事,而聰明人大多數時間是在用腦而不是用手,門外的大將軍亦如是。
黃花會和日本忍者是宿敵,所以,玉狐禪應該非常瞭解黃花會的實力,甚至對大將軍也做過詳細的調查。
我對於形勢的判斷,是基於自己的第六感,而玉狐禪之所以同意我的說法,則是基於所有數據的分析。
現在,隱藏室內,負隅頑抗,雖然形式上難看,但或許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雙方現在是鬥智,不是角力,如果哪一方一子落錯,全盤皆輸。
我沒有見過大將軍,只是跟她通過電話,但我能夠感覺到,嚴老師和丁笑笑對大將軍非常敬畏。
或許在他們眼中,大將軍就是實力與權威的象徵。
我睜開眼睛,望着那扇門曲尺穿心劍的威力不容忽視,而大將軍此來,正是利用基地在風水學上的缺陷,完美地抵消了玉狐禪的地利。
戰爭的三大要素是天時、地利、人和,這裡是日本忍者的基地,玉狐禪一方最能夠依仗的就是地利。大將軍一出手,就打掉了忍者最大的優勢。
至於天時和人和,雙方相差無幾。一個來自東瀛,一個來自美國,全都是外來者。
我只寄希望於送走了嚴老師和丁笑笑之後,大將軍孤掌難鳴,不敢輕舉妄動。否則的話,基地內的忍者將面臨着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
這一戰,無論如何我都要保全玉狐禪,這是我的底線。至於其他人,我就無能爲力了,包括草薙菅在內的植物人的身體,也無法保證不受侵擾。
關於黃花會,我還存在着很多疑問,比如他們的目標、價值取向、背後靠山、實力高下等等。像嚴老師那樣,只配做高手們麾下的走卒,跟他交流,毫無意義。
我希望大將軍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也是一個爲了最終勝利不計較眼下得失的人。唯有這樣,他才能控制自己的行爲,絕不隨意展開殺戮。我一直以爲,一個人沒有權利去剝奪別人的生命。如果高手可以肆意地大開殺戒,那跟入侵中原的日寇還有什麼區別?正因如此,即使在港島,我也從未放任過自己,哪怕是這一點屢次被霹靂堂的上一代高手所詬病。
“敵人就在門外,敵人就在門外……我雖然做了大量準備工作,但是對黃花會的估計還是遠遠不夠。”玉狐禪低聲苦笑起來。
“見招拆招,江湖規矩。”我仰着頭看她。
此刻,我坐着,她站着,兩人的視線高低發生了偏轉。
她的下巴極爲小巧精緻,如同外科醫生比着尺子削出來的一樣,多一分則太肥,少一分則太瘦,曲線完美到無懈可擊。
“如果不是您在這裡,或許剛剛我就會一步衝出去,跟敵人當場火拼了。”玉狐禪略帶慚愧地說。
她既然說了一個“拼”字,就證明完全處於下風,心中沒底,纔會孤注一擲,集中力量做最後一擊,其結果可想而知。
“生命艱難,未來美好,且行且珍惜。”我淡然地迴應她。
她說得沒錯,正是因爲我的阻攔,才中止了她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破門一擊。
一旦衝出去,其結果當然是“玉碎”,與1945年無數日軍寧死也不投降,只能愴然切腹的結果沒什麼區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隔着那扇門,大將軍和玉狐禪都在反覆揣摩對方的心理。
我敬畏的不是大將軍,而是眼前的曲尺穿心箭。
中國古代的風水學十分深奧,即使是當代那些擅長爲別人解決風水矛盾的人,也不一定洞悉其中的全部奧秘。
既然必須有人流血祭箭,那麼,這個祭箭的人就必須提前準備好。
電腦屏幕仍然亮着,芳沉枝子的照片一動不動都停在那裡。我突然想到,一直以來,都是我在揣摩草薙菅的心事。如果由他來揣摩我的心思,面臨眼下的困境,該當怎樣處理?
“是先發制人絕地反擊嗎?還是持續退讓後使敵人失去戒心然後反殺?或者,這基地之中,另有隱秘機關,能夠斬殺敵人於無影無形之中?”我不斷地在心底自問。
忽然轉念,我又想及:“大智者愛上的女人是否也是大智者?”
現代心理學家常說,女人的外貌與其智商成反比。越漂亮的女人,她的智慧程度就會相應降低。
芳沉枝子給人無窮無盡的好感,以至於看到那幅照片的時候,我完全忽略了智商的問題。
像草薙菅那樣的大智者應該是見過大世面的,很少有一見鍾情的情況發生,也很少單單因爲一個女人的外貌而瘋狂地愛上她。所以,我對芳沉枝子的智商也很感興趣。
正是因爲剛剛我想到了苗疆蠱術和南洋降頭術,纔會深思這個問題。
很多蠱術研究專家的大量研究資料證明,真正能夠達到蠱術的巔峰非常不容易,需要極高的智力、神秘的機緣以及在苗疆部落中的獨特血統。
這麼多苛刻的條件累加起來,等於說是,任何一個苗疆的平民想要成爲大煉蠱師,幾乎是不可能的。那些馳名江湖的大煉蠱師都是蠱術家族裡面出生的,自小就在長輩們的言傳身教之中,見識廣博,眼界開闊,是那些平民不能比的。
芳沉枝子跟蠱術、降頭術有關,那麼它一定來自於一個世襲的大族,而不是默默無聞的人家。
日本皇室爲天皇選妃的審查程序非常嚴密,對入選者的家世一定會有詳盡的調研,該過程中極少有人能矇混過關。
天皇與皇妃是公衆人物,世界各地的八卦記者們恨不能將兩人生活中的瑕疵用放大鏡一一找出來。故此,芳沉枝子的身世是經得起推敲的。
我的思想混亂起來,因爲我一方面肯定芳沉枝子的家世,又一方面懷疑她跟苗疆蠱術的大族有關,這是非常矛盾的,一個美女不可能集兩者於一身。
在苗疆和南洋,經常出現男人被美女所迷的現象。通常來說。情人蠱、多**、胭脂蠱、心房降、桃花降等等都會達到這種效果,讓一個或幾個男人爲同一個美女赴湯蹈火,神魂顛倒。
從這張照片上看,芳沉枝子只畫着淡妝,沒有經過刻意的僞飾,更沒有像玉狐禪那樣,用種種手段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易容前後,天差地別。
“不是蠱術和降頭,還會是什麼?難道芳沉枝子僅憑着自身的魅力就能魅惑衆生嗎?”我下意識地搖頭,表示難以相信。
二戰中,苗疆奇人也曾在陪都**的力邀下,踏上抗日的最前線,給予日寇沉重打擊。
這些氣壯山河、可歌可泣的故事都已經被載入史冊,那些戰死的大煉蠱師也都成爲了維護中華民族尊嚴、保衛中原大國安全的光輝榜樣。
“動了,門外的人動了!”玉狐禪低聲叫。
果然,來自那扇門的殺機正在消失,我極力擴張第六感,也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
“我出去巡察,你先留在這裡。”我說。
我有種直覺,大將軍並未放棄破門而入的打算。
“好,多加小心。”玉狐禪叮囑。
我默默地點頭,推開轉椅,向着門口緩步走過去。
電腦桌與白板組成的陣勢並不一定能夠阻擋曲尺穿心箭,我深知,當風水上的缺陷被無限放大的時候,人的能力已經微不足道。
“風水”二字,包羅萬象。
古代智者一代又一代地憑藉自身之力研究這兩個字,並撰寫了汗牛充棟的典籍,闡述自己一生所得,告誡後輩,一定要重視環境中風與水的構成特點,務求順水推舟、乘風駛船,絕對不要逆風水而行。
我繞過電腦桌,每向前走一步都小心謹慎,因爲我知道,在高端熱成像儀器中,即使隔着厚達一米的混凝土牆,對方也能在顯示器中洞悉我的一舉一動。
當我再度看着那塊白板的時候,原本空無一字的板面上,竟然出現了兩行字——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那是古文《木蘭辭》裡的兩句,講述的是真正的英雄能夠在大戰之後凱旋而歸,歷經百戰而不死,所有存活下來的都會成爲江湖大佬。像大將軍那樣的人,必定有極高的追求,不甘心做庸庸碌碌的小人物。
想象之中,黃花會等級森嚴,每一個部門的人都各司其職。在大將軍麾下,有無數嚴老師那樣的人,很難僥倖從戰鬥中存活下來,其生命如塵土和草屑,根本不受重視。
即使他們這一次能活下來,在下一場戰爭中,也會淪爲炮灰。
江湖就是如此殘酷,如果不能逆風起飛,那就必然折戟沉沙。
反觀我和玉狐禪也是如此,當我們全心全意地探索草薙菅的內心世界時,也不會忘記,我們其實也是戰爭中的一小部分,雖然關鍵時刻能夠獨當一面,但在江湖的大潮流之中,終歸只是一葉扁舟,隨風而逝。
距離那扇門三步的時候,我鎮定地停下來,豎起耳朵,耐心諦聽。
門外十分安靜,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呼吸聲。只不過,我覺得殺機無處不在,就好像黃花會的人已經無孔不入地深入敦煌的各個角落、大小行業,連莫高窟畫師團都沒有錯過,那麼,山底基地就沒有黃花會的內線嗎?誰都不敢做這個保證。
我知道玉狐禪一直在背後望着我,我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她產生新的憂慮。
當我將手放在門扇的球形把手上,先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地轉動它。
咔嗒一聲,門鎖開啓。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無法預判。